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筠没有讲话,只是从包裹中扔出一套新衣裳。 “赶紧吃完,收拾干净走。” 之后的路程是沉默的,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有一直走到后半夜,谢霖看到游筠皱眉忍耐时,才忍不住开口劝道:“你背上还有伤,要不要休息会?” 虽然他自己也有腿伤和腰伤,但远远不如游筠火场中扛下横梁的那一处,昨夜上药包扎时看到了伤口,从右臂到大半个背,整片的烫伤,皮肉掀翻,粘连在一起,甚至有些地方可以看到骨头。当时条件有限,自己只能粗略上药包扎,不知白天游筠出门有没有好好找大夫看一下,又是深夜赶路,他担心游筠再烧起来。 男人只是紧绷着嘴角:“不用你管。” 谢霖于是不再说话,不过游筠是那样讲究的一个人,吃穿住行极尽挑剔,应该也会好好照料伤口,不会允许留下过分的伤疤吧。 夜间赶路本就困难,谢霖又视物不清,游筠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快走,他就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跟,一时之间仿佛回到了少时被父亲关进黑屋,只是此时不再有人会来带他离开谢府——离开京城。 终于在天将明之时,两人到达了三禁军的驻营。 与此同时,淡青色的白日之上,独属皇家的金色艳火炸裂天边。 崇明帝二十九年,立夏,金土事变爆发。
第74章 驾崩 焰火燃起,只在平明之间响起破空一生,之后便是死寂。 京中局势陷入了沉默的角斗,谢霖知道纪廿已经采取了行动,如今尚无事发生,全是因为皇帝布下的后手,很快纪廿就会摸清这一切,而黑火药只是先手,作为北境最大的藩王之一,暗中潜藏的大军才是更令人担忧的存在——更不要说宫中还有无法控制的炸药。 谢霖二人要跟着三禁军统领杨桐一起回城,危急时刻,那个高大又木讷的将军居然还劝谢霖,且先留在兵营,他只是个文臣,若是被人看到随军入京调动兵力,怕会误会。 闻言,谢霖苦笑一声:“我现在……大概算是已死之人吧。” 杨桐不善言辞,没再劝说,只是要谢霖回城后注意安全,不要脱离队伍,谢霖没有说话。 行军比步行快了许多,不过半日时间,便到了近京,杨桐按兵不动,避免打草惊蛇,他行事向来稳妥,在当上三禁军统领之后,皇帝曾亲自召见过他,要求他往后若是见到手持莲花铜座之人,携全军听其号令,之后安稳了许多年,没想到莲花铜座却是随着一位文臣出现的,他自知朝中之事说多错多,于是没有多问,只偷偷观察着,看着一旁的谢霖与旁边那个黑衣男子说了些什么之后,便向他请了一小队人马,要求进宫去。 目送着人驾马离开,收回目光时却看到旁边黑衣男子仿佛瞬间卸下重担一样,面如金纸,嘴唇苍白,斜靠在一旁。 “你还好吗?”杨桐上前询问,顺便叫来了军医,却被男人冷峻的目光一扫,惺惺离去。 看来是个不好相处的家伙,毕竟面对谢大人时也没有好脸色。 士兵驾马送谢霖到了皇宫西北统领房,就在谢霖还未寻到赵星含时,不远处却爆出一声巨响,如焦雷震动,火光突起,空气中瞬间充满硝烟的味道——不远处的侍卫卧房,炸了。 一时之间,人群骚乱,尚不等谢霖反应,中宫之内又响起两声爆破,而远处天空也亮起了信火,告知有叛军入城。 谢霖不再犹豫,趁着骚乱混入宫中,远处又是两声巨响,偌大的皇宫隐隐燃起火光,四处逃窜的宫女太监惊呼哀求,可人声被吞没在太大的皇宫中,也听不清楚。 靠近了,才知道是一片人间炼狱,尚能移动的众人都争相往宫外大门逃去,已被炸伤被留下的便在火海中苦苦挣扎,大胆的奴仆闯进宫室大肆掠夺,胆小的则簇拥在自己的主子身边,企望能跟着主人逃出去。 谢霖逆着人流走,不敢多看周围惨状,只怕与他们对上眼,那人命也要压在自己身上。他入宫来,一要试试救皇帝出来,有些话应该让父亲亲自与儿子说,另一个想法,便是在赌——若纪廿真如宋梓明所说,那样痴心于他,若自己在皇宫中,是否可以多少牵制他的疯狂。 他拜托游筠告诉纪廿自己还活着,并且就在宫里的消息,不知是否奏效,周围确实安静了下来,他想起纪廿常与他说的那个话题:“若是痴心一物,求而不得,该当和解。” 这一物或许是皇位,或许是他,或许是许多东西,当时自己的回答是“随心即可”,却没想一句随心换来今日局面。 中宫一片安静,大部分人已经逃了出去,顺利的甚至有些诡异,没有人来阻拦,就连一直守在皇帝身边的赵星含都不在。 外面虽已乱成一团,可室内却很安静,和往日一样,厚重的地毯,浓烈的熏香,谢霖让剩余士兵在外面守着,自己走到龙床前跪下。 “皇上,杨大人已入京守城,请您离开皇宫。”谢霖对那个背对他躺着的老人说道,可重复了两遍,老人却依然没有反应。 沉默的背影像山一样凝固,谢霖后背猛然被冷汗浸湿,颤抖地站起身来,向前两步:“皇上?” “皇上?” 依然没有人回答。 谢霖终于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床上的背影,毫无力气的身躯翻了过去,僵硬冰冷的触感完全不属于活人。皇帝驾崩了。 驾崩在无人守候的床前,精妙计算一生,最后却落得如此狼狈下场,谢霖像是瞬间被抽尽骨髓,从床榻前的台阶上跌下来,感觉不到痛,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恐惧。 他没能救下皇帝,或许皇帝从一开始决定要留在宫中时,便已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下棋之人骤然离世,只剩下乱局一盘,谢霖身处其间,此时京中的战火,宫内的硝烟,他都全然地没有办法,甚至杨桐的三禁军也无法抵御纪廿太久,他甚至守不住京城。 他只能等,要么等纪渊归来,要么自己也撒手而去,或者纪廿决心炸毁中宫,或者自己身上好不了的病痛迅速地致死——他没想过纪渊,所以后两者还更可靠一些,就叫这吃人的京城把他也吃掉好了,别再这样折磨人。 男人狼狈地坐在地毯上,很软的地毯,跪起来也不疼,坐着更是舒服,不过舒服地坐在地上的人已无力抵御这一切。 不知坐了多久,大概没有多久,战火不会给人太长的休息时间,有人闯了进来,不等谢霖认清,不由分说就要带他走。 “大人,请您随我们离开……”
第75章 归来 来人是平王府的死侍,不知如何闯入宫找到他,看来还是听了纪渊的命令,京中事变,带他离开。 毕竟是皇帝的寝殿,来人没敢乱看,只是跪伏下去,只是语气不容拒绝,谢霖心念一闪,立即冲人呵斥道:“谁准你进来的!天子寝殿岂可擅闯,出去!” 他极少如此严厉,言语间气血上涌,更是咳了起来,顾不上死侍的反应,冲龙床拜下去请求皇帝原谅,一边暗示让人离开。 死侍低头退开了,他在里面多留了一会,平稳呼吸,此时的当务之急是不能让驾崩一事流传出去,虽说这些人都是亲信,但人心难测,他必须要在纪渊回来之前,稳住京城。 离开寝殿,死侍便在门外等他,除了刚刚闯入内的一人,另有大约十余名黑衣男子守在一旁,三禁军的小队被押在地上,看来适才双方已有交手,谢霖不由怒从心起,如今局面已是这般模样,居然还在这里内讧。 他脸色森寒,淡淡地扫了一遍众人,说道:“你们是纪渊派来的,他要我活着,离开京城保命是吗?” “你们也知道,能不能活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但若我想死,谁都拦不住我,一样的话不必再说,诸位心里明白,与其强逼着我离开京城,死在路上,倒不如破釜沉舟,与之一战!”谢霖气血上涌,几句话说得喉头有了血腥,一边顺着呼吸,一边吞咽下去。 周围人都没有说话,经过上一次他的跳车,他们也多少知道了谢霖的血性,尤其是为首的首领,本想跟着军队上前线的他被安排守在京城,心中怨怼也无处表露,原以为谢霖是个懦弱的书生,却没想到居然如此坚定勇敢。 谢霖没有说下去,只是眉目凛冽地盯着那几个压着三禁军的死侍,向来柔弱的文人却是目光炯炯,几个高大的男人肩膀松了松,终于是放了手。几位三禁军毕竟是训练有素,起身后也没有与死侍起冲突,只是立在一边等谢霖的命令。 目光又转到首领脸上,向来惨白的面庞腾起薄红,说话声音很轻,却叫旁人不得不侧耳凝神细听。 “接下来,能听我的了吗?” 人随瘦弱,言语却足千钧,首领的血性也被谢霖带动起来,下定决心,带领全部死侍单膝跪地:“全凭大人吩咐!” 如今游筠与杨桐守在京外,却不知能抵挡多久,虽然宫中的黑火药在自己入宫后也没再炸过,想必纪廿仍是顾及自己,但绝不会就这样收手。皇帝驾崩一事牵涉重大,而寝殿周围的侍卫却不见人影,谢霖安排几位死侍分守寝宫四周,部署才定,却见皇宫门口点起了信火,攻城之势居然如此迅猛,谢霖本想留守寝宫,却见远处逃来奴仆,神色比适才还要惊慌。 谢霖拦下一人询问,才知道已有轻骑闯入宫中,而这些人并没有留下与三禁军缠斗,而是长驱直入,见人就杀。 若只是谋权篡位,也不该这样大肆屠杀,谢霖心中一寒,远处却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远远望去,影影绰绰可见火光朦胧,谢霖虽看不清楚,却隔着这朦胧认出了一高头大马上的人正执刀奔驰,刀光所过之处如割麦子一般人头掉落,众人逃窜快不过马匹,人头便一颗颗掉落。 好端端的人间,竟成了恶鬼的的天堂。 那轻骑路过寝宫,却没有闯进来,只是一边肆意屠杀着,一边高声呐喊:“谢霖何在?” 这些闯入的轻骑都是来寻他的,谢霖隐了隐身型,看那些人只是虐杀却不进宫室寻找,大概明白了纪廿的意图:皇宫如此之大,若他要藏总难找到,于是便以这些宫室的性命要挟他自投罗网。 好在死侍几人都藏的颇深,没有被立即发现,可呐喊与哀嚎不绝于耳,那些轻骑只挑着奔逃的人追杀,明显是做给他看。望着那些一个个倒下的身体,谢霖胸口一滞,喷出一口粉色血沫来。 寝宫周围的人杀了个干净,两位轻骑士兵下马,走到几个尚在抽动的尸体旁。 “谢霖何在?” 一刀劈在那个还活着的宫女胸口,少女发出尖锐的悲鸣,叫着母亲救她。 “现身不杀!” 又是一刀,呼救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便没了声音。 两人又走到一位太监身边,仍旧是一样的程序,可这太监却挺了更久,约莫七八刀才停了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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