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至景用清水沾湿布帛给他擦头发和身子,换上洁净的衣袍,将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再用柔软的被褥包裹起来,极有耐心地把人慢慢地揉热了揉散了,可分明累极的孟渔却始终睁着一双水润的眼没有睡意。 他有太多话要问了,牢牢抓住傅至景的手嗫嚅,“是五哥要杀刘翊阳吗?” “还在查。” “公主怎么会突然受伤?” “许是意外。” 两个疑惑都未能得到确切的解答,孟渔有些不甘,“那公主的婚事?” “不会是几位殿下。”傅至景终于肯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也不会是我。” 孟渔应当开心才是,可他不是傻子,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内情? 还有一件紧要的事他不得不说,犹豫片刻后道:“表哥好像猜出你跟我的事了……” 正在把玩孟渔手指的傅至景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他的反应太过平淡,孟渔反而不安起来,“你不问他怎么知道的吗?” 傅至景本就冷艳的眼眸又乍生几分寒意,“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外袍没穿在身上。”他拨了下孟渔松散的衣襟,看掩也掩不住的痕迹,拿指尖一寸寸地碾,注视着孟渔咬紧的唇,森冷道,“他见着了?” 孟渔抓住作乱的手,“当时情况紧急,我……” “没怪你。”傅至景难得的好脾气,话锋一转,“这些话留着往后再说,先睡吧。” 孟渔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翻过这一页,无非是看他病怏怏的样子忍着不发作等着秋后算账,可他实在困极了,没办法一五一十将今夜遭遇交到清楚,脸颊蹭在宽厚的掌心,眼睛眨呀眨就睡了过去。 翌日他见了阿丽雅一面。 少女左颊裹着一块白布,腿受了伤不便行走,却半点儿不见萎靡,还轻快地对他道:“我额吉是这天底下最好的额吉,她才不舍得我嫁去那么远的地方,阿布已经答应她了,不会再动联姻的念头。” 断一条腿添一块疤换来终身的自由,这已经是相当小的代价。 可孟渔仍觉得悲哀,无论是衡帝还是突厥王,在他们眼中子女到底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还是一颗颗用来巩固权力的棋子? 他想到了早逝的母亲,是不是也和阿丽雅的额吉一样,只希望他能够幸福安乐呢? 春猎横生枝节,回程在即仍没能找出袭击孟渔和刘翊阳的贼人,此事不了了之,但刘翊阳是孟渔的表哥,如果他出事获利的只有蒋文凌一干人等,即便没查个水落石出,大抵也跟五哥六哥脱不了干系。 回京前夕,衡帝召见九殿下。 大内监来请时孟渔以为几位兄长也会在场,可等他入了父皇的营帐才发现只有他一人觐见。 “公主出事那日你见过她,说了些什么?” 只一句话就让孟渔汗流浃背,他强撑着才没扑通跪倒在地,“都是些不打紧的闲话……” “小九。” 到底是双膝跪地,孟渔牙关打颤,不敢看衡帝鹰隼般的眼睛,一番话真假参半,“儿臣只是觉得公主娇俏可爱,理当在草原策马奔腾过快意人生,因此劝说了几句。” “快意人生?”衡帝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这么说,你过得很不痛快?” 孟渔惊愕地抬头,“儿臣并非此意!” 衡帝不怒自威,“小九,你自幼在民间长大,心性不比你几位兄长沉稳,朕希望你与他们好好相处,不要有所偏颇,做出些欺君罔上的糊涂事。” 他把头埋到地底下去,“儿臣不敢。” 当日他在大殿上不为三哥求情,想必父皇已对他偏帮二哥有所不满,如今是觉着他为阻止突厥王把阿丽雅许配给五哥才对他起疑心,将阿丽雅受伤一事扣到他头上了吗? 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敲打他?他们兄弟私底下做的小动作父皇又知道多少呢? 他不敢反驳,也无从辩解,全身抖若秋叶,十指也一阵阵痉挛。 孟渔冷汗直下,衡帝像是看不出他的畏惧,摇身一变又成了关切儿子的好父亲,“前两日你受惊了,回京后好好调养身体,礼部还有差事等着你去办。” 他重重叩首谢恩,软着腿走出营帐,被夜风一吹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走出好一段距离才敢趴在角落大口大口地喘息。 恐惧像是一条绳索栓在他脖颈上,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看谁都像蒙了一层面纱,唯独他清清白白地给人看了个透彻。 孟渔在原地缓了好半晌,抬起头来见到刘翊阳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形容狼狈的他。 听说昨日二哥和他见了一面,说些什么他并不知晓,许是还在暗中探查偷袭的贼人。 孟渔还没郑重跟刘翊阳道过谢呢,正想上前,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他回头一看,是傅至景——这两日傅至景可谓是寸步不离地管着他,只不过出去打个水的功夫他就被衡帝召走了,如今见到令他安心之人,他一口气才缓过来。 “手怎么这么凉?” 此处离父皇的营帐还不算太远,不便谈话,孟渔抿着唇摇摇头,被傅至景牵着手离开,等他再去看刘翊阳的方位时,那里只剩下巡逻的禁军和一地飞扬的黄土。 作者有话说 如果小傅一开始就把计划告诉小鱼,请看: 二哥想要小傅娶阿丽雅→憋不住心事的小鱼一点不伤心每天龇着个牙傻乐→二哥起疑连哄带骗逼小鱼说出实话→二哥阻挠小傅计划→小傅迫不得已娶阿丽雅(×
第26章 “喝些牛乳压压惊。” 傅至景把猫在被窝里的孟渔拔出来,将热腾腾的牛乳递到他嘴边。 孟渔这几日确实受了不少惊吓,总是明亮的眼睛抹了层灰,抬一抬睫毛就抖落几丝惶恐,看起来很是可怜。 他捧着加了蜜糖的香甜奶液,只抿了几口就交还给傅至景。 傅至景倒不嫌弃把他喝剩的皆饮尽了,茶盏随意搁在案几上,“不合胃口?” 孟渔还在挂心父皇说的话,一颗心像被放进里油锅里来回地翻炒,实属煎熬,哪还有心情品尝美味,他舔了下干涩的唇,小声说:“我知道天家父子情凉薄,可我依旧将父皇当作最敬重的人,我不想他对我失望。” 傅至景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寒水泡过似的十指,那点冷意如同虫蚁的利齿透过温热的皮肤轻轻蛰在心口。 “我比不上兄长们通文达艺足智多谋,干不成什么大事,就只能在旁的地方下些功夫。去年的中秋宴父皇夸我办得别有新意,其实我是很高兴的,往后别人提起九殿下,也许还能念着我一点好,而不是全然嘲笑我空占了个头衔,丢孝肃先皇后和天家的脸。” 孟渔说得很慢,可这些话他憋了太久,实在是想一吐为快。 “二哥对我好,凡有好吃好喝好玩的都差人送到我府中,我把他当哥哥看待,可我清楚若我身后没有刘家,他未必会与我往来密切。” “五哥虎视眈眈,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他有他的雄心壮志,我有我的不得已,我又不曾真正害过他,三哥的事情也非我所愿,他却把仇记到我头上,三番两次为难我,还连累了舅舅和表哥,我不想这样的。” 孟渔越说头埋得越低,等低到不能再低了,又抬起发红的眼睛痛苦且无助地望着傅至景,喃喃道:“我当日是不是不该上京?” 很轻盈的一句,敲在傅至景耳边却犹如清晨来回响彻的沉重钟声,他拨开孟渔额前的几缕碎发,看曾经清澈的眼眸逐渐被晦暗吞噬,比谁都明了这样境况只会日渐加深。 他记得在不久前他问过孟渔是喜欢从前还是现在,孟渔回“各有各的好处”,如今再问或许会得到截然不同的应答。 策划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能为孟渔排忧解难,他能给予彼此的只有坚定的一句,“往事诚已矣,道存犹可追。” - 浩浩荡荡的春猎队伍提前回京。 此后小半月的光景,得衡帝体恤的孟渔都告假在府中修养,连早朝都免除了。 他心底打定主意不要过多掺和朝堂政事,闭门不出,终日跟下人混在一块找乐子,连他四哥七哥送请帖邀他去游湖都婉拒了。 回京之后,傅至景忙碌异常,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不过有所区别的是,除去一次他夜访傅宅,其余几次都是赵伯偷偷开德惠王府的后门放乔装打扮过后的傅至景进来和他幽会。 今夜傅至景给消沉许久的他带来一个意料之中的好消息:刘翊阳在春猎保护九皇子有功,衡帝格外开恩,将他从无官阶的禁军提携为七品的护城卫。 孟渔开怀道:“五哥这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想杀了表哥,没想到反而让表哥戴罪立功,舅舅一定很高兴,改明儿我就登门跟舅舅贺喜。” 他打开食盒,又是一喜,“和丰楼的酥鹅!” 春猎前孟渔心心念念这一口,而后多生事端早忘了这一茬,没想到傅至景还记在心里。 傅至景外出办事的地点离和丰楼有好一段距离,特地绕了路去取,送到孟渔手中却还是热乎的。 这酥鹅是涂了蜂蜜在土窑里烧出来的,外酥里嫩,咬下去一口多汁,鹅皮肥而不腻,蘸一下独家秘方蘸料,别提有多鲜嫩美味。 孟渔重展笑颜大快朵颐,吃得两瓣嘴唇油润发亮,见傅至景看着他迟迟不动筷,难为情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傅至景拿布帛擦去他唇角沾到的油渍,“我早时用过膳了,这些都是你的。” 孟渔毫不客气地享用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余光一瞥见到纱窗外的人影,蹑手蹑脚走过去打开窗,把站在外头的赵管家抓了个正着,“赵伯,你怎么来了?” 赵管家板着脸,“奴才来问问九殿下有何吩咐。” 傅至景不为所动,垂眼替孟渔满上喝空的杯盏。 “没有吩咐。”孟渔咧嘴一笑,走过去桌边抓了把果仁往赵管家手里塞,“这几日辛苦你了。” 不仅要留意傅至景到访的时辰开后门,还得时时刻刻提防府里的下人别靠近主院,这等劳心劳力的活,可谓是难为赵伯这个五旬老人了。 赵管家微哂,“都是奴才分内之事。” 当真是主仆情深,傅至景听着,这才起身道:“有劳赵管家。” 赵管家问:“今夜傅大人还是宿在此处吗?” 这种事搬到台面来说孟渔到底不好意思,小小地嘀咕了一声望向傅至景,后者面不改色地颔首,“是。” “请殿下和傅大人放心,奴才定守好院门,不让旁人打扰二位。” 孟渔两颊微红,哐当将窗给关上了,嘟囔道:“赵管家也真是的……” 他折回桌前坐下,一手托着腮,一手拿起解腻的茶水,“我又没叫他,他来做什么,总不会是偷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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