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上的失望表情淡了些,但外在变化也仅此而已,他心中的些微无措被掩盖得很好,没有透出半点。 他未曾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番话。 不知从何时起,他便以为同这个弟弟的关系会一直这样下去,姚池始终是惹人厌,而母亲也总偏帮幼子,他只需保持厌恶与不忿就好。 兄友弟恭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他需要很努力回忆,才能记起那些久远前的细节。 他想起第一次带姚池骑马出城,金线绣制的马鞍很快磨破了小公子的嫩肉,渗出的鲜血几乎洇湿了袍服,姚池却始终未曾喊痛叫停。事后他在为姚池上药时询问原因,得到的答案却是,“看二哥兴致正好”。 是啊,兴致正好。 彼时的他是那样喜欢这个弟弟。他刚从故去的姚杭身上学到了该如何去做一名兄长,恨不能带着弟弟看遍天下名山盛景,当然兴致正好。 那又何以到了如今的地步呢? 似乎只能去怪父亲——父亲实在过分爱他的子建了。 但无论曾经是如何惹人感怀,那记忆中的兄弟情谊又是如何深厚,他都无比清楚一个事实。 回不去了。 无论如何,他们也回不去了。 轻轻挪开姚池的手,他将自己外放的那些情感一丝丝收敛回来,这次开口,语气中没有尖酸刻薄,只是淡淡道:“你此行回封地的路上有山匪流窜,可凭我手令,让就近的驻军开道。” 盼望中的和好并未到来,姚池略有些失望,不过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然不错,他到底还是欣喜的。目光落在姚桓的另一只手上,瞧见那缠绕在手掌上的绢布,他关切道:“二哥,你受伤了?” 姚桓指尖颤动了一下,但到底没有将手收回,只轻声道:“无碍。” “你我……就此别过吧。” ---- 跟对这段历史无了解的朋友唠剧情。 她:这哥怎么事这么多?弟为啥不直接说等你死了我下功夫给你写一篇? 我: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你怎么知道他确实写了
第57章 十九 希望(1) 与姚池一别后,姚桓没在宛城再多逗留,上车后便传令车队调转马头,即刻返回永安。 这一路又是如何奔波不提,只说待马车到了山脚下时,已然是三更天了。 下了车,他抬头望去,见天上月明星稀,月色极好,是难得的好景色,但心中着实挂念山上天子的景况,也无暇过多欣赏,当下便命侍卫准备火把随自己上山。 他素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侍卫们纵然疑惑为何不在山下行宫休息一晚再动身,也不敢多劝,只得开始准备起上山要带的东西。正检查火把上桐油的时候,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 侍卫们如临大敌,纷纷举枪防御,直到火光映出来人的影,才稍稍松懈下来——来人正是几天前被派出去的仲康。 是找到那慕容协的替代品了?姚桓心中虽知仲康提前赶回,此事应当已经八九不离十,但仍不敢确定。看着仲康住了马,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他迟疑片刻,开口问道:“事都办妥了?” 回答他的声音既沉且稳:“禀大王,幸不辱命。” 心中的巨石总算落了地——纵然慕容协等会依旧一心寻死,自己也不会全然受制了,他露出个真心的笑:“好,好!随孤一同去见天子。” 漆黑的夜里,山脚下,点点火光依次亮起,最终汇成一条橙红的火龙,很快,那火龙开始慢慢绕山盘旋,爬到接近山顶处,又逶迤成极亮的一大块光斑,停在了别院之外。 吩咐过今后几日的安排,在侍卫的目送下,姚桓并着仲康,再度迈进了那扇门里。 门后早就提着灯笼候着的哑仆立刻凑上前引路,他扔下一句“孤要去见天子”,随后便将目光转向身侧的仲康——此刻左右再无闲杂人等,正适合问些更详细的消息。 “人找到了?调教得如何,能否做到以假乱真?” “以属下愚见,若不开口,此人足可做到九分相似。” 闻听这个回答,姚桓脚步一顿:“那若开口呢?” “陛下他毕竟是天子。”仲康低声回道:“天家气度,终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模仿出来的,那人虽已努力在学,但平日应承还可,若与之深谈,必然会被识破。” 姚桓轻叹摇头:“罢了,如此仓促,自然也做不到尽善尽美,九分便九分吧。圣药的消息呢?” “属下的确探知了一些风声,只是未知真假,第一条消息来自塞外……” 一主一仆如此交谈着,很快便到了慕容协所居的卧房,只见窗门紧闭,一片漆黑,门口守着的两个哑仆却是精神,看到主人前来,连忙行礼跪拜。 姚桓一心只在慕容协身上,当下袍袖一挥免了这两人的礼,压低声音问道:“陛下是睡下了?” 那两个哑仆抬头,彼此对视一眼,由个年轻些的比画起来。 “你……一个时辰前出来……陛下……是睡着的……” 姚桓略通手语,大致从他手势里猜出来了意思,当下看了眼身旁的仲康,便想离去,却听“霍”的一声响。 是屋门被推开了。
第58章 十九 希望(2) 慕容协自然没这样大的力气,从门中徐徐而出的,乃是个满面疲色的哑仆,对着姚桓行过礼后,比画着表示陛下已经醒来,若有事,此刻便可进去相商。 姚桓如此星夜兼程地赶回,就是为了见天子一面放下心来,当下断无客气的道理,抬腿便跨过门槛,迈进了屋内。 大抵是慕容协吩咐得急,屋内只有一个仆人在慢吞吞点燃火烛,屋内虽亮了几根蜡,大体上却还是漆黑一片。陷进这黑暗的包容中,他开口便请罪道:“搅扰陛下清梦,微臣实在万死难辞其咎。” 话音落下,另一道有气无力,却仍能听出语气中咬牙切齿的声音立即响起:“既如此,卿何不举剑自裁?” 宫灯一盏盏亮起,黑暗很快被驱散,沉默却弥漫开来,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君臣二人没有再讲话,偌大房间里,只能听到窗外的风声。 最终还是慕容协一阵冷笑,打破了死寂。 “姚廷臣,你该知道什么叫覆水难收,就算把朕困在这里一生一世,朕也绝不会遂了你的心愿。” “那日之事臣已知错,若弘农王当真身死,陛下如此也无可厚非,只是——”姚桓别有深意地将语调拉长:“若弘农王没死呢?” “梁王不必把朕当傻子哄,皇兄在朕怀中时便已无生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慕容协语中讥讽丝毫不作掩饰:“还是说梁王已经寻了什么能人异士,弄个假货来诓朕?那大可不必,有这时间心力,不如想想怎么应付过半月后的登基大典要紧。” 姚桓早料到他会如此猜疑,当下解释道:“那日弘农王的确没了生息,却也并未真就魂归九泉之下,陛下若不相信,可亲自验看他的尸身。” “七日之前,发现弘农王尸身有异时,微臣便命人将其移出冰窖,停于厢房之内,七日过去,弘农王尸身未腐,甚至连颈间淤痕都已淡去。” 慕容协仍旧是不信:“能保尸身不腐的奇物纵然少见也绝非没有,凭此就想说服朕皇兄尚在人间,未免太轻巧了些。” “陛下所怀疑之事,臣当时便已命人去查,如今略有所获,还请陛下明鉴。” 姚桓轻轻一击掌,他身后仲康便立刻上前跪拜,恭谨回报道:“秉陛下,末将此次回京,搜寻了前朝贡品的记档,其中有一条颇引人注意。” “中平十二年,邪马台女王贡回灵水一瓶,未入库,报失。陛下那时应当正在宫中,不知对此事可有印象?” 中平十二年…… 慕容协目光微微一怔,是真想起了某些事。 那年宫外乱象初现,宫内也不太平,父皇缠绵病榻,不能主事,皇祖母生怕他被何后暗害,便将他留在宫中,每日饮食都由她亲手把关。 但婆媳白日里还是要相见,相见了便难免闹些不痛快,某一日皇祖母的火气格外的大,一回宫便摔了几个玉盏几个瓷瓶。玉片瓷片碎了满地,她却犹不解恨,又拿起瓷枕要掷于地上,瞧见战战兢兢走出的他,才算住了手。 直至如今,他还记着皇祖母口中反复恨恨念叨的一句话。 “那药如何好端端就没了?定是她使人盗走的!” 后来没过几日,父皇果然龙御宾天了。 或许……或许…… 他心中不由生出些许微薄的希望来,当下沉声命令道:“接着说。”
第59章 十九 希望(3) “照那邪马台女王所说,此药有肉白骨之效,能叫将死之人回阳,而若常人服下,便等同从此多了一条性命,如遇生死之危,只要躯体未损,就可留住神魂在体,以待日后机缘。” “想来当日何后便是命人盗取此药,又为弘农王服下,方才有如今之局面。” “机缘。”慕容协重复了一遍这颇值得玩味的两个字,声调逐渐冷沉:“何种机缘呢?若朕寻不到这机缘,皇兄难不成要躺上一辈子,那又与真正离世何异?” “陛下所虑正是。末将亦有此顾虑,于是遍寻典籍,最终找到了那机缘究竟所指何物,而万幸,此物在梁王府库中正存着一件,末将此行便已将其带来。” 说着,仲康自怀中取出了个琉璃瓶,瓶里盛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甲虫,黑亮甲壳下是轻薄透明的鞘翅,但瓶子大小实在有限,它飞不起,只能躁动不安地上下爬动。 仲康托着琉璃瓶,开口解释道:“这虫乃是苗疆特有的陨生蛊,只消弘农王将此蛊服下,便可恢复生息。” “但蛊虫寿数有限,一只蛊可存活一年,一年之后便要再服下新蛊,否则陨生蛊一旦断绝,就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了。” 一席话讲完,仲康没再出声,姚桓也没接话,如此沉寂了好半天,榻上终于响起一道悠长的叹息。 到头来,还是要长久地受制于人。 慕容协无奈阖眼。 他这一辈子注定要忍要熬,那个雨夜,向着姚桓挥剑刹那的快意,现在想来不过是昙花一现。他从前没有快意恩仇资格,今后则更不会再有。 曾经的屈辱永远不会被洗刷,向着仇人屈膝乞怜,巴望着那从指缝中漏下的一星半点,便是他的命。 为了兄长,他甚至还要尽可能长久地活下去——只有他活着,姚桓才会甘愿年复一年送来这金贵的蛊虫,延续慕容辩的性命。 可这往后余生,哪里还有他欢乐的余地?他若偏居一隅得享安乐,对不起那些因血诏而遭灭顶之灾的臣子,对不起他那未出世便夭亡的孩儿,对不起当年匍匐在他脚下求饶的妻,更对不起慕容氏二十四代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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