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竹阳叛变,景朝自立,北蛮突兀撕毁签下的休战盟约大举入侵北境。拂云城前城池纷纷陷落,爹娘联合拂云、灵丹、月照日照四地精锐才堪堪守住北蛮来势汹汹的突袭。” 衣凡箐深深一叹:“十五年,我们打完了能联合的北境十城近四十万正值壮年的将士。灵丹、月照、日照等城一个个失守,最后只剩下了我们。爹娘他们也在八年前的一次交战中被暗箭重伤,这才将仅剩的拂云城交来我手中。到后来,拂云城的年轻将士也一个个死在数不清的护城战下。一旦再有攻城号角,就只能由城中老弱妇孺顶上。” “朝廷早就放弃了这片地域,我们也从未指望过援军。幸好还有来自关内的商队和百姓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同我们做交易,偷偷运来粮食和弓弩,加上城内的日夜劳作,这才在无数次围困下得以苟延残喘。” “不过北蛮也没占得多少便宜,这十五年来的交锋,他们损失了更加难以估量的精锐。” “八年前,爹娘中箭之际拼死带走了敌军的王,接任的是王族唯一的小公主格桑。她打了八年,我守了八年。兴许是他们不确定拂云城究竟还藏有多少底蕴,硬耗的代价太大。也或许是打了这么多年,拂云城能掠取的东西已经不值得他们在此费尽心思,总之近两年已经鲜少再有突袭了。但扬北驿失守,无论如何,下一个都会到我们。” 衣凡箐苦笑了一下,几人不知不觉踏上城主府后方一个供于瞭望的五层塔楼并肩而立。 整座拂云城一望无际,屋舍星罗棋布,然而灯火零星,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的暗。 “这里早就快是一座空城了,我也不知道还能守多久。”她抬头看着夜空轻声道,“不过就算守到只剩最后一人,拂云城也绝不会降。与城同殉,无论如何都好过打开城门引颈待戮。” 段星执:“没试过带着所有人逃出去?” 衣凡箐摇摇头:“能逃去哪儿...格桑不笨,这些年她虽然已经放弃了和拂云城硬耗,但从未想过给我们半点生路。所有能逃回关内的路都有重兵把守,我们逃得过去一人两人,十人百人,但逃不过去城中数以万计的残兵。我既接下了城主之位,自然不能弃城独活。” 随即偏头释然笑了笑:“我早就看到了我的命,没想到还能在此之前再见师父和哥哥一面,已然知足了。师父不用担心,拂云城失守之时,我会提前将哥哥送去安全的地方。”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段星执偏头看着身旁人,“纵然曾经的朝廷无需寄望,但如今整个东南已在可信之人手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衣凡箐低头笑笑:“多谢师父好意,但不必再替我费心。” “若是十年前,朝廷来援的确有一线生机。但今日这样的局势,拂云城身处北境腹地,四面虎视眈眈,谁来都是九死一生。对于才安定下来不久的东南而言,此时调兵更是引火自焚。毫无胜算不说,还容易将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浦阳连累进去。” 衣凡箐远眺喃喃,“太远了...也太晚了。” “只是我答应爹娘一定带着拂云城活下去...终归还是要食言了。” 他看着夜空静默不言,何尝不明眼下局势难以回天。 “未到最后一刻,永远也不算晚,不要轻易认命。” “但凡箐在围困之下守到现在,已是当世无双。你对得起所有人,做得够好了,更无需自责。” 几乎完全沉浸在失落情绪中的人愣了会儿,良久,缓慢抬头扬起个明媚浅笑:“嗯...不认命,何况我的命,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塔楼上的风太冷,他和秋沂城因着疏异的体质倒是没什么所谓,但衣凡箐被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段星执伸手感受了一番空气中的寒意,疑惑道:“纵然这边比关内冷些,但才夏末,怎么会冷成这样。” 衣凡箐:“师父不知道吗?整个北境的天气变化越发恶劣了。越往北越冷,原本还能勉强住人的地方如今已经终年覆雪,温度奇低,寻常人完全无法生存。而且这样的寒冷天气似乎还在一点点往南蔓延,这也是北蛮不惜撕毁约定也要打下万平关南下的理由。他们若是不大举向南迁移,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我听城中老人说过,这是百年难遇的冻害,兴许要持续数十年才能过去。” 随即叹气道:“我不知道当年的朝廷用了什么办法才让那些人退兵,但今日不同往昔。大照和北蛮的战局是无解之题,他们想活下去,我们也是。”- 段星执:“对了,还有一事,城中本就已经相当拮据,你们还大量采购那些不能作粮食的香料干什么?” “用来防蚂蚁的。” 衣凡箐神色骤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北境出现了许多蚂蚁。我不明白,明明越来越冷的天气,如何还会有大量蚂蚁活动。” 段星执动作一顿,脑中下意识反应:“这些蚂蚁...不会是从祭宁原那边爬来的吧?” “师父怎么知道?” 段星执静了静:“你且继续说,那些蚂蚁怎么了。” “这些蚁群不似寻常的蚁害,在冬天也能出没不说,还奇毒无比。个头也千奇百怪大小不一,最大的至少比普通蚂蚁大了十倍不止,城中已经有不少人死于这些毒蚁了。好不容易捕捉聚集起来,哪怕火烧水淹也要烧上许久才能彻底弄死它们,生命力之顽强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更重要是....它们食人。” 衣凡箐似乎回想起某些可怖画面,倒吸一口凉气,“祭宁原附近原本有四座城镇,如今已经完全成了蚁群的巢穴。我曾远远过去看过一眼...” 她下意识捂着嘴,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继续道:“好在这东西还有个习性没变,仍是惧怕香茅薄荷一类草药的气味。北蛮那边的人也没丧心病狂到将蚁群引过来。如今所有通往祭宁原的路都已经被封死,路上堆满了薄荷香茅制成的香料包。” “但蚂蚁这东西,千防万防也不可能做到铜墙铁壁,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爬了出来。所以整个北境的城池都只能想方设法从关内购买更多的香料用于防护。时至今日,我们也没能找出轻松灭蚁的方法。” 段星执静静听着,忽而出声:“你是说,北蛮那边的人也同你们一块在阻拦蚁群从祭宁原爬出来?” 衣凡箐:“是啊。他们再想胜,应当也不至于用这种玉石俱焚的奇毒之计。蚂蚁岂是易控之物。如今能将蚁群成功锁在祭宁原都是得益于发觉得早,加上...那几座城镇中还有不少供蚁群啃食的人。” “真将蚁群引出来,他们自己都会自食恶果。一旦爬进关内成灾,甚至都不是天下大乱那么简单了。” 段星执:“北蛮或许尚有一丝人性,但偏偏有人已经丧尽天良。” 衣凡箐:“师父,你是不是知道更多关于这些莫名出现的蚁群之事?” 段星执没否认:“嗯。” “这些蚁群不是凭空自然长出,而是人祸。有人刻意饲之。” “谁?” “幕后主使已经死了,但我怀疑,他还布下了一场更大的局。” 衣凡箐:“为何会对天下人有这样大的恶意...” 段星执摇摇头:“我不知道,许是生来穷凶极恶。” 他想过竹公子是不是同大照结仇才生此恶念,但当日将其诛杀后,谢沐风便替他将人的生平籍贯查了个彻底。 所有真切与大照朝廷有血海深仇的势力,反倒只是供竹公子驱使的棋子。 竹公子本人生于大照南方的一座富饶小城,年少谈不上顺遂,但也绝不算坎坷。 偏偏一心利用人与人之间的仇恨或贪欲,引得彼此厮杀争夺,缓渐布下一场他至今都还未完全看透的局。
第210章 衣凡箐:“师父这回打算呆多久?若是不急...不如多留一会儿。” 看着眼前不自觉带上期盼的目光,他不由回想起记忆中女孩小心翼翼的眼神,遂轻轻一笑:“好,待你得闲,便带我好好逛逛吧。另外,我对你口中那名继位的格桑公主也很是好奇。” 故人重逢实属不易,虽有要事在身,但空出些时间叙旧应无大碍。 毕竟这回拂云城再别,下次见面又不知何时。更甚者,也许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好。”- 铺天盖地的银杏叶几乎将整座城池镀上了一层金,分明只是入秋时节,天空却簌簌下起雪来。 落叶与轻雪交织,随风漫天飞舞,这疏异奇观惹得沿着空荡长街缓慢行走的人驻足抬眸。 “越来越冷了...咳...” 段星执忍不住掩唇低咳一声,蓦然察觉喉间腥锈味。抬手间这才发觉虎口和袖摆处不知何时沾染了些许血迹,也不知是刚才还是不久前深入敌营捣乱不甚沾染上的。 好在是今日穿着是件墨色锦缎,若不仔细,也看不出什么来。 蛊尸能替他所承多为外伤,眼下他经脉未愈情况仍强行动用内力,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 一方洁白的锦帕被缓慢递来跟前。 段星执回眸看着神色一如既然神色木木然替他撑着伞的人笑了声:“我们还真是越来越心有灵犀了...多谢。” 棕毛骏马拐过街角疾驰逼近,远远见到他们时,马背上的人立时挥手打了个招呼。 衣凡箐稳稳在两人身侧停住,面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师父,前线探子传来消息,扬北驿后的三座粮仓被烧,是不是...” 段星执不假思索打断:“嗯,是我所为。” 衣凡箐:“干这样凶险的事,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我不是早就同你商议过了?” 他将沾染污血的帕子攥在掌心,负手笑道,“你当时怎么说来着...虎穴狼巢,断不可为。” 衣凡箐气急败坏道:“那你还...” “多年不见,怎么还胆敢对我行管束之事?” 段星执执扇敲了敲人脑袋淡笑道,“好了,我知你担心,但眼下既已经成功便无需多言。如此一来,至少明年开春前他们没有余力举兵攻城。又能安稳上半年,开心吗?” 衣凡箐一时气笑不是,气鼓鼓转过头去。 “别忙着生气,接下来有得你忙。” 段星执不甚在意笑笑,从秋沂城手中取过伞向前倾斜了些。细雪落在女孩发顶,乍然看去仿佛与若隐若现的白发融为一体。 比起沉稳寡言的拂云城主,他还是更想多见见当年那个会耍小性子,生机盎然的女孩。 若非这世道,明明正是娇纵活泼的年纪。 “这半年时间,想办法挖出一条通往浮阴道主路的地道来,尽量靠近我当日提过的那座寨子。只要成功潜入寨中汇合,他们便能带所有人从小路过护仙岗逃进关内。” “我已将灵丹、月照两地的北蛮驻军主将杀了,军中有威信之人也解决了好几位。这半年他们不单单要忙着调粮去扬北驿,亦要重新调整布防。原本在浮阴道的兵力势必减弱,正是挖通地道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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