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家规,史家经江湖相助不忘恩,便渐渐地树立了扶危济困的家规。若把史书翻开来瞧,能瞧见各代吴家主舍财救国的名章——这住满商籍之人的大宅也终于得以冠上了一“府”字。 “爹。”吴纪拿手重重锤了锤吴偌书房的门,并不管里边的人如何作声,只道,“我进去了。” 那吴家主吴偌知晓今儿府中来客,原是想再装装矜持,谁料他还没排布好面上神情,那逆子已先推门进来了。 嗳也挺好,这样显得他慈眉善目,能给燕绥淮这样的贵客留下了个顶好的印象。 他会这般想可就怪了! 那吴偌捱不住变了脸,气得胡子都在抖:“臭小子!我可还没答应你进来呢!” 吴纪咧嘴一笑,道:“爹,见个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还需在意这般繁冗礼节,您也颇迂腐!儿子给您介绍个人,这是我营里的兄弟凭江,他……” 那吴偌盯着燕绥淮,眸光暗了暗,他开口打断了吴纪,道:“你是燕大将军长子燕凭江,对不对?” 燕绥淮垂头作揖,“晚辈正是。” “启州儿郎来我平州做什么?”吴偌问道,面上挂着不卸的忌惮。 吴纪劝阻:“爹,您甭……” 吴偌寒声:“甭插嘴。” “晚辈今日前来为的是向前辈借一笔银子。”燕绥淮不卑不亢。 吴偌问:“用来干什么?” 燕绥淮垂眸看向他:“买马。” “骑兵缺马?”吴偌哈哈笑了几声,捋了捋胡须,“苌燕营向来不缺钱,今个儿怎么缺起马来了?再说,要借银子不也该是燕大将军出面,怎么唤的你这小辈来?” “吴老爷,晚辈虽是燕家人,但我与桓元皆被皇上派往悉宋营补缺。您也明白,北疆的李、宋、燕、薛四大营里头练的多是骑兵,然而自魏一十五年那仗以来,我朝便失去了与蘅秦互市的机会,如今缺马已作北疆四营的常态。” 吴纪眼底带着些愁,接着燕绥淮的话头说: “如今悉宋营好容易得了一笔购马的费用,却被那监军方纥以如今四疆安定,当为后世着想,而自主敲定用以购买母马。可如今悉宋营里的公马多是骟马,且若从幼马出生起算,要训出一匹能出征的战马至少都需要五年光景。” 那吴纪临了喃喃又道:“兵营不养闲人,更何况养马费钱。战事不候人,如今营里的弟兄连马都练不了,究竟算个屁的重骑!” “吴纪!你小子说话知分寸些!”吴偌皱眉呵斥了声,转向燕绥淮道,“吴某知道了……燕将军直说罢,需要多少?” 燕绥淮皱了浓眉:“不是小数目。” “但说无妨。” “两千匹马。” 吴偌拎来算盘拨拨算算,蓦地抬头瞪了吴纪一眼,嘴里念道:“我就说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忽就着家了……” 吴纪笑得没心没肺:“哈哈哈我回平州,第一是为了回去见爹娘,第二才是为了向您借银子。” “得了,你先快去看看你娘罢!我和燕小将军还有的话聊。”待那吴纪阖门出去后,那吴偌旋即拱手作揖,同燕绥淮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鄙人虽非君子,却也深谙诚实二字威力,那些银子吴某人会备好封成箱给您送至鼎州。” “吴老爷,晚辈还有一不情之请。”燕绥淮不松眉。 “快快道来!” “晚辈望来日您送到鼎州的是马,而非银子。”燕绥淮道,“古语云‘白玉黄金是祸胎,钱多害己必为灾【1】’,晚辈虽不能论此诗真或假,但如若这批银子又被营里那监军夺去了,恐怕便真真成了祸胎!” “成。”那吴偌笑道,“燕小将军虽是武将,倒还懂些诗。” “不过受竹马嗜好影响罢了,到底不比真读书的。”燕绥淮抿唇一笑,也朝吴偌作揖,“多谢前辈相助,还请您定个还期。” “还期?您倒是有心。”那吴偌将算珠拨好,用墨在纸上写了个数目,这才搁下笔道,“得了罢,兵家能得多少钱?我家上下皆为商贾,虽长年受士农工商的地位所累,但从不为生计所迫。银子鄙人不缺,此借不必还!” 燕绥淮正踟蹰着,人道是无功不受禄,他生于那有恩必报的北疆,要他平白无故受人钱财,总有些过意不去。 吴偌见他面露难色,便又开了口:“不过燕小将军,您得答应鄙人一事。” “您请说。”燕绥淮欢喜起来。 “魏秦边疆已有几年安定,但我总有预感,四年内,蘅秦骑兵会卷土重来。” “是。”燕绥淮点点头,“家父也同我这般说。” “不比你们启州,魏一十五年鼎州受难,启州也不好过,当年蘅秦骑兵冲破燕云关的时候,启州伤亡已有数万,当时你们这些北疆儿郎已尝尽了战事带来的苦滋味,而吴纪这小子却还是个在水乡怀里玩乐的黄毛小子。” “大人您的意思是?” 那吴偌面上带了些愁色,缓了缓气才接道: “纪儿这平州江水里养出的人儿如今立在鼎州风口,迎着蘅秦扑来的黄沙飞奔。北疆的沙不比南疆的土,那粗粝的东西一旋起来,连人的脸儿都能磨出伤来。可他是魏鼎州的将军,鄙人若求他能无伤无疤,无异于痴心妄想!鄙人甚至……甚至不敢惜求他能平安而归!只求来日您能把这小子带回鄙人跟前,不论生死。” 燕绥淮跪下,给他磕了一头,说:“晚辈明白。” “魏八世家之人哪有给商贾磕头的?你这不是成心想叫鄙人折寿么?还是快些起身的好!您何时要走?” “晚辈尚未决定。” “不如再于这待上几月?为防奸商使诈,这挑马之事,燕小将军还是亲力亲为的好。”吴偌将算盘擦净收回抽屉里去。 “老爷,那北城的旱……”一家仆忽地冲了进来,见屋里有人又忙忙驻步。 燕绥淮从进这吴府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府里头的下人都是这般没大没小。 “今天就先到这儿罢!”那吴偌抬了抬手,“对了,替鄙人劝纪儿一句,莫要总躲着他胞弟!” *** 燕绥淮出去的时候,恰逢吴纪也问候完他娘,他瞧见了燕绥淮便问: “小将军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燕绥淮毫不遮掩:“寻故交。” 那吴纪闻言又咧嘴笑了,露出排列整齐的贝齿:“可是徐功曹么?你心怀鬼胎,他可知你怀的什么心思?” “你这没眼力见的,麻利点给老子滚!”燕绥淮哼了声,“他若非知晓了,昨儿又怎会那样待我?你是眼瞎么,当时他的剑可都横在我身前了。” “我说当年燕徐两家怎么就放弃了结亲的念头,原来问题出在你这儿。”吴纪仍旧端着朗笑,可那笑片晌便被他收拾干净了,他捏了捏燕绥淮的肩头,说,“凭江,我真把你当兄弟才同你这般说,你可莫要生我气!像徐功曹那般出身高门的文雅清大人……眼中多是容不下断袖之癖的。” “这、我又不是不知道!”燕绥淮又气又恼,“难不成我是个傻子,同他在一起这么些年,还不如你这见了他几面的?!” 吴纪往青石板上一跺脚:“诶你咋恁易上火呢?这么个大男人,可别又在我跟前结泪珠!” “你又把什么猴年马月的东西拉出来嘲弄我!”燕绥淮冷笑一声,“这是你家,你是主,我是客,我不朝你动手。等出了这吴府,叫你好好瞅瞅老子如何修理你!” “啧!怎么这样!你不知么,整个平州都是我家!”吴纪戏谑地换上温煦调子,“不聊这茬了。小将军,您不是要去寻那玉郎么?快些去罢!别总同我待在一块儿,败我桃花。” 燕绥淮并不同意:“你说的什么鬼话?我玉树临风。” 吴纪应声:“你树大招风!” “……” 燕绥淮被吴纪推着走,正穿过一廊时忽瞧见有一八卦镜被搁在了那池缘的太湖石上,他愣了愣,笑道: “你们这富甲一方的吴家里头还有人对风水感兴趣么?我有一师叔也喜欢这些个东西……” “啊?什么东西?”吴纪瞟一眼,“哦那是我哥的。” “你哥?你不是吴家长子么?” 吴纪的瞳子晃了晃,搪塞道:“嗨呀,表哥,表哥!好弟弟你快些走罢!快些圆了你纪哥当月老的梦罢!” 待燕绥淮走后,一朗君自那漏花窗后慢腾腾转出来,只将那八卦镜拾起,笑道: “哎呦,那燕小子长这般大了?”
第049章 岁岁安 夏风虽凉,在那烈日之下翻滚着烤便也烫了起来。 这平州季夏热得人心焦。 “大人此刻不在,燕将军请回。” 那钦裳的头与睫一并垂着,她忘不去昨夜燕绥淮的唐突之举,此刻还羞着,不大敢瞧燕绥淮的脸。 “他何时散衙?” “这……”那钦裳犹犹豫豫,“这”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别的,显是不愿同燕绥淮说。 哪知那燕绥淮却用长指将那马车帘再掀开了些,俊逸无双的面容上尽是不虞之色,他冷哼道: “哦?不愿说?那我这车可就停在徐大人宅子前不走了!” 那辆马车被装扮得招摇得很,很能发扬燕绥淮的作风,但这么个车若一直停在这日子过得清贫的徐大人门前,难免会招些闲话。 “酉时。”那钦裳人也机灵,动动脑子便知其中利害,急道。 “得,那我这便先走了。” 徐云承昨夜宿醉,到了酉时精神仍旧没养好,更别提今晨一醒来便是满身酒气夹着燕绥淮身上的启州香。 那香可真真是随了它那姓燕的主子。 这十六州中最属北疆的香最浓最烈,人道是鼎州香,碰一碰,沾一身;启、艮、坎三州香,熏一熏,留三日;乾州香,洒一洒,遮百味。 徐云承是沐浴后方去上衙的,可是那香仍旧缠了他一身,以至林题应卯时也问他,怎么换了这般浓的香。 徐云承回到宅子的时候,那里已停了辆马车,门前立着他那面带着恼色的侍女。 那钦裳瞧见徐云承便赶忙迎了上去,扶他下马,忿忿地张了口,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那燕绥淮已从车上下来了,他道: “阿承!” 那徐云承心神一晃,赶忙将视线往地上挪,道: “燕将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他太知分寸了,语调平得像是静水上的舟,可那种如见陌路人的口气更能将燕绥淮逼疯,在他心里头掀起一个又一个巨浪。 疼,真疼。 “昨夜好歹是我送你回来的。”燕绥淮笑得漫不经心,“怎么就这么个态度?” 徐云承愣了愣,瞧了瞧钦裳,只见那人似有不甘地微微点头,这才忙道: “昨日卑职饮酒过甚,燕将军之举卑职虽已记不大清,但多谢燕将军相助,卑职来日定会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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