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鑫听他温声安慰,柔声诱导,再加上沈沉不动如山地坐在一旁,胸中憋的一口气已经消去了大半,只留下无穷无尽的哀怨悲愤。他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发颤:“各位英雄好汉,神仙道爷,我接下来说的这些,你们千万别不信。这桩桩件件,都是小人亲身经历,若有半分虚假,我……” 沈沅头一次见一个中年男人哭得这样委屈,心中不忍,从怀里翻出了一块帕子递给他。陈金鑫见到他眼中同情之色,哭得更凶了,也不管什么风度礼数,接过帕子胡乱往脸上揩了一把:“多谢小少侠。唉,想来教唆我给百姓练这邪功的人,也是你同你一般大小,怎会如此云泥有别。” 他哽咽不止,就这么断断续续、磕磕巴巴地讲起来。好在在座众人都聪明通透,在他的说法里添添补补,便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离奇诡案。 *** 陈金鑫的爹娘最惋惜的,恐怕是他不能姓“钱”或者“金”。他们二人不知听哪里的老道士说,得给儿子取一个珠光宝气的名字,不得用“狗儿”“草儿”的贱名敷衍,来日才能赚大钱。 这一对穷怕了的贫贱夫妻自然照做,是以陈金鑫一介草民,就有了这么个满是“金”的名字。 陈金鑫长大后,果然争气得很,摇身一变,变作了闻名扬州的丝绸商人。他的爹娘没能见到儿子的风光就早早咽了气,只留下他无处尽孝,于是便在扬州好好修了一处福田院,精心打理。不出一年,他慈悲爱民的名声就传了出来。 然而陈金鑫觉得这一切还不够。打小他娘就对他说,他最好能沾一沾名字的贵气分化成乾元,好在这个中庸遍地的地方升官发财,一鸣惊人。 但乾元少见,哪里是这么好得的。十几年后的陈金鑫仍然成了一个遍地都是的中庸。此愿不成,他便一心想完成母亲的又一个遗愿——做官。 商人看着风光,实际上是个贵族们眼里的下贱人、奸诈小人、不正经人,数百年前连丝绸衣服都穿不上街。陈金鑫他虽然住着宅院,拥着贤妻,年轻时甚至尝过坤泽那销魂蚀骨的滋味,但他最想的,还是做官。 也许是他勤勤恳恳积善的缘故,今年八月,官运总算降到了他头上。 “那小子不过十七八岁,看上去老实得不得了。”陈金鑫道,“他爹娘是小有名气的大夫,这回不知怎的在时疫里都死了。我见着他可怜,就帮了一把。过了两天,他拿着本书到我这儿来,说从爹娘遗物里找到的,指不准能治时疫的遗症,说我立了这样大的功劳,一定能有大官做。” “我原先还想,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但有个胆子大的病人瞒着我试了试,不仅没出什么差错,效果还好得很,恰逢官府的人又来同我商量给我个官职的事儿,我就……就把那书里的功法教了出去。” 唐寻文皱了皱眉:“您能把那本书给我们看看吗?” “……没了。”陈金鑫懊恼地摇摇头,“没了,被人抢走了。那人不光抢走了书,还同我说,书里的都是寻常人练不得的邪功,若是身体差些的人练了,便活不了几日。我一开始还不信,谁知过两天,那几个老人……就死了。那个给我书的小子,也逃走了。” “我站在那些老人的灵堂里,一句话也不敢说,但我总觉得旁人在看我,有人知道了这个大名鼎鼎的好人陈金鑫就是杀人元凶。又过了几天,扬州又无故死了个小孩,紧接着是个刚生完孩子的妇人。从那以后我每日惴惴不安,一听到脚步声,便吓得魂不守舍,晚上也不敢合眼,生怕有魂魄来找我索命……” 唐寻文道:“所以你病了。” “……大病了一场。”陈金鑫将脸埋进手心里,“病得不省人事,差点没死在病榻上……我怎么就没死在病榻上?昨日那个偷书贼又来了,说我为一己私欲闯下大祸,搅得武林混乱不堪,迟早有更多人死在这上头。她叫我不如以死谢罪,一了百了……” 钟晚渐渐捋出了点头绪,心想:“震艮本为昆仑保管,无论如何,也不该在两个小大夫的遗物里。想来那少年一定大有问题。不仅如此,那偷书贼也对震艮本清楚得很,想必又是一方觊觎《生死八转经》的势力。两者相斗,却无意间将陈金鑫和扬州百姓牵扯了进去,真是作孽。” 虽说如此,他也暂时分不清这两方是敌是友,转头看看唐寻文和沈沉,也个个眉头紧锁,神色肃穆,只有沈沅坐到陈金鑫身边,手忙脚乱地出言宽慰,似乎生怕他再动轻生的念头。 沈沉问道:“那偷书贼是怎样一个人?” 他话音刚落,只听窗外訇然一声惊雷,电光雪亮,将陈金鑫的脸映得惨白可怖。暴雨毫无征兆地哗啦啦落下,天地瞬间连成了模糊不清的一片。 陈金鑫猛地一抖,似乎怕那道雷劈在自己身上。抖了半晌,见雷声没有再起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开口道:“那……那是一个女人,个子很娇小,生了一对猫儿一样的眼睛……眼睛底下她用面纱遮住,我瞧不见了。” 他能说的话越来越少,外头雨倒是越下越大。陈金鑫探头看了看连天雨幕:“这雨不知何时能停,几位不如今日在寒舍歇下吧。” 秋冬交接的雨满是寒气,仿佛化了的冰水。钟晚哈了口气,只觉得寒毒又在右肩蠢蠢欲动,忙拉了沈沉一把,率先回屋暖和去了。 沈沉解下身上披风递给他,他便也不客气,和着乾元身上的热气一同把自己裹了进去。乾元高他大半个头,披风对他而言有些长,飘飘荡荡的险些拖到地上,沈庄主便跟在他后头,纡尊降贵地帮他提着。 两人无言地在回廊上走了一段路,廊外朵朵山茶花开得正好,雨水自花瓣滑落,带着香气点点滴滴落在他们脚边,倒显得没那么冷了。 钟晚突然想起方才打他手心的事,斟酌着开口问道:“方才我打你那一下,你怎么不躲?” 身后沈沉仿佛是笑了一下,道:“我忙着做正事,没来得及躲。” 钟晚知道他是拿自己的话调侃,半气半笑地哼了一声,却听沈沉带着笑音又说:“你好好干正事的话,也不该躲我。” 钟晚忍不住顶嘴道:“到底是谁没干正事?” 他本意是要叫沈沉好好反思一下,谁知那人早已今非昔比,脸不红心不跳,声音四平八稳、理直气壮地说:“我没干正事。” 钟晚脸上莫名一烧,顿时觉得说这也不是,说那也不是,只好使劲一扯,把披风从身后那人手里拽出来,自己拎在手上,气冲冲地快步走了。 ---- 沈沉:专心致志提披风中,勿q ps.野山茶真的很好看!我心中的秋冬花top! 感谢大家阅读~
第27章 交颈眠 钟晚在乾元面前走得随心又痛快,到了房里,却不知道拿那件披风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叠好悄悄放到了沈沉屋里。 然而约莫真的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的缘故,他的寒毒当晚便气势汹汹地发作了。 *** 沈沉在半梦半醒间,听到极其轻微的一声“擦”,他的房门被人打开了。 在他小时候,这等事倒是经常发生。陈乔月白日对他不闻不问,晚上却常常会悄悄走进他的房间,握着儿子的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直到病死恐怕也不知道,年幼目盲的儿子早已惊醒,将她的话一句不落地听了进去。 陈乔月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沉总觉得夜晚会有人推门进来,同他颠来倒去地叙述心事。有时他无缘无故地醒来,总觉得母亲冰凉柔软的手还搭在他手背上,反手一握,却只是身上丝滑的锦被。 等沈沉到了婚配的年纪,类似的事又免不了地重演。若是在他人的宴席上喝了酒,回屋后十有八九会见着一个或含羞带怯,或风情万种的坤泽卧在他被子里头,再被他极其客气冷淡地请出去。 然而这次,进他屋里的人并不奔着床来,而是鬼鬼祟祟地绕着他的桌子摸索打转,好像在找些什么。沈沉不动声色地起身,摸黑靠近那个模糊的人影,刚刚一掌劈出,却陡然闻到一丝熟悉的信香,和着那人身上常年的草药味。 然而此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他便只好硬生生偏转去势,堪堪擦过那人的肩膀。 黑夜里的人也不是寻常之辈,手腕灵巧地一翻,“啪”一声接下他歪斜的一掌。沈沉正等着那人用他最擅长的掌法以柔克刚地将自己的右掌送回来,却感觉到右手被人死死攥住,不动了。 他皱了皱眉,往黑暗里摸索了一把,握住那人的肩膀,唤道:“钟晚?” 话音刚落,他的左手也被人抓在手里,紧紧按在右肩上。 沈沉只感到手下一片毫无生机的冰凉,衬得他的掌心烫得吓人。他毫不犹豫地把坤泽往自己怀里一揽,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钟晚在被打横抱起的时候动了一下,接着就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般窝在他怀里,半边身子冷硬如石,半边身子却烫得像发了高烧。 沈沉将他放在自己的床榻上,捏着他的脖颈探了探脉搏,又在腺体上揉了几下,让坤泽将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紧接着,源源不断纯阳内力就涌入他体内。 自被抱起时钟晚就一直在打寒颤,若不是牙关咬得死紧,只怕连牙齿也得都冻得哆嗦。沈沉一手输送内力不断,一手握住他的下巴,用大拇指在他两腮轻缓地摩挲着。 约莫是内力和揉捏起到了效果,钟晚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眉眼也渐渐舒展开。他今晚忘了吃易容丹,那副不谙世事的少年面容已然不见,露出他原本的秾丽相貌来。 他正被寒毒冻得神志不清,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嘀咕道:“披风……”见床边的人没有反应,他半睁着那双点漆凤目,又喊了一声:“ 我冷,要……披风……” 沈沉这种时候自然对他百依百顺,低声问道:“披风在哪里?” 钟晚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露出一只手,往桌边指了指,又飞快地缩了回去,继续团在被子里发抖。沈沉走到桌边,见自己的披风又被叠得整整齐齐放了回来,才意识到,这人估计是特意为了这件披风跑了这一趟。 他莫名不大高兴,却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披风抖开了,对床上缩成一团的坤泽说:“披风拿来了,你先从被子里出来。” 坤泽一反寻常快刀斩乱麻的利落,贪恋被子里那一点余温,哼哼唧唧说冷。沈沉低声哄了几句,才好说歹说,将他整个裹进披风里,再在上面盖了一层厚被褥。 钟晚大概是真的被寒毒折磨得不轻,将自己下半张脸都埋在披风的绒毛里,耷拉着眼皮子,靠在床头不说话。沈沉忍不住去看白色绒毛里头若隐若现的那一点唇瓣的红色,见有绒毛粘在上头,不由自主地伸手帮他摘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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