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洵。”沈墟道。 “嗯,是他。不久前我还得知,这姓常的来头不小,他的父亲原是江南鹤常天笑。常家,原来也是声名显赫的家族,曾与赫连家世代交好,互通婚姻,被人称为琅琊双璧,后来常家不知得罪了哪条道上的人,一夜之间竟满门被屠,常洵当年才六岁,那日他与他母亲正在赫连府上做客,所以侥幸逃过一劫。至于后来他为何又辗转流落剑阁,拜风不及为师,这个就连我这个被你盖章江湖百晓生的说书匠也不知了。” 玉尽欢兀自滔滔不绝,那边沈墟没半点反应,略有些受挫:“咦?你不好奇当年屠尽常家满门的是谁么?” 沈墟摇头。 玉尽欢奇了:“他不是你师兄么?看起来跟你似乎还不怎么对付。” “知道他与我不对付,还要在我面前提他。”沈墟冷冷道。 玉尽欢识相闭嘴。 过一会儿,又道:“花意浓似乎很满意你。” 沈墟微挑眼角:“你好像存心要让我不高兴?” 玉尽欢道:“你不高兴?” 沈墟皱眉:“你想打架?” 玉尽欢摇扇子的手倏地顿住。 他意识到沈墟不对劲,说话夹枪带棒的,于是啪一声阖上折扇,起身走过去。 “你怎么了?”玉尽欢端详沈墟脸色,只见剑眉星目,清俊出尘,一切正常,又拎起那个装葡萄酒的铜壶晃了晃,了然,苦笑道,“啊……你喝醉了。” 沈墟说话很清晰:“放屁。” “……”玉尽欢麻了。 你平时清醒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话的。 原来若非直接醉得不省人事,喝多了的沈墟这么……有攻击性? 简直就是从软软糯糯的小仓鼠摇身一变,成了只暴躁的小刺猬。 这可真是……有趣。玉尽欢的眼神逐渐危险。 怪不得剑阁要禁酒,喝个酒跟变个人一样,委实可怕。 “好了,知道你不高兴了,这样吧,我带你出去散散心。”他伸手去牵沈墟放在桌上的手。 沈墟身形不动,手起筷落。 “喀——”银筷擦着玉尽欢的手掌边缘,钉入桌子半截儿。 玉尽欢:“……” 沈墟语气森然,一字一顿:“别、碰、我。” 玉尽欢开始考虑直接一掌将人劈昏带走。 只见沈墟耍完狠,自己站起身,出手快准狠,走路却发飘,三步的路走出了万里跋涉的架势,嘴里还嘟囔:“这船有点晃。” “嗯,海上浪大。”玉尽欢好整以暇地调侃。 “你是傻瓜吗?”沈墟扭头,用看傻子的眼光看他,“这是观音塘,哪来的海,哪来的浪?” 玉尽欢憋笑憋得辛苦:“……没想到你还挺条理清晰。” “嗯。”沈墟很骄傲,“我们中间,只有你笨。” 玉尽欢笑:“我笨,我笨,抬脚,小心门槛。” 出了船舱,花意浓等人原本倚着栏杆闲聊,这就迎上来。 玉尽欢挥挥手,扇柄一指沈墟,以嘴型道:“喝多了。” 花意浓看两眼沈墟,看他眼神清明面不改色,不像是醉了,满腹狐疑,但凤尊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她也不敢反驳,只好乖乖退下,清出场子。 两人在船头并肩吹风。 清风徐来,水波粼粼,光影浮动。 玉尽欢希望湖风能把沈墟吹得清醒一点。 但显然没有。 沈墟安静了一会儿,忽而大声道:“灯!” 玉尽欢被他唬得一跳:“什么灯?” 沈墟:“我的琉璃莲花灯啊。” 玉尽欢恍然:“哦,在我们来时的那艘乌篷船上,回头……哎!你做什么?” 沈墟纵身就要从画舫上往下跳! 玉尽欢大吃一惊,忙拦腰抱住他:“年纪轻轻,跳什么湖?” 沈墟不懂他在说什么,扒他的手:“松开,我找灯。” 玉尽欢头疼:“明日我让他送来就好。” 沈墟不放心:“他要是跑了怎么办?” 玉尽欢:“不会。” 除非他不想活了。 沈墟虽然醉了,但还是听劝的,不再挣扎,过了一阵儿,僵硬的身子逐渐放软,额头抵住玉尽欢肩头,瓮声道:“贵。” “你送的。” “很漂亮。” “我喜欢。” 他喝醉时,说话好像就特别简洁,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但玉尽欢竟能从中听出一点委屈,一只手抬起,顿在空中很久,最终还是落下,轻抚沈墟的背,拍了拍。 他不知道自己的嗓音现在有多柔软,有多宠溺:“你若喜欢,我就再给你买,要多少有多少。” 沈墟却凶巴巴推开他,冷哼一声:“不要了。” 玉尽欢:“?” “你这个人很坏。”沈墟甩开他,大步流星往前走,每走一步就说一句坏话,“臭美,油嘴滑舌,装腔作势,撒谎成瘾,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给个枣就打一巴掌……” 每个词都是能让凤尊主咬牙切齿,暴起一掌,直接将其当场击毙的程度。 但玉尽欢这会儿一点脾气也没有,甚至全程带着诡异的笑容。 这笑容让暗中窥视的花意浓脊背发凉,并对沈公子的安危十分担忧。 沈墟熟门熟路,一步三摇地摸进他此前住的寝舱。 玉尽欢跟进去,关上门,抱臂倚在门后,眼睁睁看他在舱内兜了五个圈子,终于成功摸到床榻。 本以为这就算送佛送到西了,又见沈墟一板一眼地脱下靴子和外袍,解下佩剑,整齐地将三者堆放在榻上,一一排列好,再体贴地拉过锦被给它们盖上,然后自己笔直地躺在光滑冰冷的地板上,嫌弃地瞪一眼玉尽欢:“走开。” 玉尽欢嘴角抽搐,心里的大笑声简直振聋发聩。 好一会儿,他才艰难道:“……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沈墟人狠话不多:“滚。” 玉尽欢放弃沟通,直接走过去,把人横抱起来,扔到榻上。 砰的一声。 吱嘎—— 沈墟的腰跟安了弹簧似的,一接触到床榻就腾地弹起。 玉尽欢防着他,二话不说又给按回去。 接着弹。 接着按。 几个回合下来,沈墟腰软了,累得喘气,脸上贴着一层晶莹的薄汗,表情却桀骜得不行,说话也劲劲儿的,挑着眉:“你疯了?” 玉尽欢俯身,双手按着他肩膀,这姿势本就危险,沈墟还在一个劲儿地拱火。 “常有人说我疯癫,今夜我已陪你玩了许久,你也闹够了,乖,听话,好好躺在床上睡。”玉尽欢拂去榻上的靴子和剑,扯过被子,要将人裹起来,温声细语的样子要是教他那帮属下见了,怕是会吓得汗毛直竖肝胆俱裂。 裹到一半,沈墟剧烈挣扎,掀开被子,抬脚就踹。 瞄准的还是脸。 踹哪儿都行,踹脸就有点过分。 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声,玉尽欢的火被挑起来,偏头出手,虎口掐住沈墟送来的脚踝。 一只脚被擒住,沈墟扭身,另一只脚又破空踢来。 玉尽欢就又捉住另一只。 双手一用力,分开两腿,跻身而进,将人死死压在身下。 一番较量,弄得床榻凌乱,衣衫不整。 玉尽欢亢奋起来,他一向喜欢刺激的事,得胜后便掐住沈墟的下颌,迫他扬起脆弱的脖颈,力道用得不重,但也足够令沈墟吃痛皱眉。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玉尽欢眸色渐深。 沈墟仰着头,细细喘着气,鬓发凌乱,修长莹白的脖颈爆出青筋,仍一瞬不瞬地盯着玉尽欢。 两人对视,空气中有种暧昧的张力,像绷紧的弦。 沈墟忽然无意间舔了一下嘴唇。 玉尽欢手上的力道便又加重了几分。 如此一来,沈墟的嘴巴就被强硬地打开,半张着,合不拢。从上往下,能看见他水光莹润的唇,雪白整齐的牙,以及抵着牙关的殷红的舌。他看着他,眼中的对峙、孤傲与寒霜逐渐化开,逐渐被另一种炙热的强烈的潭水一般幽深的情绪所取代。 玉尽欢脑中轰地一下,似有什么平地炸开。 他生平第一次,没来由地,产生了惧意。 他喉咙发干,手竟在微微发抖。 恍若被鬼魅蛊惑,他不由自由地、鬼使神差地,缓缓俯下身,贴上沈墟起伏的胸膛。 呼吸一寸寸拉近,近到能闻见沈墟唇间溢出的甘醇酒香,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此舍弃一切。 但可悲的是,他的理智从未离他而去。 在几乎就要贴上时,他闭了闭眼睛,眸中恢复清明,广袖一挥,他猛然抽身,离了那人,翻身下榻。 但他没料到的是,他控制得了自己,却拿旁人无法。 蓦地,一股大力扯过他的袖子,扯得他偏过身,紧跟着脸颊倏然一烫,眼前投落大片阴影。 沈墟跪在榻上,双手捧住他的脸,紧紧闭着眼睛,欺身将颤抖的唇虔诚地奉上。 作者有话要说:醉墟:我很凶!嗷呜!
第55章 夏日昼长夜短。 梦很浅,而且乱,光怪陆离,躁动不安。 沈墟头晕目眩地醒来,口枯唇焦,汗湿重衫,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开了,泡在温水里,使不上半分力气。 阳光自雕花窗棱射/进,烧灼着眼皮。 静默着躺了一阵,他缓缓起身,撩袍下榻,环顾四周,认出这是之前住过几日的画舫寝舱。 游离的视线飘来晃去,不知在寻找什么,最后固定在榻前云几上。 云几中央,摆着一盏琉璃莲花灯。 灯上琉璃反射着阳光,晶莹剔透。 它……怎会出现在此处? 沈墟捧着沉甸甸的脑袋,十指没入乌发,试图回想起昨夜酒后都发生了何事。 最后发现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他身上有些痛,手腕,脚腕,脖子上,有些奇怪的红痕。敞开衣襟察看,腰侧也有好大一块淤青,看形状,似是被什么人用手掐出来的。 难不成喝多了与人起了争执,被打了一顿? 沈墟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唔……玉尽欢呢? 他迅速穿好鞋袜,拿过不欺剑与莲花灯,奔出船舱,恰好与端着漆盘进来的花意浓撞了个满怀。 “哎唷,公子着急忙慌的,去哪儿?”花意浓好容易稳住托盘上放着的醒酒汤,她身手实在敏捷,碗中满满的汤被这么一撞只溅出来一点,怪道,“有什么要紧事也得先放放,宿醉不好受,快坐下,喝点葛根芩连汤。” 在小事上,沈墟很少拒绝别人。 况且,他也没什么要紧事。 要找玉尽欢,什么时候都可以。 于是他道了声谢,听话地坐下,把汤一点点喝完。
91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