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事发突然,叶行水在别处接活儿,崔竹才被管事赎了回去。 崔竹那神情看着像是个真会杀人的,管事眼珠一转,不跟他硬抗。 三万两确实不算少了,再加上之前他在场上帮自己挣的银子,赎他回来已经算是狠狠赚了一笔,只是可惜以后少了个帮他牟暴利的人。 无可奈何,主事只能放他走。 盒子里的银票薄了很多,里面还有张浮票,崔竹素白指尖抚过,重新把盖子合上了。 这屋子位置不错,光线很足,太阳透过窗户照在崔竹身上,并不炙热,让人觉得舒服。 崔竹仰身靠在椅背上,被树上树叶挡住的光影随风在他身上晃动。他眯着眼看太阳,又瞥了眼桌上的书,闭了眼睛。 昨夜折腾得太久,后半夜一直没睡,崔竹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只是睡得并不踏实,他忽然梦见了年少时的事情,那时谢九安被家里人宠着,还是个软糯的白团子。 他是私生子,崔宁江的正妻厌恶他,崔家上下便也会揣摩她的意思跟着欺侮他,他虽年少,却已经懂得想办法避开保护自己,但嫡子崔宇爱支使他找他麻烦,总会有避不开的时候。 一年元宵花灯节,他被勒令跟在崔宇后面抱东西,崔宇看见什么都要买来让他抱着,怀里的东西堆得比他高了一个头。 街上人山人海,崔宇还刁难他要他跟着去河边放花灯,他抱着东西艰难从人群中挤过,到了河边,同样是人头攒动,一个穿着华贵的小白团子突然窜出来撞到了他的胳膊,手里本就不稳当的东西挨个扑通进了河里。 白团子不慎撞到了人,立马有些紧张,仰着头看他,有一瞬间的愣神,小脸腾地就红了,磕磕巴巴地刚想要道歉就被回过头来的崔宇一声怒斥打断了:“你走路不长眼?敢撞本公子的东西?!”说着崔宇又立马抬头瞪向崔竹:“你怎么抱的东西?是不是嫉妒本公子成心让东西掉下去的?! “我不管!你现在就赶紧跳下去把我的东西都给我捞起来,不捞完不准起来!否则我就回家告诉父亲和母亲让他们狠狠罚你!”崔宇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旁边的河。 现在还是冬天,早上河里还会结冰,崔宇让崔竹跳下去捞东西就是在故意磋磨人。 崔竹冷眼看他,不发一言。 白团子睁着眼看崔宇凶巴巴地颐指气使,不自觉揪住了崔竹的衣裳,张了张嘴想解释,但来放灯的人实在太多了,挤来挤去,他个子又矮,被挤得贴在了崔竹腿上,连崔宇都被挤得有些站不住。 “小侯爷!小侯爷!您在哪?!”人群中有人在往这儿边挤边喊。 “挤什么!死货赶着去投胎!”崔宇叉着腰转身骂刚刚从他身边挤过的人,刚准备转回来让崔竹跳下去给他捞东西就又被来往的人往河边挤去,他本就贴近河边,这一下半个身子就已经越了出去,“啊啊啊!别挤了!本公子要掉下去了!” 崔宇努力想保持平衡,背后却突然出现一个力道,“扑通——!” 崔宇掉了下去。 崔竹若无其事地收回一只脚,冷眼睨着他在水里扑腾的身影。 这么想要那些东西,就自己下去捡吧。 白团子看见他的动作瞪圆了眼睛,一时间把手里的衣裳揪得更紧,崔竹瞟他一眼,“撒手。” 白团子嘴唇嗫喏,还是松开了他的衣裳。 这河其实并不多深,还不到崔宇的胸口。崔宇挣扎了半天才站定,冻得嘴唇直哆嗦,也不管那些掉下去的东西了,颤抖着身子要往岸上爬。 “贱蹄子!刚刚是不是你推的我?!”崔宇冷得浑身瑟缩,一上来看见崔竹完好无事地站在岸边就怒不可遏,动手要去推他:“你给我下去!” 白团子看他动手推崔竹有些急了,又揪紧了崔竹的衣裳,声音虽还奶声奶气的,气势却足:“你不要推他,掉下去的东西我十倍赔给你!” “滚开!你算个什么东西!”崔宇连带着看这个白团子也不顺眼,刚要把他扔开就被人一脚踹回了河里:“大胆!什么人也敢对小侯爷动手!” 来人对白团子拱手行礼:“小侯爷!” 白团子看了看河里的人,又转过头,握紧小手抿抿唇嗯了一声。 “我、我叫谢九安,”白团子转身仰头看崔竹,脸有些红,“你叫什么名字?” 崔竹低头看他,他姓谢,刚刚那人又管他叫小侯爷。 ——京都姓谢的侯爷可只有一家。 他是战功赫赫定远侯谢饮的儿子。 崔竹心里冷笑,这回崔宇可是踢到铁板一块了。 谢九安看他盯着自己不说话不禁有些紧张,脸更红了。 “你怎么不说话?”谢九安揪揪崔竹的衣裳。 崔竹偏头瞥了一眼还在往岸上爬的崔宇,道:“我在想事后怎么应对他的报复。” 谢九安眼睛睁圆,忙道:“你不要担心,我会把钱赔给他,不让他找你麻烦的。”
第08章 登科及第 接下来一个月崔竹日子过得倒是平静,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温书,偶尔会想起谢九安恼羞成怒气得面色扭曲的模样。 不过,往往最后都变成了—— 爬上绯色失神的脸,滴落的汗,以及交缠时微弱的呢喃和喘.息…… 真是漂亮极了。 “好了。”叶行水嘴里叼着薄如蝉翼的刀片,手上还拿着一个细密的小刷子。 崔竹对着镜子看了看,确实跟宋尘中的脸如出一辙,连细节之处的纹路都一样。 叶行水吐出刀片用手接住,得意道:“天下独一家手艺,保你找不出第二个。” 崔竹点头,上手摸了一下,触感跟真脸没什么区别,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不错。” 叶行水随意把刷子倒插进裤腰里,捣鼓半天又递给他一个瓶子,“这面具的边缘用手摸不出来,得用专门的药水洗掉。” 崔竹接过来看了下,收了起来。 叶行水打了个呵欠,又扭了扭胳膊,“累死了,我回去睡觉了。 “哦,对了,” 叶行水边往外走边挥了挥手,“苟富贵,勿相忘。” 落日拉长了叶行水的影子,崔竹的身子被树影笼罩其中。 次日。 崔竹揣着浮票去了考试的贡院,经过几道搜查,确定没有夹带,又仔细与画像上的脸对比了一番才放他进去。 搜身期间若有被发现小抄之类的东西当场便会被赶出考场,取消会考资格,更严重些还会有牢狱之灾。 崔竹寻到了对应的号舍,瞥了一眼里面简陋至极的环境,抬脚迈了进去。 号舍是按身份地位分配的,宋尘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士子自然分配不到什么好号舍。 不过无关紧要,更差的环境,诸如满是耗子的牢狱崔竹也待过。 随着监考官提醒可以作答后旁人纷纷开始提笔,崔竹倒是好一会儿都不动。 盯着题目半晌,确定出题者的真实意图,崔竹才慢吞吞提笔作答。 一笔一划,纸上落下的是规规矩矩的楷书,虽不出彩,却也没什么差错,一眼过去只觉得这人没什么脾气,却也没什么波澜起伏。 这一个月来崔竹写字都是仿着宋尘中,此时写出来的字与他别无二致,即便是本人来也辨认不出。 题目出得并不算难,既没有晦涩难懂也没有聱牙诘屈,但正因如此,想要出彩,却得多花几分心思,如何做到鞭辟入里入木三分才是关键。 会试分三场,每场三日,待到第九天,方可离场。 崔竹不疾不徐落下最后一笔,朝上面轻吹一口气,铺平在桌案上静待交卷。 “时间到——!” 一声拉长的调子响起。 崔竹交了卷,临走前瞥见一身杏黄色的人高居主位,楚应珏刚好也迎上他的视线,朝他点了点头。 这算是施恩。 一般士子会把会试中的“主考官”视作老师,尊称为座师,所有出自这个座师门下的学生都是这个座师的门生,这样一来这些门生就可能会形成以座师为核心的团体。 而殿试使皇帝成为最终的主考官,成了所有进士的“恩门”,新进士也就变成了所谓的天子门生,防止座师借机拉拢势力结党营私。 崔竹躬了躬身,算作行礼,方才转身离去。 此时刚交完卷的士子熙熙攘攘挤在门口要往外涌,崔竹本来立在角落想等人少些了再走却发现有个人站在门口不停地东张西望。 ——是宋尘上。 自那日过后宋尘上就再没见过宋尘中,直到会试前一天他去找人,发现不仅人没了,连房子都换了别的人来住。 这死病痨鬼莫不是想摆脱他自己出人头地! 宋尘上想着自己之前给他的那份考题,顿时咬牙切齿,想摆脱他,没那么容易! 想方设法地躲着自己,又有什么用,他还能不来参加会试吗! 宋尘上紧紧盯着人群,想从里面揪出宋尘中。 崔竹看着他熟悉的幕篱,眯起了眸子,一抹冷意划过眼底。 在京都,没人会知道他不是宋尘中,只有他是唯一的祸患。 悄无声息地杀了他当然是最简单的法子,但是…… 想起之前宋尘中说不想让他陪葬,崔竹烦躁地皱了皱眉,脚尖一转融入了人群中。 不能杀人,那就只能避着走了。 像一滴水融入水中,崔竹已经随着人流出了大门。 但宋尘上盯得确实极其认真,竟真的捕捉到了他的背影:“宋尘——” 然而不等他追上去那人的背影竟立马消失在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再无踪迹可寻。 宋尘上不死心,撞开人群追着往前,却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他的痕迹。 操! 宋尘上吐了口吐沫,恨恨地盯着前方,等着,死病痨鬼,敢跑,谁都别想好过! 十日后放榜,杏榜前挤满了人,熙熙攘攘沸沸扬扬。 “哈!我中了!”一个年轻士子高兴地喊着,后面有同窗催他帮自己看看他又凑回去帮他看,“陈…陈……找到了!你也中了!就在这儿!” “哎呀你看完了就赶紧走给别人腾地,后面的人也急着看呢!”有人催他。 士子拱拱手以表歉意脸上却还是止不住的笑,又转头与那同窗高声嚷着去哪个酒楼吃饭。 榜前有人兴高采烈也有人垂头丧气,全都是寒窗十年的映射。 “哎!这个会员是谁啊?”有人喊着,“我怎么从没听过他的名字?” “宋尘中……”有人把会员的名字念了出来,“谁是宋尘中啊?在座的各位有人是宋尘中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是宋尘中。 那人是个热心肠的,高声喊着:“宋尘中!你中会员了!快来看啊!” ——不远处刚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宋尘上正趴在地上,歪斜的头发盖住了他的眼睛,却遮不住其中的愤恨:好啊,哈哈,宋尘中,你拿着我给的题目当真中了会员,现如今却想把我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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