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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倾颓 人生原本就是突如其来。突如其来的幸福，突如其来的不幸，突如其来的相聚，突如其来的分离。 你根本没有时间去准备，一切都是在你不经意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即便你再欢喜，时光也不会因此停留；即便你再悲伤，时光也不会因此倒流。 许伊涵在自己的书桌旁，从天亮跪到天黑，从天黑又跪到天亮，依旧没有盼到那个想念的人回来。 母亲真的狠心没有理会他，也没有来看他。 只有入夜时分，芳草和晴川给他端来了饭菜，他也没有吃，放在旁边任它一直到清晨凉透。 他仰头看着清晨的阳光，想起这些年里，自己无数次和他相拥着醒来的场景，想再流泪，却流不出来了，他痛苦地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已经肿成了核桃，又困又涩，全身脱力一般疲惫不堪。终于还是晃了晃，倒了下去。 睁开眼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额上敷着一块清凉的湿布。许夫人拉着他的手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了，晴川和芳草站在她的身后，也是红着眼睛。 他动了动嘴，嗓子却火烧一般的疼，说不出话来。许夫人赶紧喂给他一杯水，嗓子得了滋润，稍微好受了点，勉强唤了一声：“娘。” 许夫人险些落下泪来，心疼道：“小涵，你发烧了，你已经睡了四个时辰了。” “哦。”他只是望着床顶的纱幔，眼神空洞。 许夫人见儿子这般失魂落魄，又心疼又心痛，又无可奈何。她也想不出说什么劝慰儿子，只是摸摸他的手。 许伊涵也并不想说话，母子俩便沉默了。许夫人见他意志消沉，知道此事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安慰，好在他年纪还小，只是一时悲愤罢了，时间久了，就会慢慢淡忘的。 许伊涵病了几日，昏昏沉沉，并不见好，许夫人焦急，找了许多好大夫来，却都说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许伊涵望着床头华贵的纱幔，望着这房中的一桌一椅、每一个角落、每一件东西，都充满着他和姜晴风的回忆，每每看到，都无法停止对他的思念。他想，自己或许是魔障了。姜晴风此时在哪里呢？他在做些什么？他也会这样，想念着自己吗？ 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走进来，蹲在了他的床前。许伊涵扭头看了一眼，眼中总算有了一些光彩，哽咽着唤道：“姐姐。” 许伊汀嫁了人，打扮已经从少女变成了少妇，却依旧容姿惊艳，美丽绝伦。 她坐在床边，拉住了弟弟的手，柔声唤道：“小涵，是姐姐回来看你了，你怎的如此憔悴了？” 许伊涵鼻子一酸，委屈道：“娘把晴风赶走了。” 许伊汀道：“我知道，娘告诉我了。” 许伊涵拉住她的手哀求道：“姐姐，你帮我求求娘好不好？让她把晴风接回来吧，我没有他不行的。” 许伊汀苦笑道：“傻孩子，你还小，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不行的。” 许伊涵道：“可是我真的好难过，我想他，我想让他在我身边。” 许伊汀握着他的手，手心温热，“小涵，许家在杭州，世代书香，清誉满堂，你既是许家的后人，未来自然像爹一样，入朝为官，延续许家的荣耀。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做顽皮不懂事的小孩子了，这样会辜负爹娘对你的期望，你明白吗？” 许伊涵委委屈屈地望着她不说话，许伊汀又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就这样离开，也未尝是坏事。你说你喜欢他，可知‘喜欢’是什么？你的这份‘喜欢’也只会害了他。你想想，若是爹知道此事，定然会勃然大怒，只怕要将他拖出去打死，又岂止是赶走这么简单？此刻他虽然不能在你身边，却也是好好地在另一个地方生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就总会有再见的希望。你只需要和他一样好好地活着，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再与他见面时，才能保护他，将他留在身边呀。你说，姐姐说的对不对？” 许伊涵听进去了姐姐的话，虽然心痛，却也认同了她的话，只得点点头。 许伊汀上前扶着他坐起来，又拿起床头的药端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下。许伊涵乖乖张嘴，将药喝了，振作精神道：“我明白了，姐姐。” 从那以后，许伊涵不哭也不闹了，每日认真读书写字，也不再跑出去听戏，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一般，许夫人颇为欣慰，想着孩子还小，渐渐长大了，自然会明白为娘的苦心。 盛夏已过，转眼便入了深秋，江南的深秋并不萧瑟，枝头的叶子依然茂盛，只是夜风多了些凉意。 许老爷走了三个月，终于回来了。许伊涵兄弟三人看着父亲穿过院子，一路风尘仆仆，仿佛几个月间苍老了许多。三人上前对父亲行礼，他也只是淡淡应了声，便匆匆拉着母亲回房，似乎是有重要的事商量。 原本一家人重逢，应该高兴才是，可许老爷自从回来，每一天都是惴惴不安、东奔西走，不知在忙些什么，许夫人也是忧心忡忡、求神问佛。 一日，许夫人又带着许伊涵去庙里上香，刚跟庙里的大师求了签，就见管家匆匆忙忙找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许夫人又惊又恐，连忙拉住许伊涵拔腿就走。 她在街上买了许多食物，然后命车夫朝郊外驶去，在一座破旧的庄园外停了下来。 许伊涵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路跟着母亲进了庄园内破落的宅院里。 两人越走越深，直到一间偏僻的房间里，才停了下来。 许夫人走向了房里一面破旧的书架，上面放着一些陈年旧书，早已落满了灰尘，她伸手取下书架的侧面的几本书，按动了镶嵌在侧面隐藏的按钮，书架缓慢而迟钝地旋转起来，这书架的后面，竟然藏着一间密室！ 许夫人红着眼睛蹲了下来，摸了摸许伊涵的头，又摸了摸他的脸，哽咽道：“小涵，这几个月，你是不是很想念晴风？” 许伊涵见她突然提起姜晴风，疑惑又激动，犹豫了下道：“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许夫人摸了摸他身上华贵的绸缎，为他整理好胸前的纽扣，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道：“小涵，娘和你打个赌好不好？” 许伊涵好奇地眨着眼睛，“打什么赌？” 许夫人道：“这里是许家早已破落的宅院，除了我和你爹，没有人知道，这个密室也是极其隐秘，绝不会被外人发现，你若是能乖乖在这里呆上半个月不出来，我就派人去苏州，将晴风接回来，好不好？” 许伊涵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却又有些疑惑地望着母亲，似乎感觉到了一丝蹊跷，“真的吗？娘？” 许夫人点点头，“只要你乖乖在这里呆着，呆上半个月，我就让你见晴风。” 许伊涵虽然心中有些不安，但既然她主动提起了要接回姜晴风，他自然是什么条件都肯答应的，便点头道：“好，那娘，你可要说话算话。” 许夫人将买来的一大包食物塞到他手里，又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塞给了他，摸了摸他的脸，“这些食物和钱你用得上，这密室并非封闭的，有光、有水、有书，你在里面或许会孤单、会害怕，但是你一定要熬过去，只要熬过去，你就能活下来了。”说着，她的眼泪就落下来，紧紧抱住了儿子。 许伊涵并不明白娘亲为何突然如此，只得愣愣的任她抱了一会。 许夫人亲了亲他的脸蛋，便将他推进了密室，指着内侧门边的按钮说：“半个月后，你按这个按钮，就可以出来了。到时候……不要回许家，直接去苏州瑶胜村的周家去找晴风，相信他会照顾你的。”她心中恐惧又担忧，害怕年幼的儿子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害怕他没有了父母的庇佑，不能好好地活下去，只好让他躲起来，然后远走，只希望永远不要被人发现才好。 许伊涵一心只想着半个月后就能见到姜晴风，竟然也没发现母亲前言后语中的矛盾，脸上既兴奋又不安，望着母亲退出了密室。 母子俩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一个懵懂无知、一个心绪悲戚，许夫人望着儿子小小的身影，抱着一大包食物懵懂的样子，手扶在墙边，对他挤出一个笑容道：“小涵，你要记得，不论将来发生了什么，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许伊涵并不太明白母亲的意思，只是懵懂地点点头。许夫人按动密室的按钮，沉重的书架缓缓合上，仿佛一道生死之门，将母子俩永远地隔开了。 人生总是会有许多错过。当你错过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流逝，当你意识到已经错过，却是来不及了，那些错过的东西，就这样永远地错过了。 许伊涵在破旧的密室里待了半个月，好不容易熬过了日子，终于迫不及待地出来了，可等待他的，不仅是大厦的倾颓，也是人生的深渊。 他靠着一双脚艰难地走回杭州城，却遥遥望见城门口贴着的告示，和自己的通缉令，满门抄斩。他简直不敢相信，母亲将他藏在密室中，骗他说要与他打一个赌，却是在与自己永别。 慈爱的母亲，严方的父亲，温柔的姜姨娘，还有两个宠爱他的哥哥，都不在了吗？ ---- # 五、噩梦：夜雨滴残舟淅沥 不须噩梦也心惊
第44章 新生 许伊涵转过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哭。一夜之间，他就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少爷，变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一个被朝廷通缉的逃犯。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可以依靠，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只记得，母亲在关上那一扇门的时候对他说过的话：小涵，你要记得，不论将来发生了什么，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母亲告诉他，要活着，要活着才有希望，可他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还有什么希望呢？ 他不知跑了多久，跑着跑着，被石头绊倒，跌在了泥土里，身上的衣服弄得脏兮兮，小脸也灰扑扑，他绝望地趴在地上，放声痛哭。可他跑出了城外，荒郊野岭，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来扶他一把，没有人问他是否受伤，也没有人再关心他、疼爱他了。 他自己挣扎了一下，又站起来，他想到了姐姐，可若是姐姐还活着，自己回去找她岂不是连累了她？若是她也不在了，他便是更没有指望了。 他又想起了姜晴风。 对，还有姜晴风，母亲说过的，让他去苏州瑶胜村的周家找姜晴风，这便是他唯一可以去的地方了。 他在路边捡了一根木棍当做拐杖，一瘸一拐，朝北边走去。 他身上还有些母亲留给他的银子，一路上省着点花，大概也可以熬到苏州了。 他如此想着，可天不遂人愿。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从小在府中长大，不明白世间险恶，当晚在投宿的时候，就被人偷了银子，赶出了客栈。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又没了钱，真真是走投无路了。幸好遇到一个赶车的大叔，听说他要去苏州，正好顺路便带上了他，作为交易，大叔要了他身上的绸缎华服，让他换上了农户的粗布衣裳，将衣服拿去当铺当了，换成了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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