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州白又挽起剑花,向一众杀手杀去,将人都拦下,执剑落在枯叶之上,目光落在撞在高树上的帝云的身上。 帝云抬眸,对上夜州白的目光。 夜州白的目光里并没有杀意。 这让帝云感觉到更有些悲怆。 “好……好强大的剑意。” 帝云感慨道。 夜州白平静道,“我会拦在这里,你杀不过去。我也不会杀你。帝国已将覆灭,你还是寻你自己的去路吧。” 帝云深吸口气。 “我是帝国的杀手。我只为帝国而战。” 夜州白道,“在成为帝国的杀手之前,你只是你自己。” 帝云皱眉。 夜州白深吸口气,不知想到什么,默默收紧了拳头。 帝云道,“如果帝国覆灭,我愿随之。” 夜州白叹息一声。 这句话,也该是夜信对他的期许。 而夜信想要的,到底是平定这天下之乱,还是夜尽明能够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呢? 夜信已死。 这件事情,夜州白无法从夜信那里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夜州白想,他一直明白。 他的命是夜信救的。
第九十三章 共枕 密林间,帝阁杀手终究是黯然离开。 只要夜州白守在这里,他们就无法走过这条路。 已近日暮之时,帝云等杀手转身离开,身影在稀疏的暮色里显得格外凄凉。 夜州白垂眸,夜信当时的寄托萦绕在他的耳边。 风从他的耳边吹过去,天更冷了。 天都城颇有一日入冬的迹象。 夜州白离开了密林,向天都城走去。 暮色已沉,夜色初显,夜州白忽而觉着窸窸窣窣,抬眼一看,竟然是下雪了。 天都城的雪。 夜州白还是第一次见。 夜州白一路进了东决侯府,侯府十分忙乱。 议事大堂里一众杀手走出,东决侯在堂中动气。 夜州白上前,东决侯蹙眉,“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夜州白坦然,“看看这天都城。” 东决侯的神色变得冷漠,“玉袖公主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夜州白对上东决侯的目光,“侯爷何出此言?” 东决侯只是道,“原来你跟随本侯入天都城,就是为了破坏本侯的事情么?” 夜州白坦然,“我随你来,是为了你说的当年的那桩事。” 东决侯冷冷一笑,脸色变得更加可怕,“唔。本侯本来是打算与你说的,可是本侯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只想利用本侯。本侯突然想,你便不要知道当年的事情了,那会更好,就让这件事情一直折磨你吧。” 夜州白皱了皱眉,语气仍然是非常冷静,“折磨我?” 东决侯冷漠,“你慢慢猜吧。本侯今夜很累了,你走吧。” 夜州白深吸口气,一个念头袭上他的心口。 “当年的事,与夜信有关吧?” 夜州白盯住东决侯的眼睛,忽然开口问。 东决侯愣了一下。 夜州白从东决侯片刻的情绪震动之间,了然了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夜州白叹口气,“当年的事……还有什么是能折磨我的呢?” 东决侯上前一步,抓住了夜州白的手腕。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也意味着,本侯对你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夜州白看见了东决侯眼底的杀意,“你要杀我?” 东决侯冷漠,“其实你敢跟着本侯回来,就是你明白,你或许杀不了本侯,但你一定能从本侯的手里逃走。本侯也很明白这一点。但是,夜州白,你知道为什么,本侯还是要带你在身边么?” 夜州白轻轻抬眸。 看着夜州白清澈又多情的一双眼睛,东决侯微微蹙眉,松开了他的手腕,道,“本侯只是想,你在身边。” 夜州白的脸色又冷了一些。 “只是你的心实在太硬了。夜州白,本侯对你的好,你丝毫看不见。” 东决侯的声音幽幽,好像真的很难过一样。 夜州白却警惕起来。 那是一种本能的防御。 越是进入这种温柔的境地,就越应该十分小心。 夜州白还看着东决侯的眼睛,“你对我的好?侯爷分明想要我的内力。” 东决侯黯然一笑,随后,他勾了勾手指。 一张网从天而降。 下一刻,天罗杀手一齐杀向夜州白。 夜州白刚经历两场大战,此时颇有些疲惫,而后执剑而起,杀破了罗网。 东决侯冷笑,杀意浮上脸,他抬起一掌,冲向夜州白的心口。 一掌幻化成风,如同巨大的手掌,从夜州白的头上直扑向下。 夜州白深吸口气,后退两步,东决侯的手已穿破剑气,掐上了夜州白的喉咙。 “唔……” 夜州白瞬间感觉到压迫感,他抬起一只手,抓住了东决侯的手臂,试图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东决侯垂眸,目光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凄凉,“夜州白,这是你逼本侯的。你若是愿意安分的留在本侯身边,本侯可以好好对你,过一辈子。可是你偏偏要坏本侯的事情,偏偏连一点真情都没有。既然如此,那就让你这强大的内力,陪着本侯吧!” 夜州白试图执剑,却被东决侯用更大的力气按住。 他无法喘息。 东决侯闭了闭眼睛,而后运了一掌掌风,摄取夜州白的内力。 夜州白痛苦的呜咽了一声,感觉到愈发虚弱。 他抓紧了东决侯的手臂,想要把人推开,却无法真的做到。 东决侯看着夜州白的眼睛,感觉到他的脆弱和不屈,这眼神,和他多年以前见到夜州白的时候一般。 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如今他是一位大侠。 这世上当真能有经历沧桑仍不改初心的人么? 如果真的有,那一定是夜州白。 若非如此,他不会惦记夜州白这么多年,明明知道他欺骗自己,却仍然抱有一丝幻想。 夜州白这样的人,他什么时候见过? 这样千回百转仍坚韧如初的人,这样经历乱世仍心向光明的人。 东决侯道,“本侯还记着,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 东决侯一边吸取夜州白的气血,一边陷入回忆,“本侯到山北做事,见到了被追杀的你。还有你的父母。那夜,是一个雪夜,大雪漫天,我途径山林,见你们逃亡。追杀你们的人,正是……” 夜州白听着东决侯的话,不知是因为窒息还是难过,竟然红了眼眶。 “不……” 夜州白发出喃喃的声音,似乎很抗拒东决侯说出答案。 东决侯却似乎非常满意夜州白的反应。好像令夜州白感觉到痛苦,会给他带来舒适感。 “你不想知道答案么?” 东决侯端详着夜州白的模样,正在享受他此时身心都受到巨大折磨的痛苦,让夜州白这样的人如此折磨,实在是一种特别的体验。 夜州白挣扎的摇了摇头,脸色已苍白的可怕。 东决侯却突然开口说出了那个名字: “夜信。” “不……不!” 一瞬间夜州白睁大眼睛,眼眶变得通红,他爆发出一声沉重的呼喊,竟然将东决侯的手挣脱开。 东决侯一惊。 夜州白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夜州白,永远不会被打倒的强者。 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再出一掌的时候,夜州白已劈出了一道剑风。 东决侯抬手抵挡,而后向夜州白又扑出了一掌。 夜州白随着这一掌掌风吐出了一口鲜血,而后执剑冲出了大堂。 冲进了漫天的大雪里。 东决侯欲跟上去,却感觉到胸口一阵痛。 是…… 中毒! 夜州白竟然在自己的气血里种下了毒! 他不止是一个心硬的人,还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夜州白逃出了东决侯府,落进了白雪皑皑的长街。 人影已经寥寥,风雪漫天。 东决侯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 夜信…… 是夜信。 追杀他们的人是夜信! 久远的回忆似乎被这样提醒的拨起,从来不曾清晰过的记忆萦绕在夜州白的心口,逼得他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染红了白雪。 夜州白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夜信……” 怎么会是夜信? 夜信说他是自己的恩人,而那一场杀局竟然也是出自夜信之手么? 还是说……这只是东决侯的杜撰。东决侯一定知道,自己是要去帮山北宗的,这或许就是东决侯的挑拨罢了。 夜州白握紧了拳头,雪花在他的脸上融化,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泪水从他的脸庞滑落。 他被吸取了内力的身体此时也摇摇欲坠,身心的双重折磨令他无法再多走一步,而在他即将跌倒的时候,一只手有力的扶住他颤抖的身体。 夜州白抬眸,对上了来自萧山渊幽幽的一双目光。 “萧山渊。” 夜州白喃喃,忽然觉着自己得到了支撑。 萧山渊为夜州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裘衣,把人往自己的身边揽了揽,又抬手摩挲过他的脸,擦了擦他脸上的未干的血迹。 夜州白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挂着的雪花消融,他看着萧山渊温柔的目光。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来自萧山渊的温柔。 夜州白心口一软,默默的往前凑了一步,低头,埋在了萧山渊的怀里。 萧山渊叹口气,心疼的把夜州白紧紧的搂住,好像要把永远按在自己的怀里,雪花从两个人的身上缓缓落下,落在铺满雪的长街上。 这冬天,终究还是来了。 夜州白没什么气血,身子也变得软了,只是凑在萧山渊的怀里,默默的不言语。 萧山渊叹口气,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抚着怀里的人。 “夜州白。我在你的身边。” 萧山渊给夜州白渡了一些内力过去,感觉到怀里的人终于有了一些气色,才温柔的扶着他,回了王府。 雪地上留下了并肩的一对身影,好像会一直如此走下去。 夜州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躺在一处柔软的宽敞床榻上,纱帐幽幽,感觉到自己的脸庞有温热的呼吸,他轻轻扭过头,对上了萧山渊一双沉沉又柔情的目光,自己正与他盖一床暖被,共一处床榻。 “你想从东决侯那里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萧山渊沉声问。 夜州白“嗯”了一声。 萧山渊凑近过去,摩挲着夜州白的脸,“这让你险些丢了性命。” 夜州白坦然,“不会。你还记着当时在云暮城,施梦和阿山对付地鬼的法子,他们服下毒药,随气血入地鬼的经脉中。如今我效仿,可保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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