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烛光透过门缝泄出细细一线,谢樽顿住脚步,又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他并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性子,与陆景渊一样,他也是从不吝惜剖析自己的人,对自己一丝一毫的波动都了然于心,这样的感受代表了什么,他只需静坐思索片刻,便能云开月明。 谢樽说不准自己是什么时候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也许是因为那晚,陆景渊窥见了他面具下的一角,又或者是这些安逸日子里,他忽然像一只被豢养的猫一般,被陆景渊包办了一切事务。 但不论如何…… 禽兽。谢樽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就在谢樽在房门口站着,思考自己要不去隔壁和药架凑合一下,或者再出去溜达一夜时,面前的木门骤然打开。 陆景渊握着一卷书,一头墨发如绸,披散在月白的里衣之上,眼中仍带着烛光的淡淡暖色。 “已至中夜,还不休息吗?” 在听到门枢发出一声轻响时,谢樽就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和平日里一般无二。 他对上陆景渊的视线,随后有些不自然地将视线下移,猝不及防地看见了陆景渊微微敞开的领口,以及那半掩的锁骨,如羊脂玉一般,柔润生光。 “……”谢樽觉得自己耳垂咻地一下腾起了火焰。 “咳咳……来了来了,今晚吃多了,出去消消食。” 虽然他也不知道一点简单的粥水有什么可吃撑的。 谢樽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随意又风流,说罢,他顶着陆景渊的眼神,动作自然却略显急促地跨过了门槛。 木门发出一声轻响,谢樽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房间里了,他往床榻上一看,靠外的那一侧床榻被子铺展开来,显然已经被人占据。 “……”说实话,今晚于他而言,必然是个不眠之夜了。 桌案上的灯烛已然只剩下短短一个指节,再过片刻便会燃尽。 “你今晚在闹什么别扭?”陆景渊将手中的书放在桌案上,看着谢樽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浑身都炸毛似的抖了一下,然后拽错了绳子,成功把外衫的衣带系成了一个死结。 “别扭?怎么会,哈哈哈哈哈……”谢樽说着,没再纠结那打成死结的衣绳,咬牙手一用力,直接将衣带拽断了。 如果陆景渊知道了他的心思……会厌恶他吗? 谢樽敛眸,忽然感觉掌心漫出一阵冷汗,全身热意都骤然消退了下去,脸色微微发白。 他抿唇将衣服迅速脱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被窝,他面对着墙,不去看陆景渊,眼不见为净。 “很晚了,睡吧。”谢樽捂在被子里,声音有些发闷。 看着落了一地的衣物,陆景渊掩再袖下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今夜谢樽一直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自然也没有发现,他那双平日里波澜不惊,泠如冰泉的眼中,有着难以掩藏的波澜。 而今晚谢樽的举动……比他预料的要大很多。 他对眼前人生了隐秘而难以宣之于口的心思,而对方也对此作出了回应,虽然并不明晰。 陆景渊唇角勾起一抹笑,眼中的波澜平静下去,却和之前不同,那里冬雪融开,温软如春水。 他没再说话,今夜到这一步,已经足够。 陆景渊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指尖触及那那个被拉断的绳结时,齿间忍不住泄出一声轻笑。 床上的鼓包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掀起被子说些什么,但并未有后续,又沉寂了下去。 寂夜宁静,有絮雨洒落,绵绵无意,却湿了庭阶檐角。 谢樽和陆景渊在这座小医馆一住就是三四天,这些天雨势是小了不少,只是依旧小雨不断。 谢樽那夜过后便恢复了正常,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和陆景渊保持了恰当的距离。 这医馆里求医的人不多,但李大夫终日都坐在外面那块医者仁心的牌匾下面。 至于柳清尘,打理药材和院子之外闲暇时间,他不是在院子里看医书,便是在前面做些药香囊。 有不少妙龄姑娘三两结对地来这里买香囊,眉目含情的看着柳清尘,时不时还会落下块绣着花鸟蝴蝶的帕子之类的。 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惜柳清尘从来不为所动,俨然把她们当成不存在,十分冷酷无情。 日子就这样缓缓过去,谢樽偶尔会外出打探芦浦那边的消息,但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到了第七天,雨水终于消减,这天柳清尘起了个大早,打算乘这个机会出镇采药。 路过正在院子里练剑的谢樽时,他站在原地思索要不要打个招呼。 只是一瞬,他便得出结论没有必要,于是抬脚就走。 “你要出去采药?”谢樽停下动作问道。 柳清尘颔首。 “一起?雨后山里不安全。”谢樽抬头看了看依然阴沉的天,这天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要来一场暴雨, “不用,我两个时辰便能回来。”柳清尘回绝道,况且这药采过许多次,没必要让谢樽跟着。 谢樽也并未强求,只让他小心些。 谢樽的预感向来准确,果不其然,柳清尘出去了半个时辰不到,天就又开始飘起小雨。 看着天边慢慢厚重的乌云,谢樽还是决定去看看。 柳清尘要是在他眼皮底下出点什么问题,他可是会自责一辈子的。
第35章 和陆景渊打了声招呼, 又向李大夫问了柳清尘平时出去采药的地方后,谢樽就带着剑出发了。 荆州一带少有大山,清岚县周围也多是平原, 只有寥寥几片丘陵起伏。 天色阴暗,林间草木却在雨洗下苍翠欲滴。 谢樽来来回回穿梭在山间, 半个时辰过去,连人影都没见到一个。 “柳清尘!” 一直找不到人,谢樽索性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在山的另一边, 柳清尘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谷间的一片草药, 扶着树干一点一点的往下滑。 这小片草药他一月前来时就见到了, 只是那时候天色已晚,就索性放着它们再长上几天了。 这次他就是为它们而来的。 柳清尘好不容易滑到谷底,估摸着把这些采完差不多要一两个时辰。他抬头透过枝叶缝隙看了看,虽然下着雨, 但雨势还算稳定,应该来得及。 小心翼翼地挖出几株草药后, 柳清忽然听见头顶不远处有人在喊他。 他抬头向上看去, 便看到谢樽正站在上面,看着前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 这时, 谢樽也听到了下面药篓的响动,低头看去。 “谢樽, 有没有人说过, 你真的很喜欢多管闲事。”柳清尘一手捏着一株草药,仰头无语道。 “我想想……好像你是第一个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等谢樽跳下山谷,柳清尘把从头湿到脚的谢樽扫视了一番。 “你是打算把这面具戴上一辈子?” “诶?”谢樽闻言摸了摸脸颊,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 从和陆景渊一起离开姑苏后,他就没再取下来过了。 叶安之前交代过他, 只要不在玉印塔里,这面具就得带着。 “说起这个,如今正好遇上你了,帮我看看这面具现在怎么样了呗?” “没什么可看的。”柳清尘转身蹲下,继续专注地挖着他的草药,“面具不会有事,有事的是你的脸,不过要是你有毁容的癖好的话,请便。” 谢樽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随意找了个石头坐下,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青瓷瓶。 淡黄色的药水敷在脸上,薄薄的易容/面具缓缓皱起,谢樽捏住边缘轻轻一撕,整张面具便脱落下来。 面具之下,那张面容仍然清雅明瑰,只是微微发红,有些肿胀。 长久被闷在面具下的皮肤接触到湿凉带着草木香气的林间空气时,瞬间活跃了起来。 谢樽长呼一口气,一颗雨露顺着层层叠叠的枝叶滚过,落在了他的鼻尖。 柳清尘听见动静,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为什么非得戴着?这样不挺好?” 还算这易容/面具是崔墨亲手所制,足够轻薄透气,若是换成旁人做的,以谢樽的用法,他那张脸早就烂了。 “怕遇到仇家吧。” 按叶安的说法,是因为玉印塔中人不能与世有太多纠葛,戴着易容/面具便不易招惹是非。 但是…… 谢樽垂着头,两手扯着面具出神。 他总觉得叶安或许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是谁。 叶安的所作所为必然有他的理由,或许是在帮他避开什么人,什么事。 他无从查起,也无意追究。 “你还会怕仇家?” 谢樽回过神来,揉了揉有些发木的脸颊,笑道:“那当然不怕,如今这天下,我可是难逢敌手。” 闻言,柳清尘嗤笑一声。 “自视甚高,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哎……咱们好歹也算半个朋友,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柳清尘懒得理他:“没事干就回去。” 谢樽将面具放在在一边笑了笑,看见旁边被采了半边的草药,走上前问道:“这个要帮忙吗?“ “你别动!”柳清尘看见谢樽的手伸向草药,心脏罕见地剧震一下。 当年在青崖谷里,谢樽可谓是声名远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虽然遭到了呵斥,但看着柳清尘手中清理干净的草药,谢樽依旧有些跃跃欲试。柳清尘注意到他的动作,觉得让谢樽试试也不是不可以,说不定这几年谢樽有长进了呢? “像这样。”柳清尘观察好位置,把药铲轻轻扎进土里。 谢樽有样学样,小心翼翼的顺利的把草药铲了出来,然后学着柳清尘的手法清理根系上的土块,在柳清尘的目光下,谢樽一个分神,耳边就隐约听见一道细微清脆的声音。 “……”谢樽缓缓抬眼看向柳清尘,对方看了看谢樽手中折了的草药,沉默几秒说道:“没关系,多来几次就好了。” “哦,好。”谢樽心情放松,愉悦地应道。 半柱香后,柳清尘看着躺在地上排成一排的草药尸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么多年来他都无法理解,谢樽怎么能做到把药采成这样,在青崖谷即使是三岁稚童,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师父说得对,你于医药一道一窍不通。” 柳清尘将采坏的草药拢在一起堆在了一边,然后冷着脸把谢樽驱逐到一边。 等到午时,这片草药就被采干净了。柳清尘整理了一下,用些枯枝苔藓把这块有些斑驳的土地给掩住。 柳清尘背上药篓,转身看向正坐在石头上玩草的谢樽。 “你就打算这么回去?”柳清尘指的是谢樽露出的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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