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寒自不比丈夫草包,相对还了一礼:“这位想必就是凌霄宗高徒,惊鸿双剑花姑娘了,幸会。” “姐姐客气。”花意浓蛾眉一轩,指着柳湘亭道,“小妹刚刚听这男人唤姐姐娘子,怎么,他竟是姐姐夫君?” 楚惊寒面有愧色:“正是拙夫。” 花意浓“啊”了一声,半晌没说话,随后双剑复又提起,对楚惊寒道:“姐姐听小妹一句劝,良禽择木而栖,好女择夫而嫁。这等渣滓庸才,实非姐姐良配,不如趁早休了吧!你若不忍心,妹妹替你一剑结果了他,你也好另觅良缘!” 她这话说出口真乃惊世之语,莫说世人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自古以来劝和不劝分,就是她这女休男的言论也是闻所未闻。 沈墟不禁莞尔,只觉这位花姑娘心直口快,倒与霓师姐有得一拼。想起殷霓,他眉间又笼上阴翳。 花意浓说着,便真又挺剑来刺。 “且慢!”楚惊寒提刀,只轻轻一拨,就将她双剑荡了开,敛色道,“花姑娘,事有轻重缓急,拙夫有什么事得罪了姑娘,稍后再议也不迟,眼下我儿命在旦夕,决计不能再拖了!” 花意浓双剑被荡开,退后两步,心头微震。 楚惊寒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刀剑交接处传来的内力却绵延不绝,直震她得虎口剧痛手臂酸麻,软剑差点脱手,当下明白这是个下马威。只从这一击,自己武功显然不及对方,硬拼也是自取其辱,只好暂时咽下一口气,恶狠狠瞪了柳湘亭一眼。 柳湘亭有自家娘子撑腰,登时底气十足,对她的瞪视不做理会,爬起来附在楚惊寒耳边一通嘀咕,此后就一直半步不离左右。 旁人见他一副唯娘子马首是瞻的样子也多有鄙夷之色,他昂首阔步,只作没瞧见。 楚惊寒遥遥望一眼宝儿软榻,也没上前探视,举步就朝三昧和尚走去。 三昧也知落霞刀的厉害,但他平生见过的大风大浪比旁人吃的盐还多,也不惧她,粗声道:“和尚就是不医,你待怎的?” 楚惊寒拄刀而立,问:“为何不医?” 三昧道:“和尚发了毒誓,不救鸩羽牵机引所伤之人!” 楚惊寒问:“你向谁发的誓?” 三昧道:“和尚不能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楚惊寒微微一笑,“眼下岚姑人已在落霞山庄。” 三昧双目一凛,仔细观察楚惊寒脸色,将信将疑:“楚庄主还是莫要诓和尚!” “我诓你干什么?”楚惊寒道,“原本我们既找到了令妹,也不用来劳烦大师,只是令妹脾气古怪,说什么身上从来只带毒药不带解药,因此我们才不得已前来叨扰。” 她这么一说,三昧就信了七八分,只因岚姑确实从来只懂得下毒不懂解毒,且她执意毒杀之人都是该死之人,所以身上从不带解药,以免给了对方死里逃生的机会。岚姑这个小秘密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可见她确实落在了楚惊寒手里。 “令妹眼下吃好喝好平安无事,只不过她四方游历无拘无束惯了,也不愿多耗在庄里……”楚惊寒拖长了调子,威胁之意不言自明,“大师,我儿虽顽劣,但本性不坏,还请大师再给他一次机会,今后我夫妻俩必严加管教,再不放他在外惹是生非。” 三昧忧心岚姑,正自惊疑不定,花意浓抢上前来,插口道:“和尚,我两位姐姐因你而死,你待怎说?” 三昧经她一提醒,一拍脑门:“是了,楚庄主,你要我救你儿子,也不是不可以,但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和尚我从来不白白救人。” 楚惊寒望了他二人两眼,略一沉吟,问:“你要什么?” “和尚要的也简单。”三昧手指地上两名女尸,“这二位苦命的女施主皆命丧你夫君之手,今日姓柳的不偿命,和尚对不住两位佳人亡魂,也对不住这位花施主,从此和尚都没脸活在这世上啦,还管什么妹子的安危?” 耳听他要一命换一命,柳湘亭大怒:“贼秃驴心肠歹毒,这是要我家破人亡才干休!” 花意浓冷眼觑向楚惊寒,娇声道:“姐姐,你要救儿子,还是要保这草包丈夫?” “娘子!”柳湘亭见楚惊寒沉默不语,以为她当真在思量二者选其一,又惊又怒,“你该不会……” 楚惊寒长叹一声,扬手打断他,眼睛仍盯着三昧:“今日不幸闹出人命,拙夫自难辞其咎,这样吧,我愿自断一臂保全他性命,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不说别的,楚庄主的一条手臂可比柳湘亭的命值钱多了,她甘愿为夫君做到这个份儿上,可见夫妻情深爱笃,旁人不可臆测。 三昧和尚却不承这个情,摇头道:“从来因果业报,自作自受,不由他人。且众生平等,楚庄主的一条手臂,便抵得上这地上的两条人命,抵得了柳湘亭的命么?你是瞧不上这两位女施主,还是瞧不起你自己的夫君?” 和尚说得倒也不错。 沈墟与堂下众人一样,都觉得眼下情形颇为两难,也不知楚庄主要如何抉择。 楚惊寒沉默半晌,问:“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 三昧决绝道:“没有。” “好。”楚惊寒转身,面向柳湘亭。 柳湘亭自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家娘子的人,正是因为了解,面部已止不住地抽搐:“惊寒你……” 只听“噗呲”一声,长刀没入腹中。 柳湘亭的表情转为极大的恐惧。 “你怪我么?”楚惊寒心头酸楚,落下泪来,幽幽道,“唉,你怪我也没法子。” 柳湘亭起先面目狰狞,后来逐渐平静,最后嘴唇翕张,颤声说了句什么。 楚惊寒附耳去听,微微一怔,道:“嗯,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放心去吧,我会待宝儿好的。”
第22章 楚惊寒杀伐果断,世间罕有,堂下众人皆噤若寒蝉,暗自叹服。 “楚庄主是非分明,大义灭亲,和尚佩服!” 三昧和尚拱了拱手,依诺起身,从随身破包袱里取出插针袋子,替楚宝儿诊治疗伤。 此间事了,落霞山庄的扈从们连赶带踹,以不要打扰大师看诊为由,将楼内无干人等全都清除出场。 沈墟原本也要走,却被一道娇滴滴的嗓音唤住了:“公子留步!” 沈墟转身,见是花意浓,目露疑惑。 花意浓嫣然一笑:“你就是今夜跟玉哥儿一起来的那位沈公子吧?” 沈墟听她称玉尽欢为玉哥儿,语气神态甚为亲昵,应是常在一处玩的。他待在此地本就感到浑身不自在,此时对上花意浓更是不自在,匆匆点了点头,抬腿就要走。 花意浓忙拉住他:“今日藏秀楼突逢人祸,未能好好款待沈公子,是我们招待不周,好在妹妹们已在二楼雅间摆好酒桌,就让花娘略尽薄酒,给您压压惊。” 沈墟蹙眉,当然不肯,但他嘴笨,花意浓又热情如火,他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推辞,两人拉拉扯扯间,那厢楚宝儿满脑袋扎满了针扎成个小刺猬,又放了大半盆的血,悠悠醒转。 彼时他虽然昏迷,朦胧中却也隐约知道发生了何事,醒来不见父亲身影,已知凶多吉少,内疚、自责、愤恨一齐涌上心头,一切祸端皆因己而起,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楚惊寒也不去安慰他,呆呆坐着,一声不吭。 “余毒已尽,和尚再开张调养的方子,回去好好卧床休养,不出月余就可大好。”三昧和尚铺纸挥墨,三两下写好方子。 楚惊寒接了方子过目,见都是些当归红参灵芝等滋补草药,转手给了贴身扈从,叫他按方抓药。 扈从跑出去,三昧在旁垂手等了一阵儿,见楚惊寒悠悠喝茶,没有一点儿要开口的意思,只好主动询问:“岚姑她……” “岚姑不在我手上。”楚惊寒道。 和尚怔了怔,随即双眉竖起,鼻子都气歪了:“你骗和尚!” “哼。”楚惊寒面上犹似凝满了寒霜,单手按上刀柄,冷声道,“今日我不光要骗和尚,还要杀和尚!” 三昧大惊:“和尚救了你儿子一条命,你竟然要恩将仇报!” “恩归恩,仇归仇,你逼死我夫君,此仇不共戴天,怎能不报!”楚惊寒瞪大眼睛,里面果真恨意滔天,女人一旦恨起来,直可毁天灭地,她环视整个琳琅满目的藏秀楼,牙齿咬得格楞响,“不光和尚你,还有这整个藏秀楼,今日都得给我夫君陪葬!” “好啊,怪不得你要将无关人等都轰出去,原来是存了这样的歹毒心思,恩将仇报,还生怕被人瞧了去堕了你落霞山庄的威名!哼哼,姐姐果然心思缜密手段毒辣,不愧当世女中豪杰,小妹佩服!”花意浓撒开沈墟的手臂,提气跃出,“但你要真当我凌霄宗是个软柿子,可以随意捏扁搓圆,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双剑齐出,交叉撞击,铮铮声不断。 听此号令,二楼廊上登时响起一片“刷刷”抽剑声,窈窕身影纷纷跃下,衣袂翻飞,五彩缤纷,直如天女散花。 原来楼内姑娘大多也都身怀武艺,她们个个手持双剑,娇颜怒目,比起男儿来不遑多让。 于是,落霞山庄的扈从们持大刀横于胸前。 藏秀楼的姑娘们持双剑严阵以待。 楼内一时剑拔弩张,静得针落可闻。 原本落霞山庄在京城一家独大,近几年魔教凌霄宗靠经营妓院生意落地生根,逐渐财粗势大,暗地里的各种较量愈演愈烈,明面上却尚未撕破脸皮。 今日一战,不论输赢,就算是正式打破了百年来正邪两道井水不犯河水的现状,率先揭开了面儿上那层粉饰太平的轻纱。 兹事体大。 楚惊寒在犹豫。 花意浓也在犹豫。 便在此时,后院传来一声没命惊呼:“走水啦走水啦,快来救火啊!” 伴着惊呼声涌入的,还有滚滚呛人的浓烟。 沈墟莫名觉得这嗓音有些耳熟。 未及细想,噼里啪啦,丁零当啷,一顿没命乱响。 原来僻静的后院乃花客留宿处,这么一嗓子喊将起来,许多光膀子赤条条的汉子耳听起火,也顾不得那许多,争相抱了美人与锦被,纷纷涌进前厅。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两边原本虎视眈眈兵戎相见的人马都被惊慌的人群冲散,个个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被推来搡去转得晕头转向,别说东西南北了,连出去的门儿都找不着。 混乱中,叫骂声此起彼伏。 “哎哟你丫踩我脚了!” “刀!刀!” “啥刀?叨叨啥刀?” “你刀差点削了老子鼻子!他娘的能不能把招子擦擦亮!” “妈呀我刚摸到了一个光膀子大兄弟的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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