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不动声色观察方柳神情,只见他仍是八风不动地饮茶,还朝看向自己的人轻笑了笑。 ——传闻暂且不知真假,但方柳心性实在沉着。 一炷香后,比试结果已出。 青山派陈掌门笑道:“是老朽赢了。” 早在比武之人站上台时,一众高手便看出此局的输赢,故而并不意外地道着恭喜。陈掌门闻此抚掌大笑,仿佛乐在其中,继续朝方柳:“老朽运道好,说不得要一直赢下去,方庄主,咱们再开一局?” 方柳轻笑:“是该下一局了。” 于是众人便纷纷又落笔。 不多时,第二场比试的十人站在台上。 方柳以手支颊,抬眸略扫一眼,笑意轻漫道:“又输了,看来今日方某运道不佳。” 接连六场,方柳全输。 莫宗主起了个头,众掌门纷纷打趣起他来。青山派的陈掌门甚至还玩笑说,要将青山派转运的法子传授于他,好叫他不必输的如此凄凄惨惨。 闻言,方柳连忙摆手推脱,笑道:“陈前辈莫要再打趣方某了。” 又引得众人哄笑。 一时之间,众掌门之间相处竟比最初融洽了些,气氛轻快不少。 陈掌门提醒:“第七场比试要开始了。” 这一回,方柳拿起名册,在上面瞧见了熟悉的名字。 寒月宫常掌门看向莫宗主:“这莫凭少侠,可是莫宗主之子?” 莫宗主颔首:“正是犬子。” 常掌门便笑道:“那老夫可要圈莫少侠的名字了。” “小儿顽劣,从来没个定性,那点三脚猫的的功夫还上不得台面。” “虎父无犬子,莫宗主可别谦虚了。” 其余掌门皆开口夸赞几句,而后拿朱笔圈了莫凭的名字。 莫凭飞身站上擂台,十六岁的少年郎眉眼清俊,却带着几分怯怯然朝众掌门的方向望了过来。起初,众人还当他看的是其父莫宗主,仔细一瞧,才察觉他望得竟是方庄主的方向。 方柳轻执朱笔,朝莫凭挥了挥手。 莫凭抬脚便想朝他的方向走,转而记起自己还在擂台上,方才堪堪停住了脚步。他内力不算浑厚,但这距离之下,屏息凝神还是能听清方柳的话。 然而莫凭一见忘神,下意识盯着方柳阖动的唇瞧,声音反倒忘得一干二净了。 幸而他还记得辨别唇语。 一张一合说的正是:“押了你赢,别辜负一番心意。” 说罢便圈了莫凭的名字。 莫凭因此双眼乍亮,浑身气势徒然一变,昂首挺胸神采奕奕。可押莫凭赢的又何止方柳一人,莫宗主倒是圈了别人。 徒留其余人暗自思忖方柳和莫凭究竟是何交情。 莫凭果然赢得比武。 ———— 混战持续了五日,才将武者筛选过一轮。 这五日内,众掌门场场比武都要赌上一睹,竟快成了习惯。而莫凭作为莫宗主之子,一旦上场便会引得几人议论一番。 方柳偶尔勉励两句,便激的莫凭仿佛打了鸡血,愈战愈勇。 五日后,便该进入武林大会的下半场,须进行一对一的比武切磋。 比试前夜,寒月宫常掌门收到青山派陈掌门邀请,邀他前去方庄主府中聚上一聚。武林大会期间,各大门派掌门难得齐聚一堂,诸如此类三四个人小聚是时有的事。 陈掌门在江湖中广交好友,许多英雄豪杰都是托他的门路相识,常掌门与他也有一些交情。 故而常掌门不做怀疑,携弟子前往。 谁知前脚刚踏进会客的堂厅,后脚房门便“砰”的一声关上。 常掌门心下一凛,一道内力便已汇聚于掌心。 只见方柳正坐在主位温酒,至于邀请他的陈掌门,正神情肃穆和盟主郭征各坐在方柳两侧。不死心再回头一瞧,闻行道带着一众弟子堵住了退路,腰间纵夕刀早已出鞘。 竟是鸿门宴,瓮中捉鳖。 常掌门佯怒:“方庄主这是何意?” 方柳不语,从容倒了一杯酒,运转内力将酒盏抛向常掌门。常掌门眉头紧锁,抬手同样以内力相抵接住酒盏,抛时杯中酒未洒落一滴,到手杯盏却一声清脆响声后,碎了个彻底。 常掌门淋了一身酒液。 方柳这才满意般,笑说:“请常掌门来叙一叙旧罢了。” “叙旧?这便是府上的待客之道?” “待客之道是有,但要看来的客人是谁。” “怎么?”常掌门隐有猜测,却还是义正言辞道,“寒月宫已经入不了方庄主的眼了吗?” 闻言,方柳轻拍了下手。 只见郭山率人,押着三名男子走了过来,将他们推倒在常掌门脚边。三人明显被严刑审问过,神情恍惚涕泗横流,看见常掌门便要朝他扑过来。 这三人正是前几日参与大比的人。 且都已胜出。 三人武功不弱,有九成的机会能进前十,而武林大会大比前十,便可成为武林盟弟子了。 常掌门心道不好,正要说些什么洗脱嫌疑,便被方柳出声打断。 “方某前几日得到一则消息,言道北境有门派投靠了外邦,还欲趁武林大会往武林盟遣几名奸细,好日后能为番邦做事。可惜,传来消息的人未能审问出结果,还不知究竟是哪个门派勾结了外贼,被捉的人便服毒自.杀了。” “所以方庄主便以为是我寒月宫?” “正是。” “一派胡言!”常掌门怒道,“寒月宫对大周朝、对武林盟,忠心耿耿!” 方柳却对他的狡辩充耳不闻,继续道:“常掌门有所不知,人若是瞧见熟悉的事物,面上会给出相对的反应——熟悉的姓名亦然。若非潜心训练,细微的神情便不可控,善察者一窥便知。” 说罢,他轻笑:“方某恰好深谙此道。” 常掌门顿时惊醒,终于明白方柳为何提议圈名作赌。 “你!赌局是你刻意为之!” 此次他听从番邦要求,安排细作参加武林大会,专挑了门中未修习寒月宫功法之人。在入雁山镇之后,为免隔墙有耳被人察觉,他故意切断彼此的联系,再没见过这三人一面。 他以为自己如此谨慎,计划定然能顺利进行,未曾想竟是出师未捷。 “刻意为之?不止。” “不止?” “议论纷纷的百姓,唇枪舌战的武者,逗弄莫凭引得众掌门关注,也是方某手笔。”方柳漫不经心淡笑道,“毕竟,若要人脸上多露些破绽,总得先分散注意降低戒心,不是么?” 常掌门拧眉追问:“那六场赌局全输,让我小瞧进而松懈,也在你意料之中?” 方柳弯眸:“谁知道呢。” 常掌门大骇,不由得看向被捆的三人,愤恨道:“方庄主好手段,如此轻易便能将老夫处心积虑安排的人揪出来!” “非也,常掌门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方柳摇首,弯眸故作为难状,“常掌门想必不爱梳洗,髯须糟糟乱乱,察言观色并非易事,着实为难了方某一番。” 常掌门惊怒:“你——”
第85章 北境 常掌门身居上位多年,头一回被小他几十岁的后辈教训的哑口无言。 眼见常掌门不打自招,一直沉默的郭征开口:“前几日方庄主相邀,言道有门派成了外邦细作,意图混入武林盟搅弄是非。郭某将信将疑,不信有名门正派能卑劣至此,未曾想还是小瞧了人心。” “呵。”常掌门不屑一顾,“郭盟主若真不信,便不会让你儿子押了我门中三名弟子,还设下这鸿门宴!” 郭征却道:“郭某只是更信方庄主罢了。” 常掌门出言讽刺:“他?一个黄口小儿罢了,你我相交二十余载,还比不过一个方及冠不久的后辈。” “常掌门此言差矣。”慈眉善目的陈掌门适时开口,“常掌门都犯下这等罪不容诛的事了,还计较什么信与不信、交情深浅,不觉得可笑么?” “陈掌门不遑多让,老夫信了你才来赴宴,未曾想那黄口小儿早连你都收买了!” 素闻摇风县的方柳方庄主,在莺州乃至江南一带说话颇有分量,如今看来所言非虚。事已至此,常掌门只恨计策不够缜密,竟叫人钻漏洞寻到把柄。 “常霖,是你太让人失望了。” 陈掌门直呼其名,不再虚与委蛇假意客气,双眸不觉显出沧桑的老态。 “且不说老朽受过方庄主恩惠,江南各大门派亦与方庄主情非泛泛,信他品性再正常不过。只说当年你我二人相识,老朽见你心思虽重,却不应该是个城府险恶之人,谁能料到如今你却投靠北蛮背叛武林盟!” 常霖眼神嘲弄。 “既然大周朝无能至此,这天下为何不能是外邦的天下? 陈掌门久在江南有所不知,自那皇帝老儿放弃抵抗定都尚京,我北境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北境的门派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国都后退三城,国境后退又何止三城,十数座城池皆做了大周朝的弃子!鸣山派甚至意欲整派南迁,为了门派名声才不得不放弃,老夫也不过是适逢其会。” 陈掌门叹道:“执迷不悟!” 常霖冷哼一声。 待两人对峙一番,方柳这才又淡声道:“之后呢?” 常霖反问:“之后如何?” “投靠外邦,逐步控制武林盟,乃至助北蛮得了天下之后,你待如何?” “那我寒月宫便是江湖第一大门派!” 闻言,方柳眸子又冷了些。 说到底不过为名声、权势、地位罢了,偏还要扯上北境无辜受难的百姓。 怨恨大周,勾结番邦,又强调百姓如何凄苦,口口声声百姓不易,却未曾想过百姓一分一毫,反倒将他们当做挡箭牌,为其卑劣行径披上一层遮羞的外衣。 北蛮每破一城,常常屠戮万千百姓,残肢断臂陈尸城门前以作威慑。 方柳不信常霖不知道。 出师未捷,常霖逐渐执念入魔:“无知小儿你说,老夫到底有何不对?!” “对,也不对。” 方柳掷地有声—— “这天下,不见得非是大周的天下,但吾辈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必须得是华夏百姓的土地。” . 常霖被郭山压了下去。 众人围坐商谈后事,方柳此前温的酒派上的用场。 郭征问道:“方庄主,常霖已供认不讳,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方柳抿一口浊酒:“常霖便由郭盟主带走,于武林盟中秘密处置,望诸位及手下弟子守口如瓶,今日之事不要往外泄露半分。” 郭征颔首:“这是自然。” 陈掌门也符合道:“方庄主还信不过老朽么?” 闻行道自不必说。 方柳轻拍了拍手,便有两人从侧门推门而入,恭恭敬敬立于方柳身侧,道一句:“小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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