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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

时间:2024-09-01 14:00:06  状态:完结  作者:洬忱

  “知道是你,才这样。栾壹可还在外头呢,他可不是个废人。”宋诀陵舒开凤目,平静地瞧着他,抛却一身流氓气,有几分阡陌间瞧不见的矜贵与被压抑下的张扬,“况溟,说罢,你来有何事?”

  没有阴阳怪气唤他一声“侯爷”,也没有用甜腻的口气黏出一声“阿溟”。

  季徯秩愣了愣,觉着那“况溟”二字被从宋诀陵唇舌间推出时是那样清脆好听。

  “林大人他怎会被贬到了平州?皇上好容易寻得一个犯颜敢谏的骨鲠之臣,更何况他还出身草野。”季徯秩调整坐姿,理着衣裳,“权臣再闹,皇上也不该不明事理。”

  “你若信他,便需信他自有打算。他这么多年一直没用耽之,恐怕也自有其理。”宋诀陵道,“这下俩才子齐聚平州,你我只管看着就是。对了,让你问柳师叔的那些事儿,你……”

  “都办好了。”季徯秩瞧着窗外飞去的花草,听着马蹄踏地,吹着风,顿了顿又道,“没过多久,明素便要到这儿了罢?”

  “稷州有什么好查?他这监察御史不出一月便该走了。”宋诀陵瞧见季徯秩颈上的细汗,将折扇抛给了季徯秩,“天热,借你扇风。”

  “明素到这儿的时候,若无意外,你我应在余国了罢?”季徯秩笑着展开扇,“可惜了,许久未见,我还想瞧瞧他的脸呢。”

  沈复念,字明素。

  “侯爷,真是单纯的可以……今非昔比,也就只有你还揣着这心思了。”宋诀陵淡淡瞥了他一眼,“如今见着监察御史有几个官能欢喜?清官都怕被他无故参上几折。如今沈家双子一人是北衙大将军,一人是监察御史,更别提他们那正当着刑部尚书的爹。不过皇上此般将九家中最弱的那沈家扶了起来,可让当年那差点没入赘颜家的沈印好威风,如今沈家恐怕就差把得意二字做成匾,挂府前招摇了。”

  宋诀陵将季徯秩伸过来为他扇风的扇子转了方向,推了回去,又道:

  “不过吃太开可不是什么好事,在这魏九家中,还有多少人窥伺着要分一杯羹。沈家至今还没人去碰,一来是因他们没傍上皇亲国戚,终还是差点儿火候。二来估摸是其余八家瞧着他们还有些用处……”

  “二爷此言差矣,谁说只有攀上皇亲国戚才有人妒?北衙大将军这是多大的分量?”季徯秩抿唇又是一笑,“再说,颜阳雪这一大理寺卿处处被他姑父沈大人压着一头,少年意气都快被消磨没了,心里憋屈得很,这口气颜家如何咽得下?”

  “那又如何?颜、沈二家自当年沈印联姻以来就是同船蚂蚱,如今六扇门已被这二家占去了两职,沈复念就是照着他父亲画的路,朝御史大夫一职走的。来日若真顺了他们的意,这魏家能否‘明镜高悬’可都握在他们手上了!哪里还管颜阳雪一人的心思?”宋诀陵顿了一顿,“倒是向来和沈家不对付的史家要急跳脚了罢?獬豸向来是瞧不上狐狸的。”

  “瞧您这话说的,除史家外其他缱都八家,哪家能和那高节清风的史家对付?人家可一个都瞧不上啊!不过难得人家肯高看二爷您一眼,你又不识好歹了罢?听闻您死不肯赏脸,把宋大将军气得够呛。”季徯秩笑道。

  “何止是气?几棍子差点没把你二爷我打死。”

  季徯秩那眼笑得更弯了,道:“缘何不答应?史三小姐可是京城有名的窈窕淑女,如此佳人,过了这村哪还有这店?宋大人总不会还有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1】’的难忘之人罢?”

  “可不是么?偏要我说出来,侯爷不害臊?”宋诀陵那双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季徯秩,笑道,“怎么?侯爷是忘了你我曾互为枕边人么?”

  季徯秩见不慎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便匆匆改了口,“史家在刀尖上走,到底不如洛家路宽来得平稳来得顺遂罢?阿仲前阵子还升了中书侍郎。”

  “洛仲还年轻,虽有能有才,倒还不至于连升官阶,二十有五便作了中书侍郎,应是借了他阿姊的运。”宋诀陵静静凝视着季徯秩的侧脸,从他手上扇飘出的风轻抚着他自个的发,“圣上此举给足了洛家面子。”

  “圣上识人有度。”

  “这倒是,但洛家日后不免要受苦,”宋诀陵用眼描着季徯秩的轮廓,“总会有人会拦着他家路的,就比如许家。许家几代出了多少皇后!若非今朝许家没有嫡女,甚至连个沾血的庶女都没有,许太后怎会让洛氏一路平顺地从太子妃当上了皇后?至于如何给洛家泼冷水,你盯着洛仲来日婚配之人,总能瞧出一二。”

  宋诀陵见季徯秩转过脸来,便从容挪开视线,又道:

  “且不论哪家得意,歧王如今可安静。”

  “本就是安静的人儿,怎能分府后一下便躁了起来?”季徯秩驳道。

  “我不信。”宋诀陵道,“撇开那蘅秦血不说,朝堂上他一手习武留下的茧以及结实的肌肉,谁看不出来他一身的功夫?还要装不善武艺,估摸也就只能用来骗骗你和许侍卫了……先皇可讨厌他,你怎么不因乌及屋了?”

  “这什么话……先皇瞧着也不怎么喜欢二爷您呐。”

  “这么说……你喜欢?”宋诀陵将身子往他那边斜,“承蒙侯爷垂青。”

  季徯秩往窗那侧靠,“那可不一定,我没准真就因乌及屋了呢?”

  “躲什么?”宋诀陵伸手握他的肩,薄唇勾着,“不好意思了?”

  “不是。”季徯秩满脸戏谑,笑道,“这不是怕您轻薄了我么?您以前还说我像个娘娘……”

  “真把我当禽兽呢?”

  “把你当二爷伺候着呢!不过嘛……无毒不丈夫的讹语想必您也听过。”

  “我说一句,你能顶上十句!”

  “应谢二爷谦让。”

  “谁让着你了,嫌你吵呢!”

  “还当二爷夸我伶俐。”

  “今个儿我还真不想同你侃天侃地,只想拿布堵住你的嘴。”宋诀陵见季徯秩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叹了声气。

  “二爷温柔了罢?阿戟以前都道要拿绣花针把我的嘴缝上呢!”

  “这法子好!喻将军聪明!”宋诀陵笑笑,又将眼帘阖上,缓声道,“侯爷,避了我不少话……”

  季徯秩像是知道躲不开,笑道:“二爷耳尖。”

  “魏盛熠一个贱种,也值得你三番两次的跟我争?”

  “二爷,我不愿同您吵,但您也让让我成么?”季徯秩抿了抿唇,“您是鼎州人,看不起歧王,我拦不了。但我从不以血鉴人,我不知蘅秦所作所为与一个在魏长大的人有何干系?你们何苦逼一个无辜之人赎罪?”

  “你顾念人家,”宋诀陵笑道,“来日人家可未必认你!若魏盛熠当了皇帝,你能保证他不与蘅秦沆瀣一气?”

  “宋将军!”季徯秩将那扇“啪”地合上,“您又从何得知他会当这王?”

  “又急了?”宋诀陵伸手从扇尖攀到了季徯秩手上,“你看着罢,看他会不会坐上那万岁爷的位子。”

  “说就说,老动手做什么?”季徯秩垂眸看着他的手,将扇子松开,“二爷这是讨扇还是讨人?”

  “瞧不出来?”宋诀陵手指灵巧地钻入他的袖间,“看来是我做的还不够。”

  “还好我是男子,”季徯秩被他指尖烫着了,没忍住往回缩了缩手,“不然可要去衙门告您毁了我清白。”

  “这有什么?你告了,我便把你娶了。”宋诀陵捕着了他那一刹那闪现出的惊慌,抬眸想去寻时,只迎上季徯秩那平静的眼神。纵然季徯秩有双含情目,但与他相处久了便知,若他没在里面盛半缕情,那双眼再勾人,瞧上去也有几分冷冽。

  宋诀陵忽觉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遗憾?失落?不甘?埋怨?

  反正不舒服。

  宋诀陵没多言,将他的袖掀开来,瞧见了他那白玉般的臂。那臂上仔细瞧才有些小疤,当时那狰狞的伤口已没了痕迹。

  “当时没伤着筋罢?”

  “这时才问,二爷那时干什么吃的?”季徯秩笑道。

  “那夜说了次日要瞧,结果给忘了……”宋诀陵淡道,“如今补上。”

  “没伤着,没伤着……”季徯秩道,“二爷可别琢磨咯!”

  “怎么了?给你瞧伤,好似我要怎么了你似的?”宋诀陵心里本就有些不爽,道,“烦着呢,可不许再说话!”

  “哪有二爷您这样的大夫?”

  “那是你见得少了,再说我还没摸透呢。”宋诀陵此时是真的只想瞧瞧季徯秩筋骨有没有断,怕季徯秩逞强惯了,熬成大病。

  “我们那儿把您这种人唤作……”

  “什么?”

  “阎王殿里开染坊。”

  色鬼。

  “噗——呕——”

  栾壹在前方驱马,忍笑忍得好辛苦,结果听到季徯秩那话硬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为遮掩便转了个音,谁料听来更奇怪了,像是他笑吐了般。

  栾壹急得冷汗直流,但终究是没逃过宋诀陵与季徯秩这两人的耳朵。

  “看看,二爷!您浑话说多了,您家近侍都听不下去了。”

  宋诀陵冷笑道:

  “栾壹,好笑罢?一会儿来屋里笑给你家主子听。”

  栾壹开始装起聋来。


第038章 燕君归

  魏·平州

  入夜,刺史府却是熬烛不熄,今日平州诸官相聚为的是思量初七那赏灯宴要如何置办。

  徐云承并不启唇,虽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宾客名录,心里头却在想着南城的旱,念着北城的涝。

  身侧歪在椅上的林题同他走的一个路子,不过较他还更放纵些。那人适才用饭时吃了点小酒,这会儿酒劲上头,已经打起了呵欠,很快便要去会见周公。

  冯起见屋内众人皆无言,便索性起身在屋里头瞎转悠,徐云承见状连忙把林题倒腾清醒了,又不动声色地移目名册,指尖捏住边角翻去一页。

  那名册上的大人非富即贵,多是邻州常客,打眼瞧过去并没有什么纳罕稀名,然他正欲阖上时,一名字却狞笑着给他适才的自负狠狠甩上了一巴掌。

  ——燕绥淮,字凭江。

  六个由那人儿亲书的大字位于百字之间,端的是鸾翔凤翥,独玉立于鸡群。

  徐云承的眸光略沉,多年前那苦潮又漫过了他的胸膛,叫他不自禁仰面求息,耳边却不适时地荡起少年郎阴恻恻的话语。

  “其一,今后莫望我眼。”

  “其二,今后勿唤我名。”

  那些字句潮水似的盖过他的口鼻,叫他如堕深渊。可他忆起燕绥淮时,首要入脑的甚至不是这些窒息伤人的话,而是他叔父徐萧满颈子的血。

  他二人那么浓那么真切的竹马情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断袖恶癖洗去,粉刷作血淋淋的丑恶。

  徐云承执杯盏的手颤了一颤,那未斟满的茶水险些泼洒。推辞宴会定会惹得冯起恼怒,可他又怎能如若牢中困兽般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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