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执站在台阶下,临走前再次回头看了眼。简陋的招牌右下角刻着一朵潦草的凤尾兰花纹,据老人所言,正是江家的标识。 世道生存不易,因着曾经的学徒身份,便想以此借助江家的名气多招揽些生意。 不过,恐怕他晚些时候再来,这医馆便已经不存在了。 - 素来幽静空旷的宣阴殿难得从窗边冒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白烟。 段星执远远便闻到一丝药香,轻飘飘落在门口。便看到萧玄霁不知从哪儿找了个炭盆和小铜炉,跪坐在一旁,低着头专心致志用着一根不知名细竹棍搅弄着。 旁边还散落着打开的黄纸包,正是他走前递过去的药包。地上摆着个青玉小杯,里头盛着似乎是才倒出不久的药汤。 离宫女将饭食送来的时间还早,是以毫无顾忌。不过...就算被人发觉,单单这点异状大抵也没人敢多说一句。 眼见人盖上小炉子,刚想伸手抓起地上的青玉小杯,段星执捏起地上一点碎冰成拇指大小的团子,毫不犹豫掷了过去。 萧玄霁愣了片刻,瞥了眼洒落一地的乌黑药汁隐隐腐蚀地板,神色平静爬了起来。 “你是当真不知天下人对你这个当皇帝的怨气有多重?他们给的东西,也敢随便用?” 原以为避开宫中的太医,去民间寻访医者便万无一失,不想还是低估了百姓对这王朝对皇室的怨恨。 只能希望那老人当真如他所言,不会透露一星半点,只是单纯的想毒杀萧玄霁。 “不是你给我的?” 段星执:“......” 他临走前那番话的用意当真是半点没听出来啊。 “我给你的就能随便用么?” 见药炉被打翻,萧玄霁慢吞吞转过身,重新端坐回了玉椅上,垂眸低低应了声:“嗯。” 他自然听懂了那些暗示,说不上来扔继续熬煮的理由。 或许只是固执使然,他不信这药有问题。又或许只是好奇心作祟,想看看这剂“补药”的毒性究竟有多烈。 反正他也不会死,无伤大雅。 段星执无言摇了摇头:“难不成给你毒也吃?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虽然如今对你尚无敌意...” 他语气微微一顿,片刻后仍是继续说了下去:“日后,就说不定了。” 他如今的立场暂且在萧玄霁这边,但从来不保证永远在这边。 萧玄霁视线随着走来身边的人移动,蓦然出声:“你想给我饲毒么?” 段星执:“?”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给我饲毒,我便永远在你的控制之下,这样就能彻底放心了不是吗。” 对方面容平静,语气始终毫无波澜,轻描淡写得甚至让人升出一丝悚然。 段星执忍不住微微蹙眉,定定看了人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安静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些刺杀你的人你都认识么?” 见人不愿继续话题,萧玄霁也不在意,淡淡道:“一群国破家亡的亡命之徒罢了。” 段星执:“嗯?” “他们是鹭印族人,一个常年居于北方的边陲小国,王族完颜氏一脉天生碧瞳。”似乎看出了人眼中的疑问和探知欲,萧玄霁轻声解释道,随即顿了顿,嘲讽一笑,“十年前大照铁骑为了绯石矿踏平他们全族,没想到,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存活至今。” “一群废物。” 段星执:“......” 一时分不清这是在骂大照的将士还是鹭印族残部。 他能猜到顾寒楼非本朝人,说起来,王族姓氏既为完颜,告知他的这名字也并非本名。 而且这么看,同大照还是亡国毁家之仇?绯石矿和十年前的那次灭国之役他倒是都有所了解,前者是种极为稀有的铸造兵器原料。 后者...他记得是以来朝进贡之时大言不惭触怒天子为名发兵。 只是,十年前的这罪名...那不就是不敬被囚于高塔与狗同食的萧玄霁么?此等明摆着构陷的莫须有之罪,怪不得鹭印一族如此怨恨身为皇室的萧玄霁。 都能摸清这宣阴殿的位置甚至成功潜入刺杀,这群人,想必已经搅出了不少事。 不过,既然十年前便已经亡国,能积蓄之势实在有限,想要靠这些人对抗大照朝廷,怕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但他仍是有些好奇这些鹭印人是如何苟活至今。若单单一个顾寒楼就算了,残部这么多人,其他人的瞳色虽不如王族一般墨绿,但比起本朝人还是要浅上不少。何况五官差异更是一眼明显,总不可能常年蒙面出行。 所以,他不信这些人成功活到现在背后无本朝人的手笔。 思及此,段星执朝萧玄霁伸出手:“跟我去看看他们。” 算算时间,他给那些人身上添加的某种药物也是时候生效了。 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但显而易见不愿意见某个想杀不能杀的人,萧玄霁情绪骤然低了下去,冷淡道:“不去。” 他能容忍那些人在他的地盘上呼吸,已是极大的恩赐。何况,他和顾寒楼除了取对方的性命,也没有任何见面的必要。 “还在生气?” 这反应在预料之中,段星执压低嗓音笑了一声。 萧玄霁一时没能理解这笑何意,刚一抬眸,就见人弯腰身凑了过来,似乎是担心被旁人听清交谈,距离靠得极近。 他下意识身体微僵,垂眸盯着近在咫尺的莹润耳垂,片刻后,轻轻抬手。 与此同时,有温热呼吸声喷洒在耳畔:“陪我去一下,今日定然送他们离开,之后便不再碍你的眼。” 这两方仇怨之深入骨髓,彼此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他自然明白,可惜这出戏必须要人配合。 “好。” 居然也不多问两句为什么,段星执诧异暼人一眼。不过答应了就行,他正想起身,头皮隐隐传来一股微弱的拉扯力道。 “...你扯我头发干什么?” 萧玄霁凝视不语,只是飞速松开手,转而牵住人手腕:“走吧。” 段星执:“......” 古里古怪。 - 两人行至连通处的走廊,段星执蓦然站定,朝人递了个红色的小药丸,由于离后殿有些近,便也未曾说话,只以眼神示意:吃掉? 萧玄霁亦回眸看了片刻,很快低下头,就着人手轻轻咬住咽了下去。 ...还真是听话到无以复加。 - 他们到达后殿时,场上众人皆已经醒来。只是碍于大穴被封,仍是不能轻易动弹。 大抵是先前叫来的大夫使然,乍然见到他出现时,眼中少了点最初见面时的浓重怨恨。 只是在身后的萧玄霁走出时,气氛骤然再次变得极度紧绷。 段星执视而不见那些充斥着怨毒的目光,径直走向让他颇有些意外的顾寒楼。 他早已给对方解了穴,对方也已然清醒,正盘腿靠去了角落打坐调息。察觉有人靠近,也只是漠然抬眸瞥来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 “...这就能动了?恢复这么快?” 那老大夫走前,可是交代过至少三天才能起身。露花丹作为他从大乾带来的东西,自然了解得更多。续脉期间勉强称得上舒适的姿态便是一动不动,任何一点微小动作,痛楚无异于将伤口再次撕裂。 不过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人搭理,何况是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却蓦然听人冷漠开口:“习惯了。” 段星执微微一愣,忽地反应过来。这些人身为鹭印残部,日日夜夜遭受着大照军队无休止的追杀。无论用什么方式活到现在,定然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 听人这回答,恐怕是不止一次经受过了这种煎熬。难怪为了逃出去,自断经脉得如此干脆利落。 露花丹药力彻底散尽前,但凡留有半口气都能恢复生机。但这神药唯一的弊端便是药力发散之时痛苦至极,只是他当时替人服下时,一为试探呆呆,二为给人续命。确实未曾想过会当初那小孩会终日潜行在生死边缘,一遍又一遍地体验这种生不如死的境地。 顾寒楼话才出口,便有些后悔。快速瞥了人一眼,复又迅速移开视线。 他也不明白为何要回答...下意识脱口而出,像是在祈求一个萍水相逢的甚至是敌对的人可怜。 ......顾寒楼忍不住握紧拳,迅速将脑中荒诞可笑的念头甩了出去。 段星执面对着眼前这双沉寂无光与当年看起来几乎没两样的墨绿瞳孔,他难得生出了几分歉意。 一时间竟不知道当年替人逆转生机究竟是对还是错。 “你到底想做什么。” 察觉身旁人似乎怔住,顾寒楼忍不住再次转头看去,在触及对方异常清透的眸光刹那,又赶忙敛目,语调冷淡,“为你所用,不可能。” 竟然还真把他随口扯的理由当真了,段星执回过神来,不忘用余光瞥了眼身后面无表情压着不快当木头的萧玄霁,已然收拾好情绪:“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第39章 “无人指使。” “是吗。” 能这么随便交代才奇怪,段星执并不意外,自顾起身道:“以诸位的身份,既然不愿同在下好好说话,那便只能请大理寺的人前来了。” 不过其他人暂且不提,单单这顾寒楼都能抗住露花丹的药效。恐怕真用上朝廷的刑讯手段,也未必有用。 果不其然,这话只换来周遭一群人冷冷瞪视。唯有顾寒楼一言不发低着头,完全不欲搭理他。 这次任务的重大失利与他的疏漏脱不了干系,若潜入时能再谨慎些发觉萧玄霁锁链已除,身边还有这么个人...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他的命倒是无所谓...但他的部下...同胞...伙伴绝不能死在这儿。 若真将他们送入大理寺反而是好事,只要能离开这人的视线...他便能找到机会送他们逃出生天。 见人一副油盐不进任杀任剐的模样,段星执也不恼,微微弯眸,正想再与人随便闲聊两句,身后蓦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动静。 原本无所事事站着的萧玄霁不知何时倒了下来,正满头冷汗捂着胸口半跪在地,另一手扶住一旁的铜架堪堪支撑着身体。 段星执轻轻皱眉,毫不犹豫转过身搀起人:“怎么了?” 萧玄霁勉力张了张嘴,抬眸看了眼一脸关切之色的人,艰难抬手指了指喉间。 不算太疼,但浑身无力,更难受得说不出话。 ...这就是那小红药丸的作用? 顾寒楼亦顺着动静看了过去,就见某个重伤的人猛然吐出口鲜血。随后缓慢松开抓着铜架的手,一点点抓紧扶着他的人。 “......” 他将匕首刺进人胸腔时都不见得有这般虚弱。 “难道是刚才那大夫给的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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