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大姑娘正是闹腾的年纪,说什么也不想进深宫大院。加上太子朱竩比她大上不少,估摸着也瞧不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最后两方都不情不愿,婚事也不了了之。 后来商祐辞官回了临安老家,但商家一半根基早就扎根在金陵。商家长子商平带着妻儿留了下来,依仗着商太师的贤名,各路世族小姐但凡有诗会宴席都会喊上商赢。 祝约比商赢小一岁,按理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商大姑娘自小特立独行,商太师又溺爱孙女,把小时候梦想着当女侠的商大姑娘送进定侯府习了几日剑。 商大姑娘找不着陪练,盯上了小侯爷,一通打下来成全了幼时的棍棒交情,周皎喜欢这丫头,就让祝约喊她一声阿姊。俩人长大一点后知道男女有别,逐渐少了来往,逢年过节才见上一面。 再后来他去了凉州,商赢在金陵议亲几次都被她给逃了,渐渐地也熬过了年岁,商平是在看不下去女儿如此,天天在商府指桑骂槐,阴阳怪气,最后吼她,“你再如此就给我滚去洞玄观做姑子!” 商赢求之不得,连夜就收拾行囊滚去了山上。 因此对山上一草一木都熟悉的得很,她架着祝约回到聆山道院,净澜早已侯在那儿,像是跟着商家侍从一道回来的,看着商大姑娘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祝约没来得及问净澜就被大力拽进了卧房右侧的屋子。这里本来是香房,现在已经被商家派来的人麻利的收拾成一间闺房,祝约面露悚然,“你一个姑娘家住我院里......商伯竟也肯?” 商赢满不在乎地拍拍被子,“总归已经被说嫁不出去了,我爹听我说是来找小侯爷,那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就差把嫁妆一并送来,哪会拦着。 “倒是你。”她直接摘了自己满身的首饰随手丢到妆台上,这才松了口气倒在榻上,“你可知我今天去赴宴都听了些什么污糟话?” 祝约站在那儿,茫然道,“什么?” “今夜的席面是康南长公主的,在场都是世家女子,结果虞兴侯家那个没脑子的小女儿问了长公主一句,‘听闻定侯家那位模样颇好的祝公子成了韩王孙可是真的?’” 商赢将那口音学的七分相似,娇柔调笑, 祝约何尝听不懂这话,他变了脸色,“什么乱七八糟的?” “所以长公主当场就生了气了,下令不许再提。” 商赢拍了拍床榻,满面不忿,“可我琢磨了半天,这事儿越想越不对劲,连这种大门不出的姑娘家都听说了,那散播这流言的人岂不是摆明了要害你名声扫地?” “岂止是要害我名声扫地。” 祝约想到晏闻今日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了然,又涌起几分凄凉,“韩王孙侍奉武帝最后被赐死,这不仅在说我爬了龙床,还是在暗讽我为奸佞,祸乱朝堂。” 商赢不懂他在想什么,怒气冲冲道,“对啊!这事儿于皇上叫风雅,于你那就是在大耳刮子抽定侯府,我琢磨这事儿人都气傻了,正巧洞玄观来人叫我去秦淮接你,我一想,这是好机会替你洗了这名头,就赶快安排了,你最近做了什么啊?谁这么恨你?” 祝约沉着脸色在窗边坐下,“能编排我的人不少,能编排皇帝的呢?” 流言自宫中传出,晏闻都已知晓,只能是那位默许,这名声一旦传出去,连他父亲祖父都会遭人诟病。 除却朱端那些不能言明的心思,他想对定侯府做什么昭然若揭。祝约突然觉得可笑, “你说是皇上?”商赢愣了,“怎么一国之君还编排自己是断袖呢?他不是有后宫吗?” 祝约冷笑一声,“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商赢却看得开,伸手拍拍他,“没事,不少人都瞧见了今夜我来这儿看你,明天或许流言就消了,想来一个皇帝应该也不会太为难我这个弱女子了。” “阿姊,今夜你住这,明天我会叫人传出去,就说我身子不好去买药,你搭了我一路又念在昔日情分照顾了一宿。”祝约扶住额头,“然后你就回家去吧,毕竟是个姑娘家,别被我坏了名声。” 商赢笑话他,“我都不在乎的东西,你倒急了。” 说罢自顾自滚上了床,只露出一个脑袋,祝约见惯不怪,无奈地替她把首饰放好,团在床上的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多问了一句,“欸,都说康南长公主和鸿胪寺晏大人青梅竹马,好事将近,是真的吗?” 祝约正在替她顺着禁步,突然听她提到晏闻,一瞬有点恍惚,接着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商赢却转过脑袋,满面疑惑,“可我看着不像那么回事,一群姑娘家围一块儿聊的无非就金陵城里未娶的少年才俊,有人提到晏大人与长公主的婚事,我坐得近,听她嘀咕什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事不那么要紧。’真是一点高兴都瞧不出来。” 见祝约也是一脸听不懂的样子,商赢想了想又道,“后来有个姑娘见长公主兴致不高,就说若是公主不要晏大人,不如叫在座的姐妹家中去晏府提亲看看,本来是句玩笑,结果长公主一下就冷了脸,这样看她又像是真的爱慕晏大人。” “我从来没爱慕过谁,所以我倒搞不懂了,朱翊婧她到底是看没看上晏大人啊?” 祝约看着她,眉间渐渐锁起来,像是想了半晌,最后只道,“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你就当从没有听到。” 商赢还想再问问这二位究竟是怎么回事,祝约已经起身替她关了窗,离开了屋子。 聆山道院月明星稀,净澜站在院子里等了他许久,脸被风吹得皱成一团,看来打听到的消息让他不高兴了。 祝约问他,“人都走了吗?” 净澜吸了吸鼻子,“下午就被道长赶跑了。” 祝约领着他往回走,“还是闲亭有法子,晏闻的侍卫那个叫应松的,竟也愿意走。” “道长是听了那些流言,才去请的商姑娘。” 净澜顿了顿,“他和应松说让他回去告诉主子,您心有所属,侯府未来的少夫人会住到山上,他们留在这难免不方便。” “什么?!”祝约微愕,一双长眉都锁了起来。 净澜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大反应,缩着脖子接着道,“道长还让我说,夜深露重,你就不必亲自去谢他了。” 北市街上,人潮熙熙。 言过非正坐在板凳上对着一群杂耍卖艺的写写画画,身边蹲着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锦衣青年,板凳跛了一个脚,摇摇晃晃坐不实在,青年走到旁边扯了几杆干草绕成一叠垫到板凳腿下面,这才止了晃。 “你休沐叫我来这儿就是陪你看这东西啊?”宋旵苦着张脸继续蹲着,“编民俗什么时候这差事什么时候也轮到鸿胪寺头上了。” 言过非和宋旵是年前一道调职进的鸿胪寺。 一个从前在国子监,一个从前在詹士府,言过非出身不如宋旵,当时总有人觉得是皇帝要抬举宋平章的小儿子,这才找个言过非当垫背。谁知道圣旨下来,言过非是寺丞,宋旵只捞了个主簿。 有人说皇帝这是在打压世族,警醒宋平章,也有人说宋旵年岁小,若论科考名次也远远落在言过非后头,比不上就是比不上,何必找什么打压世族的粗劣借口。 任凭外头风风雨雨,两个年岁差不多的人倒是没什么龃龉,反倒生出点惺惺相惜来。 和金陵世家子一样,斗鸡耍乐常常厮混在一处,只是近来言过非转了性子,一反常态地钻研起民俗,非要搬个凳子走街串巷写写画画。 宋旵跟他称兄道弟,又同在一处当差,当仁不让地做了书童。 言过非咬着笔杆子,袖子卷得老高,也不怕冷,得意道,“这些可不止是民俗,更是金陵风貌。” “不都差不多嘛?”宋旵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杂耍匠喷了一口火。 “当然不一样。”言过非顺了顺手中册子卷起的边角,“你瞧,这喷火也是有讲究的,西南地域喷火那是用得火油,喜欢叫姑娘家踩着木轮子喷,咱们这时兴的是八尺壮汉喷,喷完还能碎大石给你看!” ”所以啊!”言过非拿册子敲了敲他,“我是想写本《金陵繁会志》的。前人之言尽在史书里留待后人观之,可那些大道理枯燥乏味,还不如这些市井风貌来得有趣儿。” 宋旵托着下巴,昏昏欲睡,看着言过非志在必得的神情,他又说不出什么煞风景的话,只好道,“恩,那你好好记。” 言过非知道他其实兴趣缺缺,挠了两下脑袋又转过去记了,记着记着他又想起什么,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宋旵,“欸,你二哥不是在京口吗?那儿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我还没去过呐。” 宋旵都快睡着了,被冷不丁一推,迷迷糊糊道,“京口?好像还真有。” 言过非舔了舔毛笔尖尖,墨晕了一块,他满不在乎,双眼晶亮,催促道,“快说。” 宋旵扒着手指头望天,“京口都是水啊,水上宴饮多吧,其他好像也没什么......” 二人天南海北地瞎聊,全然没注意北市街的茶楼,他们的顶头上司正坐在二层的窗边,眸色渐深。 应松守在一边,满腹狐疑,从洞玄观被闲亭道人“劝”回晏府后,他如实报了山上发生的事,晏闻一直没说话。 第二日商氏女于秦淮畔牵走了祝小侯传言散播开来,他才有了点波动。只是不消片刻又恢复了沉默,坐在那儿也不知在琢磨什么,听闻言过非和宋旵今日要来北市街,晏大人才跟魂魄归体一样,有了出门的打算。 晏闻在茶楼上呆了已有一会儿,他看着街道上的人群,目光又落在那两个热烈交谈的青年身上,碗里的茶凉透了也没察觉。 宋远柏年岁已高,女儿都已经出嫁,留在府里的也就三个儿子,宋旭,宋昶和年岁最小的宋旵。 他这一辈子才情甚高,德元年间以状元入奉天殿,是三朝以来最年轻的头名。德元帝和祥初帝生前都分外器重他,年少时的宋平章也借势纵横官场。 然而盛极必衰,报应落在了最无辜的宋夫人身上,宋夫人多年前生下长子宋旭后就血崩而亡,不过二十来岁。 宋远柏因此格外溺爱这个长子,宋旭生性不好读书,宋远柏也就不求他入仕,只求他过的舒坦自在。 在原配夫人逝世五年后,宋府的侧室袁氏给他添了庶次子宋昶。 宋昶与他哥哥大不相同,年轻时是个读书的料子,文采笔墨样样都好,所以宋旭十分瞧他不惯,经常在外头闯了祸,回来就推到宋昶身上。 也不知宋远柏是不是年纪大昏了眼,全金陵城都知道宋大公子忒不是个东西,再有一次栽赃嫁祸时,他居然问也不问直接责罚了宋昶。 宋二公子是个有骨气的,当夜就收拾东西直接出府投身了行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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