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聪摆摆手:“不必麻烦,我自己来吧。” 周鸿音没有再说,大步出了门。 他一出门,孙虎和海棱就跟在他身后,周鸿音交接了粮车回来,他又拨了人去搭建粥棚。他事情多,还有孔宗在侯着他。 周鸿音掀开孔宗的帐子,见他正把装满了雪水的铜壶挂在火堆上。 孔宗头也不抬,问:“陈聪怎么说?” “姑且再等等。”周鸿音抓了把碎茶丢进铜壶里,又掏出了腰间挂着的小壶,问:“喝点?” 孔宗摇摇头,“你这二两火里烧喝了一路了,怎么现在还有剩?” 周鸿音晃了晃小壶,叹口气:“我的早喝完了,这点还是从陈聪身上摸的。” 孔宗盯着雪水沸腾翻涌了,才问他:“你要放粮,心里有什么章程?陈聪是暨南布政使,又是百姓心里的父母官,他此番求旨是托了民意,如果他愿意帮着吆喝,民心才能来落到咱们手里。” “这笔粮是王爷的粮。”周鸿音舔了舔唇,把最后一滴火里烧咽下,说:“户部给的粮全发了绿霉。” 孔宗端着茶杯,说:“但你是皇上的钦差,吃饭的人只看得见厨子,看不见后头种地的人。” 周鸿音不是没想过以梁长宁的民意施粥,但他怕适得其反,更怕给京中的梁长宁添麻烦。 皇上只给了二十万石粮,还是吃不得霉米,户部拨下来的钱一时半刻也根本买不到价格合适的粮。如今他手里的粮有八成都是梁长宁和茂广林筹的。沧州还调来了一批,是陈聪担保下来,签了借条才调到的。好在陈聪信誉高,沧州德州给的都是新米。 以朝廷的名义施粥周鸿音不甘心,以长宁王的名义他又容易被有心之人扣帽子。 “要不然先压着,不放粮。”孔宗抓起雪搓手,说:“我见着有些百姓在翻草根和树皮,观音土也有人挖。” “放,”周鸿音扯了扯嘴角:“不能再饿死人了,得掺满了沙子放,这点粮食掺了沙得翻倍,要把便宜让出去,我也得加点料。” 然而粥棚完工在即,陈聪还在犹豫不决。 “且再等一天。”周鸿音顿了顿,说:“陈聪最好脑子聪明点,否则我宁可绕过他,也不要他阻我路。” 孔宗不置可否,又说:“灾祸易生疫病,小将军要提前上奏求药,户部不见得能给,最好还是他们派求太医来。” “那些老头子,怕是人还没到就在半路散架了。”周鸿音嗤笑一声。 “正是他们不会来,才会退而求其次给咱们药。”孔宗顿了顿,说:“我今日巡视,发现已经有高热致死,我写了个药材单子,咱们先用户部给的那笔银子去沧州的药铺收购,防范于未然吧。” 周鸿音偏头看了眼外面,长出一口气,说:“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手里的这些还有剩,”孔宗心里默了片刻,说:“还有一笔在路上,最多三天能到。” 粮价在步步攀升,再多的银子也不一定能卖到米。 闵疏抬手脱下身上的大氅,弯腰跨坐进了车厢。 今日宫里设宴,来的人多,路上已经堵了一排马车。 马车里炭火烧得足,暮秋放下帘子跟在外头,梁长宁才说:“粮价已经翻了三成,消息还没送到宫里,但估计最晚不过明早。” 闵疏早已预料到此,琢磨片刻问:“除了粮,或许还要先备下一批药。” 他知道雪灾后头就是疫病,他替梁长宁揽络的这些反军不能是病秧子,不能熬不过这场雪。 京师米贵,也不过才七百文一石,可梁长宁说翻了三成,那暨南一带的米价怕是已经蹿上了天去。 闵疏算了片刻,突然问:“暨南大雪封路,那危家的商道还能不能走?” 梁长宁微微摇头,说:“连龙蛇军都要靠钉鞋才能跋涉,危家应该走不了。” “他们运的是盐。”闵疏敲了敲窗框,张俭立刻俯身凑近来,他问:“王爷有事吩咐?” “如今盐价涨到多少了?” 张俭哪知道这些,转头后扯去问了暮秋才又回来说:“翻得更高,快三十文一斤了。” 更是暴利。 闵疏放下帘子,说:“若是暨南走不了,危移或许会绕路,从塞北进……”他手指画了个圈,说:“他若运的是盐,必然不能囤货太久,算算日子,总能在路上逮着他。” “你想抢他的货?”梁长宁眼神一动,说:“暨南如今的粮价不受朝廷管控,盐已经算得上是一本万利的东西,每一粒都是钱,这个道理你懂,危浪平又怎么会不懂,他定然派了私兵暗中护送。” 闵疏沉思不语,他双手端放在膝上,那件大红的白狐毛暗金镂织的大氅就盖在他腿上,他手指无意识地抓了两下柔软的长毛,才喃喃道:“反军和私兵……” 外头的马蹄声停了。张俭站在外面低声说:“王爷,到夕召门了。” 马车只能停在这里,宫里派了内侍出来迎他们,除夕夜没有月亮,云层低压厚重,沉闷地喘不过气。闵疏从帘子的缝隙望了一眼外头。漆金的大红门停滞耸立,宫墙上一溜烟地挂了两排明亮的大红灯笼。 雪早已扫干净了,路两旁放了铜炭盆,但踩在地上还是觉得脚底有凉意滋生。 闵疏松开大氅,先挑起帘子低头下了马车。他知道他今天的身份,也知道这场戏不能有漏洞。梁长宁带他进宫参宴已经引人注目,他顶替了张俭贴身侍卫的职位,就得做出一副忠仆的样子来。 他没看面前的面前的内官,转身为梁长宁掀起了车帘。 文画扇的马车早就到了,今日下午她就得了皇后召见,连同其他命妇一同进了宫。 梁长宁低头下了车,把手里的汤婆子随手扔给闵疏,看也不看他,对着前头宽敞的石板路长长地吐了口白气。
第44章 藏拙 这是除夕夜。 新皇登基不足三年,皇戚按律皆要守丧期。再加上暨南雪灾,边塞战事吃紧,故而新岁的宫宴没有大办。 文画扇和一众宫妃往设宴的九州阁去,一路上笑语阑珊。宫人们提着琉璃灯随侍两侧,皇后执起她的手,笑着说:“……前日里太医才诊出欣嫔的胎来,如今是正月,估摸着生产也在夏末了。夏末里气候好,也不怕炎症,算起来眼下到真真是个怀胎的好时机。” 文画扇没说话,她笑着点了点头,又听皇后笑着问:“上个月太医院来了个圣手……长宁王偏宠你,还没有侧妃,到底是膝下空虚……” 文画扇抿唇一笑,抬手轻轻摸了摸肚子,说:“妾身不如欣嫔娘娘福泽深厚,怀胎一事还看天数,若我有缘,即便是晚些年岁也不迟。” 她面色稍稍有些扭曲,却很快就收敛了异色。 梁长宁只有在洞房那夜才进过她的内室,更何况那日她喝的合欢酒里添了料,她不省人事到天亮,再醒来的时候只有凌乱的床榻。 只是这事无人知晓,梁长宁又确实每月都到她房中来歇息。外头的人以为梁长宁惧于文家势大,与她相敬如宾。其实个中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也曾怀疑过梁长宁是不是身患顽疾,但她心思回笼,又想起那日求到安鸾殿时,内室床帏外的那一双素鞋。 她后来差人打听过那床上女子的身份,竟没问出来。梁长宁金屋藏娇,也不要怪她另求出路。 文画扇偏头看向身后欣嫔的肚子,眼睛带了点鄙夷的光。 有太后在上头压着,皇上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生下来。欣嫔即便是怀到十月份,也不过是个死胎。 九州阁离御膳房有两步的距离,九州阁后头的膳房扩宽后,冬日里传膳都要带着小炉子,连酒都要搁在热水里温着。 梁长风坐在案首,明黄色的龙椅照得他神色奕奕,他爱喝桂花酿,今日的酒却是鹤年贡酒。 鹤年贡酒是御酿,他小时候从没喝过,长大了也不爱喝。他更喜欢桂花酒,他儿时住在冷宫旁的冷月阁里,院子里就种了棵桂花树。 只是这酒是太后定下的单子,他不愿意多生事端,没什么兴致地看着司礼监的人试菜。 他今夜兴致不高,只动了两下筷子。 他眼睛在下头扫了一圈,从百官朝臣面前扫过,又扫了一圈右侧的后宫众人,最后落到了左手下的梁长宁面前。 他身边坐着文画扇,后头站着宫人和她自己带的丫鬟侍卫。 他顿了片刻,底下的温阳长公主正举起酒杯来敬他。温阳到底是他的长姐,他不能拒了这杯酒,只能笑着饮下。 梁长宁把杯子放下,说:“自……父皇崩逝以来,朝中不稳,内阁首辅之位悬置。幸有贤臣堪当大任一路辅佐。如今新岁,朕念及我朝惯例,才与太后商议着允了除夕夜宴,只是毕竟美酒醉人,若有失态,终究是对先皇不敬。” 温阳长公主脸色变了变,强自一笑道:“皇上说得是,是温阳顾虑不周……” 底下的热闹寂静片刻,梁长风才缓慢开口:“皇姐是嫡出,自小有父皇与母后教导,皇姐不是思虑不周,是心之所达。” 梁长风早知危浪平要回京,他要在这个当口扣下温阳,好拿捏住危浪平。 温阳长公主措手不及,竟然一时间没答上话来。她勉强一笑,扶着侍女的手坐了回去。 乐府的舞女鱼贯而入,丝竹声扬起,一时间春色潋滟。 这次夜宴是梁长风登基后第一次开宴,京城里多少人新臣旧仆都想借着这次宴席探一探他的虚实。下头一时寂静,太后没有开口,而是扫了一眼梁长风。 梁长风嘴角含着笑,没有一丝不悦。仿佛刚才开口为难温阳长公主的人不是他一样。 新帝和太后早已生了嫌隙。太后毕竟是年华渐老的深宫妇人,梁长风暗里栽培的人手不多,却已经足够他应付太后。 可如今危浪平要回京述职,他的政绩都是实打实的功,他此番要升官,是谁也没借口阻止的。 危家势大,太后和文沉不会愿意看到这样一个游移于派系之外的家族崛起。可梁长风愿意,他如今手里没有多少力量,更何况下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梁长宁。 梁长风要拉拢危浪平,就要先拿捏住他的软肋。 危浪平痴情于温阳长公主,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年节一过,就该大选了。”太后神色不变,目光落在了下头的百官家眷的席上,噙着笑说:“可国丧未过,喜嫁不宜。后宫的选秀可以放一放,倒是长宁王……” 太后笑问:“我看席间不乏有些好女儿家,长宁王侧妃之位空悬,可以属意的?” 闵疏站在后头低眉顺眼地抱着梁长宁的手炉,闻言眉目微微动了动。 文画扇看向了梁长宁,脸上是温顺乖巧的贤惠神色。 梁长宁隔着舞女柔美的舞姿向高堂望去。太后端坐在金椅上,慈爱得如同家中祖母。
110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