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兴怀给他的小脸抹药,扯动他紧抿的唇,问他:“因为他不仗义救你而生气?” 稚嫩的小衍易摇了摇头:“他的处境不如我,好歹我是个流着父亲血的少爷。我只是为了人间不得已的懦弱而伤心。” 当时家中还有上门的道婆,连连夸他有慧根,被护他心切的濮兴怀赶走了。 沈衍易鲜少因为别人牵动情绪,越是如此,便越是不能与人亲近。 苗岫澜与他比邻而居几年,也没能同他培养出什么情意来。 其余人就更不如苗岫澜执着,肯频频热脸贴冷屁股。 他一颗不近人的心,偏偏被慕靖安给住进来了。 沈衍易收回自己的手,忽然有些难为情道:“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说的这么认真。” “是我认真吗?”慕靖安捧起他的脸:“难道不是衍易在慌张吗?” 沈衍易自持神情平和,动作也没有退缩躲闪,他自觉万无一失,问道:“我哪里有慌张?” 掩饰的很好,但也不是毫无破绽。慕靖安捧起他的脸,却没有拆穿:“没有,是我胡说的。” “靖安。” “你说。”慕靖安将他揽到怀里。 沈衍易多年的回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放下的,在情绪极端的时候无知无觉,在四下无人,彼此平和时又有点经受不住。 沈衍易想说的话,想诉的衷肠,想倾吐的酸涩,忽然难开口。 他从慕靖安怀里挣脱,站在池边脱下了鞋履,赤着脚踩在石头上。 “哎!”慕靖安连忙起身,半跪在他脚下,捡了鞋履要帮他穿,阻拦他:“你别想下水听到没,多娇贵的身子,若是着凉病了难受的是你,折腾的是我。” 沈衍易差点被他扳倒,沈衍易扶着他肩膀站稳,拍了两下说:“我要下水,你别管我。” “听话。”慕靖安拎着他的鞋,一只手怕他着凉覆在他脚面摩挲。 “你让我采朵莲蓬。”沈衍易与他商量:“我很快就上来。” 慕靖安一听是采莲蓬,一边说着:“近处就有,我给你折。”一边走到池塘边缘,有大荷叶歪在岸上的地方。 他在荷叶中拨了拨找到一朵莲蓬:“你看这里就有,不必下水…” 他话音未落,传来“噗通”的落水声。 慕靖安蹙眉看过去,沈衍易水性非常一般,在水里翻滚了一下才露出水面,整个人都湿透了,他哆哆嗦嗦的大口呼气。 虽然入夏气候温暖和煦,但池塘水潭是另一种冰凉。 沈衍易对慕靖安说:“你背上有伤,不许下来。” 然后便转了个弯背对着慕靖安噗通噗通游走了。 慕靖安小时候听过仙女游泳的故事,仙女们在水中如游鱼一般来去自如,手臂在水面上优雅的波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仙气飘飘。 认识了沈衍易以后,凡事提起仙子仙女字样,慕靖安都只能想起来沈衍易。 沈衍易就是他心目中仙子的样子,但瞧着沈衍易生疏的动作,还有被池水冻的大口喘息的样子。 慕靖安担忧又心疼,在心中想着往后可不让沈衍易当仙子了,还是好好在他手心里当宝贝吧。 沈衍易折了两朵莲蓬,回来的时候拿着莲蓬就无法游泳,只好把莲蓬放在水面上飘着,他一边游一边往前推。 到池边时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慕靖安掐着他两腋将他抱上来,他缩在慕靖安怀里打哆嗦。 “高兴了?”慕靖安问他。 沈衍易在他怀里点点头,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在折了一朵莲蓬时他原本想反回,突然想到自己旁边还有一个慕靖安,他停顿了一下,用片刻时间消化这一显而易见的发现。 他又折了一朵莲蓬,才回过身往回游。 看着慕靖安在池边等着他,他又想了一下,他身边有慕靖安。 好像慕靖安替他挨荆鞭受伤,他说原谅时心中的还残存的那一点微小的障碍也消失了。 不是因为解开了,而是消失了。 沈衍易觉得有些放在心底的芥蒂也不必非要一个解释,既然信放下了,脑袋也不必为难自己记着。 慕靖安给他穿鞋,裹在怀里抱起来。 沈衍易问他:“做什么?我身上湿了不耽误走路。” “你的脚湿了,踩在鞋里当心摔跟头。”慕靖安将他抱回去。 沈衍易圈着慕靖安的脖颈,手里还握着三根莲蓬。 在快到前圣所时,尤氏与肖嬷嬷正走过来,看路线也是往前圣所去。 见到沈衍易被慕靖安抱着,尤氏面露喜色,回过头看向肖嬷嬷。 肖嬷嬷一拍腿,笑着站在原地等他们过来。 沈衍易踢了踢腿小声说:“放我下来。” “不是说了怕你摔跤。”慕靖安笑着逗他:“那你说为什么下来。” 沈衍易犹豫了一下:“我害羞。” 他的回答成功取悦并且说服了慕靖安,慕靖安轻轻将他放下,为防止他滑倒,手臂虚虚圈在他身后。 沈衍易走了几步果然不舒服,他对尤氏和肖嬷嬷摆出微笑,佯装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母亲,嬷嬷。”沈衍易与他们问候。 慕靖安也朝他们微微点头:“母亲和嬷嬷是往哪里去?” 肖嬷嬷说:“听说今日沈大人在朝中受了委屈,做娘的心疼了,拉上我来探望探望。” “也没…”沈衍易发现自己与慕靖安同时开口,便没有再说下去。 听慕靖安说:“是受了委屈,母亲好好哄哄吧,方才跳下池水寻死觅活呢。” 尤氏瞧他们不像是严肃的样子,她眼中的慕靖安平易近人,说话很轻松明显是玩笑话。 方才的担忧又都放下了,便对慕靖安玩笑道:“衍易孩子脾气,是跳下水闭上眼前,发现池中莲蓬长的又胖又圆,便想着吃了莲蓬再跳水也不迟?” 沈衍易嗔怪的看了慕靖安一眼,有些羞赧的笑说:“母亲…” 慕靖安将沈衍易湿了的头发拨到耳后:“衍易怕羞呢,母亲饶了他。” 慕靖安揽住沈衍易的肩膀,又对尤氏和肖嬷嬷说:“衍易湿了衣裳要去更衣,不如母亲和嬷嬷等他换下湿衣裳,带他去看看麟儿。” 方才尤氏和肖嬷嬷说听闻沈衍易在朝堂上受了委屈,这样的话硕果不会同他们说,一是涉及朝堂,二是与为母亲的人说孩子受了委屈,即便是小事也会惹的做母亲的担忧。 更何况尤氏在外面庄子吃了许多苦,她这样苦命的人更知苦难熬,是万万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受苦的。 硕果不说别人也不知道,那就只能是夏哲颜他们来了,见到尤氏随口说了一点。 慕靖安要去书房见夏哲颜,沈衍易朝他点点头:“好。” 书房里坐着夏哲颜和邵英池,他们正在说于映菡还有多日能到京城,还揣测了一下皇上知不知道于映菡是慕靖安的人。 慕靖安推门进去,夏哲颜站起身,邵英池正在吃点心便没有动。 “一日也不歇息。”慕靖安冲夏哲颜压了压手示意坐下,自己坐到了上位。“没在家中陪夫人?” 夏哲颜轻轻摇头:“我家夫人带儿子去观里拜真人了。” 慕靖安面上带笑:“你是杀人放火丢做过,要说你信神信佛也不对劲,怎么你夫人信?” “我家夫人做什么自然都有一番道理。”夏哲颜也笑:“我自然只有支持的份儿,她久在家中也无趣,能有个由头出门看看便很好。” 慕靖安点点头,又转过头看向邵英池:“那你呢?” 邵英池耸肩:“我没夫人自然不用陪,平常只有小倌儿陪我。” 邵英池吃了点心拍拍手,同还在看他的慕靖安说:“二皇子有孩子了。” 慕靖安蹙眉:“他上哪儿弄来的孩子?” 夏哲颜眼中浮现出嫌恶:“他身边的侍女有了身孕,今日已经封侧妃了,显然是要让身份压过咱们宁王府的小世子一头。” “若是不想他儿子压在小世子身份之上。”邵英池说:“你唯有将小世子名义上的生母李王姬封为宁王妃了。” “她也配?”慕靖安乜邵英池:“不如把麟儿记在衍易名下,我上折子让皇上封衍易为宁王妃。” 这只能停留在想上,满朝文武都知道沈衍易是个男子,还在朝廷抛头露面,想骗都骗不了。 若是把小世子记在沈衍易名下,沈衍易得到宁王妃的身份,伴随而来的必然还有无尽的议论和弹劾。 这样做只会把肾炎雨推到风口浪尖,除此之外全无好处。 夏哲颜蹙眉,邵英池为何突然呛慕靖安?难道就因为方才看见沈衍易亲亲-热热的搂着慕靖安的脖颈被抱在怀里? 夏哲颜有些庆幸自己一颗心早就交付到自家夫人身上,否则难保也被沈衍易这只玉面狐狸勾走了魂。 现在邵英池显然就不那么理智,竟然敢同慕靖安拈酸吃醋。 但无论几句酸话还是吵嘴,慕靖安与邵英池之间的同盟关系是有生死恩情支撑,还有几年的边疆生活垫底,两人不会轻易分崩。 “他…”邵英池顿了顿:“日日早起上朝已经很是疲惫,他得早些歇息,才不会熬坏了身子。” 慕靖安一怔,邵英池这话说的很卑微,倒让他无法发作了。 “听说自从小世子上了谱,二皇子没有一日闲着,夜夜宿在不同侍妾房中,可见是真的急了。”夏哲颜将话头转走。 慕靖安手指敲了敲桌:“几个月了?” “一个月。”夏哲颜似笑非笑。 一个月这个时期非常的微妙,女子对身孕最模糊的感知就是月信,怀孕显怀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偏偏二皇子的侍妾一个月就发现身孕,可见二皇子府近来已经将怀世子当成了头等大事,月信刚推迟几日,便已经有太医上门诊喜脉了。 慕靖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起皇上:“宫里那位身子如何?” 若是皇上能在慕睿聪的侍妾生下孩子前驾崩就好了,慕靖安方才在思索这个。 “不好说。”夏哲颜很严谨:“我问过徐丹台,他说皇上只是伤心过度致使晕厥,此事可大可小,至亲过世本就悲戚伤神,兴许熬几日过劲儿了便好了。但…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不好说。” 三人正各自思索,书房的门被推开,沈衍易刚洗过澡,身上散着花瓣的清香,皮肤润白如玉,整个人像一朵香气四溢的栀子花成了精。 他一出现就让严肃的书房变的不那么严肃。 慕靖安露出微笑起身迎过来:“怎么头发也不擦干?” 沈衍易关上门,极顺手的把一块布帛放在慕靖安手里,慕靖安低头一看,随即笑起来,欣然同意:“好好好,我来擦。” 邵英池目光只在沈衍易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若无其事的挪开目光。
111 首页 上一页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