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就麻烦别神医了。” 一与方柳说话,别逢青便难掩笑意:“不算麻烦事,我——” 燕折风不喜别逢青,尤其不喜他望向方柳的眼神。 他们二人暂住在方府上,武林大会初日看了一场武比,之后再不曾坐在一起观赛。燕折风深觉他诡异且难懂,若非都想和方柳同行,晨起怎会愿意一道从方府出发。 于是,燕折风打断别逢青的长篇大论:“方庄主,燕家的商队应当何时进入北境?” 方柳缓缓道:“正要与燕少主说此事,方远师叔已启程北境,待他抵达寒月宫,联络了荣康所在的戍边军队,燕家的商队随时便能启程。” “好。”燕折风踌躇满志,“天下太平之日,燕家商行定要开满大周朝的土地。” 闻言,方柳抛给燕折风一尊木雕的貔貅。 貔貅半个巴掌大小,雕刻并不精细,远比不上燕家库房里的各种奇珍异宝,胜在打磨的还算圆润。 燕折风手抖了抖:“这……” 方柳弯眸:“武林大会期间,从叫卖的货郎那里买来的,祝燕少主得偿所愿。” 燕折风离去时,步伐都虚虚飘着。 别逢青艳羡不已,以为须得有所成就才能得方柳青睐,得他亲手送的礼。回去别院的途中,他口中恍惚念叨着“刺杀皇帝”、“定要成功”之类的话,显得有几分骇人。 屋内只余三人。 闻行道算算时辰,该动身送四公主回京了。 方柳与他已然有了默契,只淡声道:“闻盟主请自便,方某就不细致安排盟主行事了。” “没关系么?”闻行道放下茶盏,道,“今日林大人似乎对武林中人有了提防。” 今朝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对方不会因一丝提防坏了大局,来日天下大定迟早会因此生出龃龉。 方柳遥遥望向窗外天际,目光幽远。 “就怕他们毫无提防之心。” . 闻行道一走,便唯剩方柳和顾择龄二人。 顾择龄垂眸:“……方庄主刚才提到的提防之心?” “不必纠结于此。”方柳徐徐说道,“日后,顾大人自会懂得。” “日后?” “待你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 顾择龄赧然一笑。 十余年来,乡民们赞他为神童,天生文曲星下凡,定能金榜题名,可未有人说过他能做得一朝宰相。若放在从前,他定要谦逊推脱一番,此时此刻却默默接下了。 他必须做到那一步。 想到这里,顾择龄轻抚袖口匕首,隐下心间不舍,双手将之呈出道:“方庄主,江南赈灾之事已了,方庄主的信物可以收回去了。” 方柳视线落在顾择龄的指节。 那指尖微微向内弯曲着,似是想要将匕首拢在掌心。 方柳道:“顾大人似乎很喜欢这把匕首。” 顾择龄喉头微动,嗫嚅片刻才喃喃出一句—— “……不敢。” 方柳冁然而笑:“若喜欢,便送顾大人了。” 顾择龄霎时抬头:“……当真?” “当真。”方柳明澈如琉璃的双眸稍弯,“来日方长,许还有用到的时候。” 得了准许,顾择龄收回呈出去的匕首,一面情不自禁望着方柳的面容,一面用手触碰柄上的刻字与锋利的刃。 方柳饮茶提醒道:“顾大人,利刃无眼。” 顾择龄轻笑,匕首入鞘收回袖口。 他不怕利刃无眼伤了手,只是摩挲着这柄刻了“柳”字的匕首,便如触及方柳青衫落拓的少年光景,可明晰自己心之所向。 于江南赈灾那段时日,顾择龄听过许多方柳的传闻。 全莺州的百姓,莫不以方柳为荣。 同是受了突如其来的雪灾,由北行至摇风县的这一路,百姓风貌截然不同,神情逐渐少了绝望麻木。 尚未抵达摇风县之时,顾择龄时常微服行走于坊市之间,以免被一些地方官员蒙骗。有一回行至摇风县邻县,一女子认出他紧紧握在手中的匕首,大喊着“方庄主的亲信来了”,一街人便蜂拥而至热情招呼,争相邀请他进门款待。 他再三拒绝,才终于推脱。 随后,顾择龄询问女子为何识得此匕首,是否同是江湖中人,却从女子口中得知另一番故事。 五年之前,有水贼为祸一方残害百姓,本县县令是个窝囊度日的糊涂官,将报官的百姓逐出衙门,丝毫不敢出头。水匪愈发猖獗,有人因此家破人亡逃亡摇风县,那人被当地百姓所救,救人者得知缘由后将其送到了萧然山庄。 彼时的方柳听闻此事,率一众山庄弟子前往邻县。 那女子绘声绘色道—— “方庄主策马来到县衙前,眉目慈悲扫过街巷,抬手挥出一道凌厉的掌风,衙门前石狮子像的上便插了把匕首,半个刀尖刺着一张白纸嵌进石头里。 衙门里的捕快吓得关了门,有胆大的百姓就凑上前去看,匕首柄上刻了一个‘柳’字,白纸乃是用朱笔写的状子。 此后半月,方庄主剿灭水匪,拔走了震慑府衙的匕首。” 女子说罢此事,双颊泛上浅粉。 “你若是不信,可去县衙门前瞧上一瞧。” 顾择龄去瞧过了。 以暂且兼任同知的京官之身。 窝囊县令匆忙赶来迎接,捕快跪了一地,却见尚京来的大人不入县衙,而是走到衙门前的石狮子前,从袖口取出一把匕首轻轻推入经年的裂缝之中。 严丝合缝。 霎时,顾择龄仿若窥得五年前的方柳,有幸见他少年意气策马而行。 翩翩少侠,何等的风姿。 之后,顾择龄遵循方柳的嘱咐,前往摇风县寻找依风。 他惊叹于摇风县的人杰地灵,依风姑娘解释是因着小庄主整顿过,还曾遣散了青楼楚馆烟花之地,为那流落风尘的贫苦者分几亩良田,寻个吃饭的活计。 顾择龄又想起那把匕首,终于领会何谓江湖。 方柳便是江湖。 ———— 四公主成功归京,未惊动皇城里的人。 朝廷各党羽各有各的事忙,忙于清算大兴土木昧下的官银,忙于互相推脱江南雪灾造成的伤亡,忙于克扣北境戍边军队的军饷……忙于打听周成帝近来的喜好。 至于太子明辛宇,还要关心年逾五十的周成帝身体如何。 可惜周成帝身体素来不错。 成帝已到知命之年,仍能够夜夜笙歌,少有身体抱恙的时候。朝中那群保皇派的老古董们,一面怨念皇帝只图享乐,一面时不时催太医为老皇帝把脉。 前几日,尚有官员不辞万难,往皇宫中送了一位自称是来自医仙谷的神医。 那神医瞧着年纪轻轻,一身本事却不小,才进宫几日就献上一味神药,令周成帝龙心大悦,连连赐下丰厚赏赐。此后,医仙谷的神医便入了太医院,随其他御医一同为皇帝调理身体。 在神医的调理之下,周成帝愈发精神矍铄,太医们把脉过后无不啧啧称奇。 此番种种令太子恨得牙痒痒。 本朝仅有三名及冠的皇子,太皇子明辛宇虽贵为太子,却不如何得周成帝的喜欢。幸而周成帝怕麻烦,他一有废太子的心思,便会有老臣提起祖宗、提起礼制,最后只好作罢。 二皇子生母出身低,没有母家的扶持,不成什么气候。 三皇子明辛哲,乃是太傅之女所生,于所有皇子中最得周成帝的偏爱,成帝几次欲废太子,皆是为了明辛哲。 太子未将二皇子放在眼中,他唯一防备的便是三皇子。 明辛宇烦躁异常:“明辛哲蠢笨无能,哪里有一点帝王之相,尤常当真以为他这外孙能担得起大周?” 太子幕僚开解其道:“太子殿下无需忧虑,只要您一日还是大周朝的太子,纵使三皇子再受皇上的宠爱,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再者,邹相乃是迂腐守旧的老臣,又与尤太傅有间隙,不可能站在三皇子那一头。” “不错,只要邹相一日与尤常不和,明辛哲便一日不是孤的对手。”明辛宇阴恻恻道,“父皇如今老当益壮,身子骨越发强健了,看来孤与明辛哲还有许多年可斗。” 幕僚宽慰道:“未尝不是好事。” 然而,就在他们谈论完此事的第二日。 周成帝薨了。 纵欲过度,马上风而死,当夜陪床的伶人惊叫声响彻云霄,宫女太监两股战战跪了一地。 周成帝之死打的朝堂上下猝不及防。 三位皇子早已出宫建府,得到消息匆匆赶往皇宫之时,皇宫内的妃嫔皇子皇女早已哭倒一片。成帝死的突然,生前甚至没能留下一句口谕,大总管福林满面哀恸站在乾清宫前,悄无声息朝太子使了个眼色。 福林正是太子一派的人。 明辛宇还算机敏,高呼“父皇”跪倒在门前,痛哭流涕道:“未能见父皇最后一面,儿臣……儿臣不孝啊!” 福林擦擦眼泪,忙扶起太子尖声细语道:“太子千万保重身体,眼下皇上去了,您便是大周朝的天——” 话未说完,便听到一声怒喝:“大胆福林,竟敢枉顾圣意无视圣旨!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妖言惑众的奴才!” 福林和太子同时看过去,只见说话的正是尤常尤太傅。 此时,尤常竟领了上千私兵冲进皇宫,眼下已将他们团团围住。见状,皇宫的侍卫纷纷拔刀,将福林和太子护在中间。 太子和三皇子剑拔弩张,其余妃嫔与皇子皇女们战战兢兢。 事发突然,双方都不曾有充足的准备,但到底是尤太傅技高一筹,竟在皇城低下豢养私兵。 尤太傅从怀中拿出一道圣旨:“皇上早就有意另立太子,曾悄悄给了老臣一道圣旨,圣旨上清楚地写明要传位于三皇子明辛哲。” 三皇子明辛哲兴冲冲道:“祖父,何必与他再废话,且将他们都杀了便是!” 尤太傅双目浑浊,正要开口说话,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剑光。 一名私兵轰然倒下,死的悄无声息。 下一刻,顾择龄护着邹相,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顾择龄平静道:“尤太傅。” 尤常冷笑:“顾大人竟投了右相门下,难怪不理会本官的招揽。” 一旁的太子双眸爆出精光,连忙大声喊道:“右相,尤常意图谋反,快快派人将他拿下!” 邹相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下官非是为你而来。” 尤常眯眼,直觉不妙:“那是为谁?” 尤太傅话音刚落,皇宫各处忽然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在场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不知何时皇宫内竟闯进来许多锦衣高手,身法轻盈手段高深,悄然将最外围的私兵杀了一半。 领头的人手持一柄长剑,宫灯之下身影翩若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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