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那投壶投中了的年轻人眼尖,瞧见了梁承骁身后进来的谢南枝,眼底顿时迸发出希望的火花,悄声道:“谢公子。” 谢南枝就是进来瞧个热闹,却不想,叫面前的景象吸引去了注意力,面上浮现几分好奇,问:“这是在干什么,投箭入瓶来记筹数?” 他看上去对投壶并无了解,亲卫心中微讶,面上老老实实答:“属下拿箭矢做了签,来比试投壶打发时间。” “从前没有见过?”梁承骁看向他。 谢南枝当然不会记得过去的事,但确实对此物没有印象,诚实地摇头:“可能吧。” 亲卫见他似乎有些兴趣的样子,忽然福至心灵,小声问:“公子要不要试试看?” 这话一出,其他人顿时窥见了得救的曙光,殷勤搭腔道:“对啊,公子可以试试。” 这些人的心思就写在脸上,谢南枝很难当做看不出来,不由得失笑:“可是我不会。” “没事,殿下会!”亲卫悄悄瞄了一眼梁承骁,看他并无反对之色,心下大定,更加狗腿道,“我们平日在营中投壶,没有一个能赢过殿下的。” 闻言,谢南枝诧异了一瞬,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也会玩这个,回过头时,梁承骁正看着他,唇角散漫提着:“你想玩就试试。” 坊间流传的投壶竞戏有许多种,最常见的还是两方均坐于九尺外席上,以十矢为数,依次向壶中投掷。每中一次,裁判就将计数的竹签丢在地面上,投入壶口者记一纯(两签),投入两侧壶耳者记一奇(一签)。 梁承骁了解这群人的脾性,问:“竞戏可事先约定了赌注?” 亲卫面面相觑了一番,推出一人硬着头皮答:“有的,输了的要去把宫里的落叶都扫了。” “……” 还怪有公德心的。 梁承骁道:“你们择一人出来与夫人对投,夫人投五矢,孤投五矢。以签数判胜负。” “你们赢了,孤今天当做没看见。”他一哂,“夫人赢了,所有人都去陪右卫扫地。” 一众亲卫本来都以为注定难逃一劫,已经做好挨罚的准备了,没想到事情还有转机。忆起谢南枝先前所说,他没接触过此道,顿时来了精神。私下嘀嘀咕咕许久,终于推选出刚才连中几签的年轻人来竞戏。 这张面孔谢南枝并不陌生,梁承骁去滕山祭祀时,就是这名亲卫来翠玉轩随身保护他。如果没记错,对方的名字叫薛四。 薛四笑嘻嘻地同他见了礼,说:“请公子先手。” 谢南枝无奈颔首,取过箭矢,低声与一边看着的梁承骁说:“殿下真不怕我丢人?” 梁承骁就笑:“投壶与射箭原理相当,你放手去玩就是,输不了。” 谢南枝对此话持怀疑态度。 起手的两支箭,双方都在试手感。 薛四投一矢中壶口,一矢中右耳,记三签,谢南枝投了两支,只中一矢挂于耳侧,旁侧充作裁判的亲卫“啊”了一声,惋惜道:“耳倚竿,不记签。” 薛四过去在营中就是玩投壶的一把好手,此刻见谢南枝确实没有夸大其词,逐渐有了信心,而后的三支箭渐入佳境,甚至投出了两支连中,最后一支差了一厘错开了壶口,中了贯耳。 “八签!记八签!” 旁观的亲卫纷纷闹哄起来,神色振奋。 一众年轻人吵吵嚷嚷,已经在提前庆祝胜利,谢南枝却半点不受影响,专注凝视着远处的贯耳瓶,表情略带思索。 第三支,横于壶口上,还是不中。 第四支,箭矢投中左耳,斜插其上停滞了一瞬,众人正紧张瞧着,下一秒,箭杆就顺顺利利落了进去,裁判大松了一口气,道:“贯耳,记一签!” 他原本担心谢公子一矢不中,心底要介怀,此时终于歪打正着投中一支,对初学者来说也算过得去了。 谢南枝摩挲着箭矢,看不出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 第五支起手前,他似乎有了把握,没再校准多久,平稳一掷。众人猜测这一矢又要落空,却不期然听见了清脆地一声响——箭入壶心。 裁判相当纳罕,立刻高声宣布:“中壶口,两签!” 头一回玩九尺壶,五矢还能中三签,薛四对他心存佩服,夸赞道:“公子要是再练上几回,指定比属下玩得好。” 谢南枝微微一笑,没有接这话。 五矢过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换梁承骁上来,不想,他思忖了片刻,转头对梁承骁道:“借殿下一支箭。” 梁承骁倒是没有意外的神情,唇边噙着一丝笑影,专心致志欣赏心上人的风姿:“但凭夫人吩咐。” “……” 于是随从奉上了第六支箭。 闻此消息,正在投壶的薛四手一偏,又中右耳,可惜地记一签。 就在众人不自觉屏息凝神的时候,庭院里起了风,树叶簌簌摇落。 待阵风止息,谢南枝眨了下一直盯着贯耳壶,有些酸涩的眼,抬手一掷,箭矢不偏不倚,竖直坠入壶口。 短暂的寂静后,裁判最先反应过来,倏尔站起,振奋道:“——连中,记两签!” 薛四的表情似有些不敢置信,然而在众人的哗然声中,谢南枝将席位让了出来。 梁承骁问:“不继续投了?” 谢南枝很有自知之明:“不投了,赢不了。” 梁承骁听了笑起来,从容道:“好,孤帮你赢。” 从前在上京时,太子殿下也和一众亲卫玩过几次投壶,但大多都是意思意思投上二三支,剩下的交给纪闻。 薛四知道他准头很好,因此有点紧张,好在没影响到手上的力道,稳稳投中壶心。 梁承骁坐于席上,问旁边的裁判:“盲投如何记签?” 亲卫起初一愣,尔后隐约有了猜测,心悦诚服道:“回殿下,盲投和反投均以倍数记。” 梁承骁颔首:“取绸巾来。” 侍从很快带回了绸巾,梁承骁蒙住眼后,令亲卫摇动贯耳瓶,听壶内豆粒作响,确定方位。 随后亲卫退下,由主掷者投箭。 第七支,箭矢毫厘不差,落入壶心。 这时已经无人在意扫不扫地的事了,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喝彩叹为观止,裁判也难抑脸上崇敬的神色,高声宣布:“中壶口,记四签!” 第八支、第九支,亦是同样的结果。 薛四的后背逐渐渗出汗珠,握箭的手也开始不稳,顶着压力投了两连中,后两支一支斜擦过壶口,插于耳上,不记签,最后一支干脆用力过度,飞过了贯耳瓶,落在地上。 自此,十矢用尽。 梁承骁面前的托盘上还剩一支箭。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摘下过遮眼的绸布,神色也漫不经心,好像就是陪一时起兴的夫人玩一玩。 旁边的亲卫喊得太大声,他嫌吵闹,干脆地掷出了最后一支。 …… “四支连中,全壶!” 终于,在众人差点把瓦片震落的起哄声中,梁承骁扯掉绸巾,看向旁边含笑而立的谢南枝。 “孤赢了。” 他笃定地朝他笑,眼神灼灼,很有些邀功的意味。 风掠过庭院,吹拂羽箭上绑的旗帜,猎猎作响。 谢南枝看了一会儿那落满箭矢的灰瓷耳瓶,又隔着喧嚣,同梁承骁对视。 某一个瞬间,他清晰地听到,胸腔鼓噪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加快。如一场连绵的雨后,春笋破土而出,数不尽的欢喜和情意争相涌现,叫他没法再自欺欺人地遮掩下去。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 他暗自叹息。 仁者心动。 【作者有话说】 孔雀开屏还是有用的(太子点头) 投壶规则是作者结合史料胡编的,不要当真 明后天应该还有~
第42章 不轨·倒反天罡! 自那日与燕王府长史说定后,常贵就暗自筹谋了许久。 谢南枝并不常在宫中,他不是时时能碰上,加之二人向来两看相厌,如果由他直接出面,对方大概会心存防备。 于是常贵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找个中间人做筏子,此人不能太精明,猜出他的图谋,又面上要过得去,不至于让谢南枝起疑心。 这样的人并不好找,常贵在心底挨个盘算遍了,终于瞄上了他的好徒弟,小德子。 常贵失势以后,小德子作为他的忠实拥趸,在府上受了不少冷遇。但他人傻乎乎的,不怎么聪明,旁人待他远不如以前殷勤,他也瞧不出来,整日同往常一般乐呵。 常贵本来想和他说清楚利弊得失,把他拉到自己这边阵营里来,只是才开了个头,痛斥谢南枝的种种罪过,小德子就茫然道:“啊?谢、谢公子吗?我觉得他是、是个好人。” 常贵:“……” 好嘛,一番辛苦想的说辞全部白搭。 他还想不死心地多说两句,小德子面上木愣愣地应着,心底却在犯嘀咕,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师傅这是在演哪一出。 谢南枝刚到府上时吓唬他们说过的话,他早就忘干净了,唯一念着的还是初春的时候,谢南枝体恤他们双手生寒疮,特意写的方子。 那药方可比外头医馆里开的便宜上几十倍,拿两个铜板就能配上一个月的量,擦在手上不痛不痒,很快就愈合了。 小德子跟着常贵,本来分不到这种好东西,还是詹事府一个管事看他呆傻,手上生涿了也只知道挠,一条一条留了好多疤,叹着气塞给他的。 自此之后,小德子就坚定地以为,谢公子是个好人,连去庙里烧香拜佛的时候,都要捎一嘴谢公子。 常贵费了许多口舌,结果看这榆木脑袋还是半点不开窍,气得心底暗骂一句蠢货,最后只能搬出了师傅的派头,强硬道:“你就照我说的去办,其他什么都不用问!” 小德子其实很不情愿,但师傅就是师傅,他不得不听常贵的。只能在常贵吩咐时多想了一下,觉得好像就是带个话,不是什么大事,喏喏地低头应下了。 — 崔郢最近颇为纳罕。 在夏宫的几日,他也彻底摸清了他这关门弟子的脾性,知道谢南枝看上去是个温顺的,实则颇有主见。 学生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何况谢南枝虽聪颖,但不是听不进师长劝诫的人,只需稍一点拨,他就能得心应手,进步飞快。 于是崔郢干脆就不再管束他了。 可这两天情况又有了明显的不同。谢南枝似乎变得更加勤勉了,早晨崔郢去朝会时,就看旁边院落的屋子点着烛火,不知起了几时了。 这般过了几天后,崔郢有点忍不住,一方面见学生勤奋向学,老怀甚慰,另一方面又关心谢南枝的身体,想让他注意作息。 经过一番思来想去的纠结,崔郢终于叫来公良轲,旁敲侧击地问他:“你师弟最近在做什么,怎的大晚上都不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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