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南枝掀开帷布的动作一顿,手指无意识攥紧了车舆,似有些不自然:“殿下看过从南郡递来的消息了?” 梁承骁没有否认:“不看也能猜到。” “围猎上邱党十有八九有大动作,无论他们想做什么,东宫都是一块竖着的招牌。” “届时人多杂乱,再周全的准备也有疏漏的地方。若是不小心牵累到了你,孤后悔都没地方说去。” 他握着谢南枝的手腕,将对方从半道扯回来,面上还在一本正经地说公事,实则趁着道别前的间隙,把人捞到怀里亲了一口,尔后顶着谢南枝无奈的视线,神态自若地松手,低声笑了笑。 “去吧,等我接你。” — 卫延与戌部的人慎重谋划了许久,终于选定在今日下朝后,去崔郢院落中一探。 好不容易从晋国的同僚中脱身,卫延先谨慎地与易容成家仆的穆乘风约法三章。 “第一。”卫延说,“这里是北晋的地盘,天时地利人和咱们一项都不占,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切记不要冲动。” “第二,我给崔郢下了拜帖。一会儿如果没看见王爷,我在前院拖住他,你再去后院瞧瞧,总归他那两个学生是同他一起来的。就算脸用了人皮面具,身形你总认得出来吧?” 他说得前两项还算合情合理,穆乘风耐着性子听完,然后问他:“还有?” “这第三件事嘛。”卫延熟练地伸出手,把他无意识挺直的背拍弯,叫堂堂十二部的统领看上去像个小厮的样子,“虽然我先前干的一直是隐姓埋名潜伏的活,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但根据我十多年行走江湖的工作经验,悟出了一句颠扑不破的箴言,你看情况灵活适用一下吧。” 穆乘风皱起眉,没懂他在说什么。 卫延的姿态倒是很放松,摊手道:“我接到过匪夷所思的指令多了去了,反正想不通的时候只要知道,王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就行了。” “……”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在卫延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做事却干练利索,将各项细枝末节都安排妥当。 考虑到穆统领声名在外,不少人曾经见过,为保险起见,两人商定由卫府的小厮在前头赶车,等抵达崔郢处,穆乘风再跟着卫延一起露面。 此行成事则矣,如果不能寻到人,后患恐怕诸多。因此两人的面色都有些沉肃,快到目的地时,卫延伸出头,慎重地往外一探,结果差点把脑袋磕在窗檐上。 “什么运气。”他难以置信地自语,“在这儿也能撞上这尊杀神。” 穆乘风从他的神情中察觉端倪,登时拧起眉:“谁?” 卫延深吸了一口气,闹心地敲了敲厢壁,示意他往窗外看:“瞧见没,北晋东宫的车马,咱王爷恨不得给他挂城墙上的那位。” 要说稳居于十二部仇恨名单上的人物,第二第三各有轮替,行一那个却是长年不变的晋太子。 去年晋国挥兵南下,连占南越三座城池,几乎是所有越国兵士刻在心底的耻辱。 穆乘风作为沂郡之战的亲历者,更是眼看着萧元景刚发作完寒症,就不得已出面主持大局,战后身体亏空,在府中长病一月不起。 所以即使身在晋国的土地上,亲耳听到这个名字,穆乘风还是没忍住攥紧指节,胸中难以抑制地浮现出痛恨,冷声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卫延毕竟比他在上京待得时间长,相对更自持一些,尽管表面不显,心底仍然带着几分凝重:“我也不知道。” 照理说,太子和崔郢的关系并不好,他以前从未听说过两人有什么交集。 如果戌部的消息属实,王爷如今就在崔郢府上,那北晋太子来这里是干什么?——或者说,最紧要的是,他是否同样查到了王爷的行踪? 状况发生得突然,按原计划定然推行不下去。 卫延先让小厮把马车停在拐角隐蔽的位置,反复警告了穆乘风老实待在车厢里,不要轻举妄动,随后仔细掀起帷布的一片小角,时时关注着那边的动向。 然而,像是非要同他作对一样,他这边盯得眼睛都要酸了,那辆车中的人却毫无要出来的迹象。 就在卫延的掌心渗出汗水,惊疑不定地猜测梁承骁是否已经进了崔府的时候,马车终于摇晃了一下,有一只冷白的手紧随其后,掀开了车帷。 眼见情况有进展,卫延心下一喜,努力睁大眼,悄声屛住了呼吸。 卫延:“……” 卫延:“…………” 穆乘风被他挡在身后,焦躁等待的过程中,差点用力捏碎扶手的木头,忽然发现某一个瞬间,卫延的后背直挺挺僵住了,正要着急问询,下一秒就听他口吐一句字正腔圆的临安脏话。 穆乘风:“……” “没什么。”卫延放下帷布,像是彻底关上现实世界的大门一样,神色冷静道,“我好像看见鬼了。” 【作者有话说】 崔郢:让我看看这群人在我家门口干嘛呢? 崔郢:……6
第51章 交困·晋国快要乱了 桌上的瓷盏砰一声落在地面,碎片溅了满地。 卫延早猜到有这么一出,内心暗自叹了口气,提前往旁边让了让,避免殃及池鱼。 凤先生握着轮椅扶手,差点要把指骨按碎,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萧元景,和那北晋的太子?……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一旁已经沉默了大半个晚上的穆乘风沉着脸不说话,屋里的其他人更不敢插嘴,气氛一时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卫延思来想去,还是无奈地担起了话事人的职责,咳嗽了一声,道:“王爷做这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既然决定行此险棋,背后想来有自己的深意。” 在来山阴之前,凤先生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在他看来,萧元景除却在对待他那假仁假义的皇帝大哥时优柔寡断了点,其余时候称得上冷静理智。 但—— 同敌国的太子牵扯在一起这种事,显然超出了他能接受的范围,荒唐得他有一瞬间以为卫延在说笑话。 “他有什么深意。”凤先生咬牙道,“我看他是被上京的妖风吹得失心疯了!我堂堂……儿郎,荒唐到要去贼枭身边伏低做小、委曲求全!” 许是情绪太过于振荡的缘故,他起初还能正常说话,尔后一双凤眼爬上赤红,甚至涣散失去焦距,像是控制不住地气血上涌,胸膛剧烈起伏着,喉间只剩下“嗬嗬”的气音。 “小公子的毒症犯了。”穆乘风第一个察觉到他的异样,心神一凛,大步上前扶住轮椅,喝问他的随从道,“殿下配来的阿红花解药呢!” 随凤先生前来的侍从一愣,不过他常年侍奉在主子身边,见过类似的事情也有许多回了,赶紧从随身携带的佩囊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丹药,连同茶水一起给少年送服。 戌部其他人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场面,都吓了一跳,纷纷上前查看情况。 卫延作为了解内情的人,最初的愣神后,很快反应过来,把他们驱赶开去外头守着,等凤先生服下解药,捂着胸口停止了剧烈的喘息,才皱眉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小公子身上的阿红花还没有全部解开吗。” 他记得早在沂郡的时候,王爷就已经寻访遍了南越毒师,为小公子寻求阿红花的解法。 穆乘风紧锁眉宇,没有回答,一旁给凤先生小心拍着背的侍从面露悲戚之色,说:“几年前王爷就找着了根除阿红花毒性的办法,但那方子的药性太烈,我们公子早前受过重伤,内里亏空,贸然用药身体不能承受住,只能这样治标不治本地拖着了。” 卫延听了,刚要说话,就看凤先生缓了一阵,面色有所恢复,按着轮椅喃喃道:“无事,都习惯了。” 他挥了挥手,让满脸担忧的侍从退下,随后问卫延:“萧元景最后是去了崔郢府中吧,为何当时不立刻和他联络上?” 他自己不把身体当回事,卫延也没立场说什么,闻言,神色有些微妙,摸了摸鼻子答:“理是这个理,但不是我们不想,而是那晋太子——” 他清了下嗓子,用了种委婉的说法:“似乎相当看重我们殿下,走之前留下的影卫能把崔府里外围三层,连只飞虫都进不去。” “如果不是殿下自愿配合,我们恐怕找不着接近的机会。” 凤先生:“……” 虽然不尊重也不理解萧元景的做法,但这怎么不算一种有志者事竟成的典范。 凤先生顿时觉得头痛起来,他定了定心神,思考别的入手办法,侧头问卫延:“我们从行宫外进来的时候,发觉这两日偏门开启的时间提前,进出采买的宫侍也变多,这是为何?” 卫延明面上的职务就在光禄寺,因此对此事颇为了解,回答说:“大概是因为行宫内马上要举行夏猎,有许多宴饮与狩猎用品要准备,宫中往来的人员比平日更多一些。” 不用凤先生多说,他就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了悟道:“小公子是打算趁这个时候……?” 凤先生点了点头:“如果错过这一时,很难再有这样的良机。” 然而这只是个大致的想法,具体要如何在围猎时混进北晋的朝臣宗亲,还不叫守卫发现,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这厢正在沉思,一旁少言寡语的穆乘风静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今年北晋皇室的围猎不会太平。” 见原本正在商量的两个人都讶异地看了过来,他沉声解释说:“戌部当初受围剿时,曾在南郡周转数月,所见所闻不少异象。” “如果不出预料,晋国应当是快要乱了。” — 行宫地牢。 空气中混杂着血与尘土的气息,在阴潮的地底经久不散。 纪闻在牢狱门口等待了好一会儿,才听得远处的脚步声,和亲卫恭谨行礼的声音。 “殿下。” “太子殿下。” “……” 梁承骁刚与几位官员议完事,一身窄袖衮龙服尚未换下,似是因何事心情不虞,周身压迫感沉沉,旁人都不敢轻易靠近。 他扫了一眼迎上来的纪闻,问:“人呢。” 纪闻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忙说:“已经醒了,拿药吊着一口气呢。就是问什么都不配合,十足的犟骨头。” 梁承骁嗤笑了一声,抬步走进刑室:“是吗,孤看看有多犟。” 身后的亲卫随即上前,替他推开囚房的门,里头的景象随之一览无余。 地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里间阴暗逼仄不说,旁侧还摆放着不少外形可怖的刑具,其上暗红的痕迹已经干涸,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木架上吊着披头散发,囚服血迹斑斑的一人,即便听到大门打开的动静也一动不动,瞧着几乎形如死尸。只有胸膛处轻微的起伏才显出这是一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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