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赵夜阑醒来时,已经没有燕明庭的踪影了,地上只有一床垫在地上的被褥,和一个枕头,规规矩矩地摆放在床边,看起来像是在表达委屈,又像是示好。 赵夜阑一脚踩在枕头上,然后踢远一些,才打开门,命下人们进来收拾屋子。 不多时,燕明庭从校场回来,在大门口撞见外出回来的高檀,随意道:“又去给你主子买果子了?” 高檀点点头。 “你天天伺候他,这种小事找其他人不好吗?”燕明庭问。 “不好,其他人都不知道大人的口味。”高檀略带骄傲走在前面。 燕明庭盯着篮子看了一会,还是一筐樱桃,味道昨日就试了下,甜中带酸,并无什么特别。 来到大厅后,见赵夜阑已经在用早膳了,便大步走到旁边,刚要坐下,被赵夜阑扫了一眼,又立马站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回到房间换一套衣服,又净了一遍手,才到桌旁坐下。 覃管家看着这一连串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随后提起另一件要事:“将军,夫人,今日要回门了。” 燕明庭点点头,侧头问道:“那咱们是回哪?” “赵府。”赵夜阑筷子一顿,放下碗筷就回房去收拾东西了。 燕明庭盯着还剩了大半碗的饭菜发起了呆。 他只知赵夜阑如今无亲无故,也不知父母曾经是什么人。回门也就是个规矩而已,燕明庭还是命人把礼物备上,然后和他一道回了赵府。 一到门口,赵府的下人们就雀跃地跑进了府里,回到熟悉的地方难免有些高兴,连赵夜阑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几分。 这是燕明庭第一次来到赵府,四周打量了一遭,布景清新雅致,但屋里的陈设又极尽奢靡,很是矛盾,但又毫不意外。 自从回到赵府,燕明庭好似就被冷落了,大家都去忙碌,压根无人顾着他的存在,身边就只有一个覃管家跟着他四处瞎转。 无意中看到一扇门开着,他走到门口瞧了一眼,是间书房,里面挂着几幅新作的山水画,被风晾干了。 “将军,你该去找夫人了。”覃管家提醒道,“就算夫人的双亲亡故,但去拜祭一下也好啊。” 燕明庭侧头:“你觉得他会允许我去拜祭?” “为什么不允许?” 燕明庭不答,直接带着他去寻找赵夜阑,结果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看见了吧。” 覃管家:“……” 赵夜阑栓上门,命高檀在此守候,然后打开旁边的暗门,走进地道,点燃火折子,走到两个牌位前,静视良久,才掏出一块锦帕,上前擦拭着干净的牌位。 “老皇帝没了,余钧良前不久也来给你们陪葬了,那些欺负过你们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轻言细语地说着,好似在讲故事一般,“还剩下谁呢……哦,当年的牢头还没找到,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你们放心,一个都不会落的。” 周围一片死寂,不见一丝光,无人回应他。 呆了一阵,潮湿稀缺的空气令人有些难受,他将牌位放回去,鞠了一躬,随后才缓缓离开。 刚走出暗门,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有气无力地晕倒在地上,听到高檀惊恐地喊了他一声,失去意识前,看见有人影冲进来,随后被抱了起来,温热的胸膛让他无意识依偎过去,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又是苦到发麻的药水往嘴里灌,他并没有咽下去,反抗地别过脑袋,将药吐了出来。 “大人,你别乱动。”高檀着急费心地摆正他的头。 “我来吧。”燕明庭拿起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然后捏住他的鼻子。 片刻后,赵夜阑张开嘴呼吸,察觉到药又灌进了嘴里,他抗拒得很,嗓子眼被呛到,彻底清醒地坐起来,一直咳嗽。 燕明庭拍了拍他的背,说:“你要是再不喝,我就只能嘴对嘴喂你了。” 赵夜阑咳了半天,侧头睨他,嘴唇嗫嚅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话,随后一把夺过药碗,皱着眉头一口气喝光,将碗摔了出去:“都出去!” 下人们马上收拾好碎片告退,高檀跟在燕明庭身后,走到外面后才小声问:“将军,刚刚大人跟你说了什么呀?” 燕明庭:“不要脸。” 高檀:“……你怎么还骂我呢。” “是骂我。”燕明庭笑道。 赵夜阑一直在屋里躺着,在天黑后勉强被伺候着用了顿饭,就又蔫蔫的躺下了。 晚上,燕明庭轻手轻脚地回房,拿起枕头,在地上铺上一层褥子,就席地而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忽然间,一声尖叫打破了他的梦。 “不要——!” 燕明庭敏捷地抓剑坐起身,侧头望过去,见床上弹坐起一道身影,剧烈的喘息声在夜里显得有几分沉重。他点燃蜡烛,走到床边仔细瞧了一眼,赵夜阑坐在床上,一只手捂着胸口,双眼放空,鬓边的几缕发丝微微湿润,脸色过于苍白。 “怎么了?做噩梦了?”燕明庭拍了拍他的后背,才发觉整个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赵夜阑呼吸随着他拍打的频率渐渐平缓下来,眼神重新聚焦,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就翻身重新躺回去。 片刻后,手腕被人捏了一下,他侧抬起头,看见燕明庭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红色软绳,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 “你干什么?”声音有些哑。 “放心,这次还是活结,你要是觉得手腕不舒服,就随时解开。”燕明庭给他展示了一下绳结,然后又将另一端绕在自己手腕上,重新躺回地上,“如果又做噩梦,或者睡不着的话,你扯一下绳子,我就会醒了。” 赵夜阑沉默地看着他。 房间复又回归到沉静黑暗,许是白日里睡多了,这会赵夜阑无论怎么样都难以入睡,在黑暗中望着屋顶良久,然后拉扯了一下绳子。 “这么快就又做噩梦了?” 马上响起燕明庭的声音,只是细听的话,能分辨出这声音里有一丝软绵,看来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我睡不着。” “那怎么办?” “你把我打晕吧。” “我从未听过这种要求。” “快点,明日还要上朝。”赵夜阑说,“这次我不报复你就是了。” “那也不能啊,你这身子还真不一定能承受我一击,万一打出个好歹来,我不就成杀人凶手了?”燕明庭笑了笑,“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小时候我睡不着,我娘就会给我讲故事。” “幼稚。”赵夜阑嗤之以鼻。 一刻钟后,赵夜阑又扯了扯燕明庭的绳子,冷声道:“故事呢?” 燕明庭无奈睁开眼,清了清嗓子:“江南有一王姓家人,富可敌国,可唯一的儿子迟迟没有成婚,让老夫人很是头疼,特意挑了几个适配的女子,有知书达理的知府之女,还有从小习武的青梅,偏偏王公子看上了家里的烧火丫头。” “为什么会看上她?”赵夜阑不解。 “因为那女子不畏强权,虽出身贫贱,但貌美如花,也是唯一敢在他身上放火的人,这火烧在他身,也烧在他心。” “……”赵夜阑扯起枕头就砸了过去,“你行军打仗还不忘揣点话本子看?” 燕明庭笑出了声:“你不想知道结局吗?” “无非就是不顾家人阻拦,世俗的眼光,执意迎娶了出身卑微的烧火丫头。” “错,王公子他……被烧死了。倒是那知府小姐和青梅惺惺相惜,互生怜爱之心,一起去游历江湖了。”燕明庭乐呵呵地说。 “……” 赵夜阑翻身睡觉,手腕上绷着一点力,他摸了摸绳子,没有去解开,闭上眼时竟没有再见到梦中的场景。 但后半夜依然做了个噩梦,梦到了那个公子被烧死的模样。
第13章 天色还未亮,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赵夜阑就醒了,本就睡得不踏实,一点声音就能轻易将他吵醒,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一脚踩在燕明庭身上去:“滚起来。” 燕明庭三两下站起来,身形矫健地到了门口,问道:“谁?” “是我,小高。”高檀敲了敲门,“大人,今天去上朝吗?” “去。”赵夜阑应了一声。 已经接连好多日没去早朝,若是再不去,那些人只怕是以为他死了。 高檀推门进来为他穿朝服,紫色官服妥帖上身,特地被熏香缭过后有留下一股淡淡的香气,衣袍上绣有展翅欲飞的仙鹤,金玉带勾勒出腰线,腰间再挂上金鱼袋。 燕明庭在回京后也曾上过几次早朝,但是放眼望去,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将朝服穿出这般凛然出尘的气质。 他不禁多看了几眼,然后才去换自己的衣服。 燕明庭和赵夜阑的官服极为相似,同样是象征尊贵荣华的紫色,只是武将的衣袍上绣的是猛虎,可以带佩剑上朝,寻常武将只能佩戴一把,但大将军却是可以佩两把的。 他随意挑选了两把剑佩上,出门的时候跟赵夜阑感慨道:“可惜了我那把好剑,竟然被你输在赌坊了。” 赵夜阑扯了扯嘴角,坐进轿子,燕明庭却站外面劝道:“这么点路程,就走过去吧,正好练练你的身子骨。” “起轿。”赵夜阑无情地放下帘子,任他自己在外面刮着冷风独自行走。 到了宫门外,碰见了不少同僚,有热情的主动寒暄道:“大将军几日不见,越发精神了。” 燕明庭与他笑了笑。 一旁的轿子停下,赵夜阑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自往殿门内走去。 那同僚尴尬了一瞬,马上找了个借口告辞,灰溜溜地从另一边进去。 “刚刚那人是谁呀?”燕明庭快步追上赵夜阑,低声问了一句。 “内寺伯,区区七品。”赵夜阑不咸不淡地说,“擅溜须拍马。” 燕明庭低声笑了笑:“那赵大人你呢,擅什么?” 赵夜阑侧头看着他,冷声道:“你想知道的话,大可来试试。”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燕明庭忽然抬手。 赵夜阑下意识想格挡,谁知对方的手却是放在自己肩上,将自己往里面的位子拉了一些,险些靠在他的身上。 “你做什么!”赵夜阑咬牙道。 “有人在看着我们。”燕明庭目视前方道,他才回朝没多久,很多人都还没认全,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却还是能察觉到的。 赵夜阑环视一周,见同僚们都在偷偷打量他们二人,不远处的御史更是明目张胆的盯着看,他拍开燕明庭的手,低声说:“不想惹火上身,就离我远点。” 很快,燕明庭便领会到了他的话中深意。 文武百官有序地立在大殿中,左右二相分立两边,身后是各色朝服的官员们。燕明庭同样位高权重,没有固定站位,便站在了赵夜阑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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