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隐世 曾仓闷闷低声道:“他有...有时,其实挺好的……” 曾涣没听清,再问时曾仓闭口不言。 曾涣寻到的地方很不错,背临山谷,面朝河流,远离市集,离大垣同样很远,曾涣带着曾仓马不停蹄足足跑了三日才到了地方。 路上是有不少关卡拦截,却都叫曾涣给了些银两,又将曾仓扮作女子模样,通通糊弄过去了。 极尽讽刺的是,这一路上曾涣所用来打点的,用来伪装的钱都是巫山云当初赠他的百金。 路途崎岖,好在曾仓和曾涣皮糙肉厚,一路挺到了这里。 曾涣叫人打点好了这屋子,又坐了数个时辰的马车去了附近小镇上买了些小鸡小鸭,前些日子还有人送来了五只羊和三头猪,加上之前二人所坐的那两匹马,可谓是应有尽有了。 这样的好日子叫曾仓整日乐呵呵的,他乐得照顾这些动物,很多时候他更愿意和动物说话,动物不会反驳他,不会欺骗他,更不会轻蔑地嘲笑他,戏弄他。 曾仓是一个很少会做梦的人,他的记性不好,谁骂了他,笑了他,甚至打了他,他都记不清楚。 可这一夜,他梦到了十二岁,他爹娘刚走的那段日子里难熬的某一天。 人都是势利眼。 曾仓自然不清楚这些,他只记别人的好,从不记别人的坏。 那时曾涣不过三四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 梦里曾仓无助地站在原地,人的恶意是无端的,他们只见曾仓护着怀里那个脏乱的野孩子,不会还手,便一个劲儿地打他,踹他,朝他头上扔牛粪猪粪。 直到李大娘出面,骂走了那帮子混世魔王。 可画面转眼变换,曾仓的面前又出现了一口大锅,锅里人脸腐烂…… 曾仓醒来时仍在梦魇中,胃里翻江倒海,他匆忙地趿上鞋,冲到门外去吐了个底朝天。 梦的最后一幕,是双眸通红的巫山云掐着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走…… 若说前几日曾仓是因着曾涣在这里,故而不想走,那么这几日,他便是完全醒悟了过来,根本不敢走了。 他经过那个梦,忽然明白,他走的这几日里,巫山云一定快要气疯了,他一旦被巫山云捉住,下场恐怕比那小太监还要惨。 巫山云的确在发疯,夜里,有一个宫女在替他更衣时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胳膊,他的心头便瞬间泛起恶心,挥手间香消玉殒。 他残暴如斯,丝毫不加以掩饰,历来帝王要声名,要服众,可他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一切,史官瞠目结舌,文人口诛笔伐。 是夜,巫山云坐在床头喝酒,手里紧握着曾仓的衣物,脚旁的猫不断地叫着,巫山云踹了它一脚,却眼花缭乱,一脚踢空,那蠢猫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要命了一般凑了过来,嗅着巫山云手中的衣物,黏黏糊糊哼叫着。 巫山云嗓音嘶哑,看着猫,他说:“他不要你了。” “他也不要我了。” 烈酒入喉,睡意才涌上心头无边的恐慌接踵而至。 “你说……你这么爱他,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还活不活了?”巫山云喃喃地问着猫。 猫当然不可能应答,只是徒自舔毛。 “我不吓唬你了……”巫山云哭了,正像一个孩子一般,悄无声息地哭了。 他是位高权重,可他的心绪终究还是个十九岁的孩子。
第五十四章 来煎人寿 夏日的暴雨在屋外击打门窗,曾仓的肚子一日比一日要明显了,曾涣每每问他,他都会傻傻地说是吃胖了。 他又知道什么呢? 被人莫名其妙拐上了床,吃干抹净后甚至还留下了一个小包子,他却傻不拉几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很莫名其妙,近来十分想看见巫山云。 想碰碰他,想抱抱他,想和他一起……吃鸡腿。 可是巫山云真的很凶,曾仓想,巫山云不仅很凶,还很坏,像是在看社戏时,里面凶神恶煞的什么恶鬼一样,曾仓直到今天才明白,巫山云本就不是什么神仙,他是一个人,一个和他不同的,可以随意主宰别人生死的人。 他是世间最渺小的尘埃,巫山云同他本有着云泥之别,可他不懂。 在曾仓的眼中,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在认真努力地生活着,他们每天都会好好地清洗自己的脸,好好用木炭洗牙,他甚至会好好吃饭,会去锄地,会照顾好自己家的小动物……他会做的事情太多了。 那么别人又凭什么用他们自以为是的意义,来定义他是否卑微呢? 曾仓就觉得自己比巫山云要厉害,据曾仓所知,巫山云直到现在都还不会做饭呢。 他可是十二岁就能将菜团子做熟的厨艺天才。 可是巫山云那么凶……他不敢回去。 巫山云会杀了他的,而且他现在越来越胖,快些走两步都会感到头晕,跑也跑不了,如果叫巫山云找到了…… 曾仓想到了这儿,不禁打了个寒噤。 曾涣乘着马车去了镇子里,曾仓的肚子实在可疑,他这可怜的傻哥哥,也不知是在宫廷里染上了什么病,他要去镇子里请来中医为曾仓把脉医治一番。 本以为这穷乡僻壤之地应当混乱不堪,是法外之地,却不想短短六个月的时间,朝廷的手便已伸到了这里,曾涣愕然地看着一处土墙上贴着的通缉令,即刻将汗巾绑在脑后,遮住了面庞。 好在当地人眼生,他如今留了一圈胡子,一路上倒也没人看出端倪来。 这一程有惊无险,曾涣还是冒险寻到了那老中医,老中医是个世外之人,眼光毒辣,只抚了抚山羊胡便道出了曾涣的通缉犯身份。 “老先生,”曾涣红了眼框,当即下跪,哽咽道:“老先生有所不知,我兄弟二人本无意苦争于乱世,我哥哥天生痴傻,将我从垂髫之纪辛苦养大,却不想...受了那...那皇帝迫害,那皇帝,他人面兽心!将我支开之后,因着我哥哥不知晓人事,便诱骗他,做了那档子腌臜事儿,受尽屈辱与折磨,也不知受了多少人的羞辱与白眼,好容易虎口逃生,却不想又害了病,还请老先生可怜可怜我们吧!” “你倒是直言直语,”老中医笑道,“竟连皇帝都敢如此咒骂。” “换做旁人,老夫或许还不信……他,老夫早年为他诊脉,知晓他有心悸之症,他自己不知,老夫却明了,他自幼苦难,命途多舛,故而生性自私淡漠,却独独不能对一人释怀。”老中医叹道,“你如今强行将其带走,他故病复发,又来寻了老夫,倒也巧合啊。” 暴雨落在飞檐之上,巫山云唇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 数月不曾寻到曾仓,他夜夜不得安眠。 举头恍惚,不见明月,却梦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他像是一头无可奈何的雄狮,只得低伏在日月之间,备受煎熬,无能怒吼。 数月的煎熬几欲令他精神恍惚,什么惩罚,什么报复,如今通通被他抛之脑后,他只望曾仓能回来,能完好无缺地回来。
第五十五章 寻找 后世对大垣汤厉帝巫隐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锐评其有治国之才,却无治国之心,其所为东衔街之变,杀朝臣数百,又堂而皇之地欲盖弥彰,说此乃梦魇之症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汤者,除虐去残曰汤。 厉者,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 他诛杀亲族,视众王如眼中之刺,狼顾之象令人胆寒,面上半边冷冽玄铁面具衬得他如阿修罗在世,举世能见者无不双股战战。 狼尚亲友,有余情在矣,他恣睢妄为,以法治国,上下同罪,实在不近人情。 法严民惧,四下揭竿而起,他放松征税,征以半数,命大灾之地三年免于赋税,百姓乐哉,故而起义无疾而终。 皇宫奢靡,他以身作则,遣宫女太监半数,餐食简素,又命合宫一色,唯玄色为上。 后人如何评价,巫山云尚且不知,只是近来时时想去寻那老中医,人却迟迟不到,顾左右而言他,他有些恼了。 历经六个月,他将那些有反心的臣子连根拔起,手法简单粗暴,甚至自定法度,以苛法为名将其坑杀。 宫中人人自危,巫山云心生一计,叫十二扮了他的模样,成日学着他的腔调在帘后代他上朝,朝中之臣大多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能臣,近来四下安稳,他便动了歪心思,想要出去寻曾仓。 “如今算来,已有八个月多了。”巫山云望月饮酒,心中无限绝望,情绪陈杂,他心中几欲麻木到作呕,他说:“十二,朕既要天下,也必须得要他……” 十二同样喝了酒,转身跪地道:“请主子放心,我们百影暗卫在此静候主子佳音。” “若是能寻到他,便好了。”巫山云疲惫合眸,不过六个月时间,他面上就已消瘦了一圈。 猫咪不耐地伸爪,将他上好的袖袍当做玩具撕扯,见他不理会,便蹬鼻子上脸,直接从他背后一跃而上,扒在他后背上,爪勾透过衣料,直接勾进了他的肉里,巫山云一把抓过猫,自其后颈皮揪起,一人一猫对视着,巫山云本就烦躁,心说一剑杀了这猫一了百了,对峙良久后却又生硬地将猫抱在怀里。 “你该庆幸他喜欢你。”巫山云醉意朦胧道。“我不杀你,我怕他伤心。” 巫山云举樽,对着冬日阴寒的明月一袭单衣诵着秋日的愁情之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何如...” “罢了。”醉意烧灼内心,煎熬理智,他却依旧从内心深处挖出了这一句来,“我不要这一句了,我只要,只要人生若只如初见时...” 去时分明是大好晴天,来时却又飘起丝丝冰雪。 曾涣在中原待惯了,北方冬日里大多会下着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掩盖一切生机,却不想南方这边只是给万物覆上了一层薄霜,冷意随着雨雪丝丝入骨,夹杂着阴气森森,雾气朦胧,又是黄昏之时,好不瘆人。 好在车疾马快,匆匆忙忙,两个时辰后终究还是赶往了那隐蔽小屋。 曾仓正在酣眠,曾涣满身风霜,在门外拍散了身上的寒气方才进屋。 老中医一眼便望见了曾仓非同寻常隆起的腹部,不禁大惊。 “这.......”老中医道,“这可是……” “老先生,这是怎么了?”曾涣慌忙问道。 老中医连忙把了把脉,道:“他似乎...有孕在身,已然八个月了湳諷。” “你...说什么?”曾涣瞠目结舌,惊愕之际没有收住声音,不可思议道:“他可是男人! 男子...男子怎么可能会有孕! 这一声吵醒了曾仓,曾仓醒来只见曾涣双眸微红,一时有些怔愣,问道:“阿...阿涣,怎...怎么了?”
41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