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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受抚摸着单于僵白的脸颊，泪水簌簌滚落下来，他头一次像一个长大的孩子，抱着单于的额头吻了吻。单于僵硬地微笑，揉摸着他的肚子，用最后一点声音说： “苏日勒。” “苏日勒”在匈奴语中是“勇敢”的意思，这是单于给美人受腹中孩儿取的名字。美人受轻轻点头，泪水滴到单于的眼睛里，抱着他哽咽道： “大王……” 大王的眼睛一动不动，单于逝世。征战称霸二十多年的草原王，一代英雄落幕。 乌累若用牛车将单于的尸体一直拉到呼伦草原，美人受也陪了单于一路，他的身体不便，不能骑马，只能坐缓慢的牛车。 草原上已经是冬天，雪花飘扬，单于的尸体冻得硬邦邦。乌累若大概带着五千骑兵护送阏氏和单于，途中因为叛军的追杀，骑兵死了一半，怀孕的阏氏成为整个部队的累赘。 骑兵们意见很大，有好事者传是阏氏害死了单于，阏氏是汉朝派来的奸细，应该立刻处死。乌累若砍死了几个意见最大的闹事者，腥热的浓血溅在他俊白的脸上，钢刀指着单于的尸身阴森森道： “还有谁敢背叛伊维邪大单于？” 没有人敢说话，乌累若将那几个闹事骑兵的头割下来，挂在拉着单于尸身的牛车后面，以此震慑。美人受全程守在单于尸身旁边，他很害怕，那些凶恶的鞑子骑兵似乎恨不得吃了他，乌累若也不与他说话，只有僵硬的王尸才能让他感到安全。 一行人缓慢地行走了大半个月，终于到达呼伦草原的边缘。三王子伊尔丹驻守在此处，所有骑兵都松了一口气。大雪纷飞，格外冻人，厚雪阻隔了骑兵前行的路，所有骑兵疲惫不堪，粮草也快耗尽。乌累若命令将士就地扎营，并派遣一小队骑兵向伊尔丹传信，让他尽快赶来支援。 美人受和单于的尸体呆在营地最中间的小帐篷里，乌累若的帐篷就挨在旁边。不过乌累若除了每天傍晚来看看单于，从来不和美人受说话。乌累若怨恨阏氏，因为阏氏，他的父王才殒命，自己还得按照父王的遗愿将他安全护送到呼伦部落，单于的陵墓修建在那里，等美人受生完孩子，或许也要被愤怒的二王子送去陪葬。 美人受每日抱着自己的肚子发呆，丈夫的尸体就在旁边，他一点也不害怕。讽刺的是，单于活着的时候他怨恨得要死，也怕得要死，单于死了，他却开始怀念。这个男人救了他，当着那么多凶恶鞑子的面，救了他的命，要死的时候还命令乌累若将他安全护送到呼伦部落。 美人受每日用融化的雪水为单于擦脸，他修掉他讨厌的大胡子，用湿布巾将他的身体擦干净，再换上干净整齐的衣裳。出于私心，美人受为单于穿上玄色的丝绸，他的丈夫总是穿臭烘烘的胡服，他一点也不喜欢。在他心中，夫君应该是穿着玄色衣服的谦谦君子，他温文尔雅，知书懂礼，从来不应该打他。乌累若傍晚进来看到父王穿着一身玄色的汉服，头发也梳成汉人男子的样式，愣了愣。 乌累若皱起了眉，美人受蹲坐在火堆旁，看到王子阴沉的脸色，有些害怕。乌累若将一些吃的递给他，冷冰冰道： “不准再动父王的身体。” 美人受可怜巴巴点头。 大雪下了三天，路也封了三天，所有人都在焦急等待，等待伊尔丹率着大部队前来支援。 一行人却等来汉人的骑兵。骑兵中有汉人的奸细，汉帝昭珏单独率着十万将士，终于来实现他的诺言，接回他的弟弟。
第17章 17 美人受是在睡梦中被汉人的奸细掳走，二王子乌累若最先警觉，他不声不响跟着奸细走出营帐，身后突然火光冲天，骑兵们大叫： “啊——！有埋伏！！” 汉帝派人烧了匈奴人的营帐，除了美人受，其余匈奴骑兵一个不留。敌我力量悬殊巨大，十万汉人将士对阵两千多的匈奴骑兵，一场惨虐的大屠杀开始。 单于的尸身消泯在那场大火中，没来得及回到呼伦大草原上的陵寝。美人受在快被掳到汉帝跟前时昏昏沉沉醒来，看着身后远处的大火，低哑哽咽道： “不要……” 汉帝骑坐在远处高地的黑色骏马上，身上穿着银灰色的铠甲，铠甲外面包裹着厚厚的狐狸毛。汉帝依然英姿俊朗，神态挺拔，汉帝黑沉沉地看着远处营地的大火，瞟了一眼细作怀里的美人受，轻快地从马上跳下来，走到美人受跟前，抱住了他。 “绒儿。”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美人受不可置信地看着汉帝，看着他俊朗无双的哥哥，久久无法置信。汉帝重重搂抱着他，感受到他腹部的臃肿，厌恶地皱起了眉。美人受此刻才惊觉，他不是在做梦，哥哥真的来接了他，在他嫁给匈奴人的第三年，在他一度以为哥哥忘了他、骗了他的时候，率着士兵来到草原上接他回去。 或许是喜悦的，或许是感动的，只是这份喜悦和感动来得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毕生都会留在草原上，连同魂魄都会被这里的一草一木禁锢。他曾经幻想过哥哥只身潜入王庭，像最凶猛的鞑子士兵一样，偷偷接他回去。或许他们会被发现，或许他们会被整个王庭的骑兵追杀，但是他愿意，他愿意被这个心爱的男人拉着手，一起逃跑流亡。或许他们会被乱箭射死，但没关系，他们的尸体会紧紧抱在一起，他们的手会紧紧拉在一起，他们的心会紧紧贴在一起，他们是世上最相爱的人，他们死后也会一起轮回转世，转世之后，他们依然要做这个世上最相爱的人。 年少的想法总是很浪漫，也很天真，就像哥哥送给他的小花小草一样，经不起风雪的吹打。 塞外的风雪太大了，太冷了，冷到他已经慢慢习惯了。 汉帝紧紧抱着他，思念又痛苦，闻着他身上因为长时间没有洗澡臭烘烘的味道，皱眉道： “绒儿受苦了。” 他的确受了很多苦。美人受心底慌张，眼底还残留着远处匈奴人营帐里的火光，单于的尸身在里面，他的王的尸体在里面，那个死去的男人，即使身体冻得硬邦邦，他的肉身也能给他带来最后的安全。 美人受不可控制地哭了，哭得很难过，哭得很绝望，他不该嫁到匈奴来，他恨这里的一切，可是他又忘不掉这里的一切。 汉帝擦拭着他的眼泪，以为他是思念自己而痛哭，亲吻他的眼睛道： “不哭，哥哥来接你了。” 真的，来接他了。 就在汉帝搂抱着他倾诉衷肠的时候，变故突生，一根锋利的冷箭对着美人受的背心直直射去，汉帝警觉地听到箭响，抱着美人受转了一个圈，那只利箭擦着汉帝的铠甲射到他的小臂上，小臂被冷箭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护卫立刻警觉，火把照射向高地后的隐蔽处，不一会儿，射冷箭的贼人就被五花大绑押了过来，强按着跪在汉帝跟前，正是唯一侥幸逃脱的二王子乌累若。 乌累若眼底充满令人恐惧的怨鸷，阴毒地看向阏氏，直到此刻，他终于肯定，是阏氏背叛了匈奴人，是阏氏引来了汉兵，是阏氏沟通了奸细，是阏氏害死了他们，也害死了他的父王。阏氏应该为这一切偿命！！ 护卫们问汉帝如何处置这个俘虏，汉帝捂着手上的伤口，冷怒道： “杀了！” 美人受突然跪在了他的面前。昭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弟弟，他的所思所爱跪在厚厚的雪地里，大着肚子，声泪俱下哀求道： “不要，哥哥，不要。” “不要，不要！！” 美人受拉着他的手不断摇头，没有关心他手上的伤口，硕大炙热的泪珠融化了地上的厚雪，不停哀求： “不要，不要，不要！！” 汉帝愤怒地看着他，低吼： “绒儿！！” 美人受还是哭，哭得抽噎，突然跪在他面前磕头，重重地磕头，哀求： “不要，不要，哥哥我求你，不要！！” “呜……不要……陛下，不要！！” 护卫将刀刃抵在乌累若脖子上，犹豫地看向汉帝，汉帝看弟弟将头都磕得发紫，小脸冻得惨白，质问护卫： “他是什么人！” 美人受先一步抢答：“侍卫！！哥哥，他是我的侍卫！！求求你饶了他！！” 美人受急切到脑子发懵，来不及思考就撒谎，却未想到护卫里有掳他出来的那个奸细，直接戳破了他的谎言，大声道： “陛下，他是伊维邪单于的二王子，乌累若！乌累若奉单于之命护送阏……六殿下回呼伦部落，与三王子伊尔丹汇合！” 汉帝冷笑：“单于！哪个单于！！伊维邪已经被我烧死！！” 跪在地上的乌累若突然要暴跳起来，按压他的护卫狠狠给了他一刀把，乌累若被打得吐血。他被绑的时候就受了重伤，现在更是奄奄一息。美人受看到地上的血，突然发了疯地跑到乌累若身边，用身体紧紧护住他，恐惧道： “哥哥，不要，不要杀了他！！！” 乌累若昏沉之际将脸凑到美人受的肚子上，吐着血沫咬牙切齿道： “阏氏，你背叛了父王！” 美人受脸色惨白如纸，乌累若突然暴起，狠狠撞向他的额头，似乎想将他撞死，护卫及时将他敲晕。 汉帝极怒地将惊愕的美人受抱起来，拉拢到自己的怀里，对着地上的乌累若道： “先关起来。” 风停，雪停，远方的匈奴营帐已经被烧了个精光，天放晴，护卫首领仔细检查了一遍被关押的俘虏，大声道： “回营！启程！！” 十万汉兵在快深入呼伦草原内部时回营，与快马赶来的伊尔丹部队直接错过。 美人受被护卫带到了马上，汉帝需要立即退出匈奴人的领地，他已经在这片大草原上踏足了半个月，每时每刻都有被匈奴士兵围困的危险。
第18章 18 伊尔丹只是晚来了一天，就与他的父王、哥哥还有阏氏生生错过。骑兵检查着被大火烧成焦炭的营帐，盘点着火灰中的尸骨，半跪着向伊尔丹禀报： “王子……全……全军覆没……” 伊尔丹红着眼睛在尸骨堆里大叫： “父王！！！” “阏氏！！！” “哥哥……” 伊尔丹痛吼着翻找尸体，一具一具找，一具一具查看，所有尸骨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腥臭中带着烤焦的肉味，营帐中心的单于尸身，已经烧成了焦炭，白骨都露了出来。伊尔丹跪在单于尸骨前痛哭，撕心裂肺地以头抢地，拳头将地面都砸出了血。在他痛吼之时，一块被大火烧得融化了的金疙瘩从单于尸骨边缘滚落了下来。 伊尔丹拿起了那把被大火烧得变形的匕首，刀鞘上的黄金被烧得发黑，黄金表面镶嵌的宝石被烧得裂开，有些直接脱落，伊尔丹红着眼睛拧开了那把匕首，匕首依然锋利如初，银白的钢刃泛着阴寒的冷光，宝刀依旧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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