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魅魔,头发白如霜雪,肤色亦是白如雪雕,他闭着双眼,面容安详,像一尊由冰雪铸成的魔像。 他就是那只死去的魅魔。 而看清那魅魔相貌的那一瞬,我只觉呼吸都好似被窃取了。 无他,只因—— 那魅魔长得同我极像。 “谢晚……” 意识到这点,我的脑袋里嗡的一下,只觉得彻骨的寒意至双腿逐渐涌上心窍。
第129章 “你……你可想起了?” 我神魂飘荡,三魂七魄一会儿抽离,一会归体,大概半刻,或者更久,我终于醒了过来。 “——!” 浑身汗湿,好似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就着月色,我满目惊愕地睁开了眼睛。 如霜月色均匀地落下,被窗扉割出一块一块规则的霜白光块。 哪有什么冰湖,哪有什么冰存在湖底的魅魔,我分明还在琉光的竹屋之中,从未离开半步。 我只是……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做了一个不带前因后果的迷梦罢了。 真的…… 只是一个梦吗? 我垂在身侧的手指本能般的攥紧了。 冰湖的冷意那样真实,冰湖底下那只魅魔的样貌如此清晰,仿佛亲眼所见那样的清晰…… 回想起那只魅魔的相貌,我只觉眼前一阵昏晕。 一模一样的姓名,极其相似的相貌…… 其实…… 在我来时,我便隐隐有这种感觉,洛无尘所居住的这座院落实在太过清冷,那样森冷与死寂,简直就像是一座给谁建造的陵墓了。 指尖嵌入掌心的嫩肉,看着同梦中如出一辙的巨大冰湖,我感觉到了一股冷意。 一种仿佛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寒意。 明明我应该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我却好似早就知晓正确的路径,知晓冰湖的位置,知晓冰湖之中封存那只魅魔的准确位置。 看着冰湖之下同梦境之中一模一样的魅魔,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里确实是陵墓,里面安葬着的,正是洛无尘的亡妻,谢晚。 刹那间,我浑噩的识海瞬间清明,再无半分睡意。 我本能想要逃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真的太奇怪了。 在梦境中,我便感觉那只叫“谢晚”的魅魔长得同我太过相像,心头隐隐发麻。 真正站在冰湖之上,看着那只被冰湖封住的魅魔,我心头发麻的感觉更浓了。 天底下真的会有毫无血缘却又极度相似的两只魔吗? 那只魅魔同我实在太像了。 隔着冰层看去,我恍然有种在照镜子的可怖错觉。 甚至…… 还有一种看见自己的尸体的诡谲之感。 原来……不仅仅是名字。 像是被冰湖的冷意浸透了,我冷得连牙关都禁不住开始打颤。 怪不得小长安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我,却那样笃定地将我认作他的生母。 怪不得洛无尘看我的眼神会是这样怀念又怜惜…… “谢晚。” 我身子下意识颤了一下,神色木然地循声望去。 竟是洛无尘。 啊,应该说,果然是洛无尘。 洛无尘发现冰湖之上的我,径直朝我快步走来。 我就站在那里,看着洛无尘一步一步走向我。 水汽在我的眼前氤氲成一层叫让人难以看清的雪霜。 笼罩在月色里的冰湖在洛无尘的眼眸折射出朦胧的光团。 “谢晚……” 洛无尘两眼直直地凝视着我,像是有许多话想同我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不仅是洛无尘,我也有许多话想要说。 心底有千百种的情绪揉杂在一起,我的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始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两厢对望,俱是默然无语。 最终,竟是洛无尘最先打破了沉默。 “你可是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看见冰湖之下的那个魅魔,还是说看见那只魅魔长着同我别无二致的脸? 这个问题其实无需多言。 他既看见我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就算我说什么都没看见,他肯定也是不信的。 “看见了。”我的声音毫无波澜。 “那……”闻言,洛无尘的眼眸微微亮了些许,语气中带着小心与说不出的温柔期盼:“你……你可想起了?” 期盼……他在期待什么? 我用脚踩了踩湖上的冰,偏了偏头,神色自若,疑然反问:“什么?” 对于我这样正常的态度,洛无尘略微怔愣了下,神色带了些许的落寞,像是不死心,他又问道:“你看到这些,可有想起些什么?” 想起什么? 在走上这片冰湖的时候,我的脑海曾经闪过几个模糊不清的画面—— 竹屋里,有谁拉着我的手,往我的手中塞了一只草编的蜻蜓。 那时“我”临近生产,性子起伏变化很大,动辄被一丁点芝麻大的小事惹得大怒暴火,折腾得厉害。 一日,“我”不知是发了什么神经,突然特别想念幼时庭院里的蜻蜓与萤火,闹着要回家,回那个早已覆灭消失在战火之中的故国。 “我要回家,我要去抓蜻蜓,你不准拦我……” 在走离竹屋之前,“我”被一人拉住了,“我”满脸的不耐在看清手中那只草编蜻蜓变作了惊诧:“你——”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个哄不了我。”“我”故作不屑,语气轻鄙夷,眼睛却盯只这只草编蜻蜓移不开视线。 “我”命途坎坷,自幼时起便四处流浪,从未有谁肯动心思讨我欢心,看见这只草编蜻蜓,“我”的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我”想要的,其实不是蜻蜓,也不是什么萤火虫,“我”想念的,不过是双亲还在时,我被爱着的感觉罢了。 下一瞬,“我”惊奇得睁大了眼睛,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雀跃与生机:“它动了” “它不是草编的吗?”我小心翼翼地捧住在我手心扇动翅膀的草编蜻蜓,好奇地看向洛无尘:“怎么还会飞?” 洛无尘的的眸子在落日余晖里泛着暖融融的金色,像流动的琥珀一样,好看极了。 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他同我解释草编蜻蜓会飞是因为他的灵力。 窗外夕阳的余晖彻底黯淡下去,夜幕四合,洛无尘又分出一股灵力将化作点点萤火,宛如一只只的萤火虫围绕着我。 “莽荒多妖兽,凡俗界的生灵很难在莽荒生存。”洛无尘的声音带着浅淡的歉意,“我寻了许久,也找不到你要的……待此番事了,我定不会再拦你。” “若你愿意,我会陪着你,为你做任何事……” 洛无尘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我的身上,他伸手抚过我的眼角,“不要哭。” …… 破碎画面之中的洛无尘同我眼前的洛无尘重合。 “你……可有想起什么?” “没有。”我捏了捏冻到发麻的指尖,平静地止住了洛无尘的话头,道:“我什么都没有想起。” 洛无尘眼眸里亮起的光芒刹那黯淡下去,像被人拿刀割着那样忍得极其痛苦,他的声音很轻,近似呢喃:“什么都想不起?” 我有些失神地盯着冰湖结着的厚厚冰层,在那些破碎的画面里,我有看见这面湖。 但不是像遖颩现在这样凝结满了霜冰。 水波荡漾,波光粼粼,“我”被洛无尘揽着如一对寻常夫妻,沿着这面湖,慢慢地走着。 偶尔瞥见湖面上的倒影,“我”的神色放松,眉眼带笑,洛无尘的目光从来没有一瞬离开过“我”,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无法掩藏的深情。 百般滋味堵在心头,我的神色微微黯然。 够了! “凌珏魔尊,我很好奇,”我的指尖掐进了手心,声音波澜无惊,“你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 我的脸上一丝情绪也无,眼神无波无澜的看向洛无尘:“我该想起什么吗?” “你该不会……”我的声音顿了顿,冷静得近乎冷酷了:“你莫不是还要将自己对亡妻的情感投注在我的身上吧?” 我的话说的又快又急,像是怕再不说出口,自己便会后悔:“不是因为姓名,而是因为相貌,凌珏魔尊,你真的……” 像是被人狠狠掴了一记耳光,洛无尘脸上血色转眼褪得一干二净。 “不是这样,”洛无尘惶急否认,“你和他其实——” 洛无尘的话音陡然一止,他看着我,眼神同被判了死刑的囚犯那样的绝望。 我看着洛无尘脸色青红变幻,那双眼睛里的痛苦有多深,我的心就有多空,多难受。 沉甸甸的情绪挤压在我的胸口,我几乎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彻底在洛无尘的面前丢盔弃甲。 但是不行。 我不能。 “更深露重,此地寒凉,凌珏魔尊,莫要……久待,”甫一开口,我便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得过分,我局促地别开视线,仓促地补上最后一句:“……告辞。” 为什么小长安对我的依恋会是那样得深,简直深到了骨子里,仿佛是生怕我会抛弃他的恐惧。 因为,我曾经抛弃过他,从他出生的那天起,我便用生死将他隔绝。 而在他找到我之后,我给他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冷漠。 回想起这些,我忍不住浑身发颤。 并且…… 我的肩背挺直,离去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从那些破碎的画面里,我知晓了一件事。 “谢晚”是我,洛无尘的那只魅魔道侣也是我,可我…… 我扶着墙蹲了下去,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眼泪无意识的从我的脸上滑落,一滴一滴的掉下。 可我却不仅仅只是谢晚。 我把脸埋进膝盖里哽咽痛哭。
第130章 恢复记忆 在我没有真正见到魅魔“谢晚”之前,我从来不会往这个方向想过丝毫。 但在我看清魅魔“谢晚”的相貌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底再没有升起半分对于突兀挤入我识海中的画面的怀疑。 正如这些记忆本该为我所有,冰湖之下封存的那个“谢晚”同我的关系密不可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谢晚”是我,是我缺失的魂魄,是这个世上另一个我。 我就是他,“谢晚”就是谢晚。 冰湖之上,洛无尘脱口而出却又来不及说出口的那句,被我打断的话,在我的心底被我补充完整。 『你和他其实是同一个。』他想说的是这个。 洛无尘不止一次同我解释,他说,“我从来没有将你视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他对我说,“你是谢晚,只是谢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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