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量。” 季徯秩怕狗急了咬人,不敢再逗他,只把话说完了,就把脑袋缩了回去,宋诀陵这时却回道: “北疆人有妻无妾,侯爷虽说是不稀罕,可我若是本就无意给呢?” “这般的吝啬,那可就怪不得我了!我俩都不乐意给名分,掰了实属情有可原……” “你和我掰,你和她好!”宋诀陵高声道。 “唉!今儿二爷也开不得玩笑了!” 宋诀陵道:“你一辈子都在和我说笑。” 季徯秩笑:“要找杆秤来称称重量,评评理吗?” “我们之间的事,哪是一杆秤能承受的?” “是罢?我们俩比肩而立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这玩笑开到现在,愈来愈重,咱俩都识趣点儿,适可而止罢!” 无人回应,群山亦无声,原是皆叫雪淹了去,唯有紫章锦奔腾于苍翠之间,马嘶声惊了山间鸟雀。 宋诀陵那挺拔的脊背被天上滟滟金拢着,如山如松。 北疆那平坦大漠怎么养出了他这么个高耸的东西呢?季徯秩盯着他宽阔的背,思忖着,只默默往后挪了挪,叫二人中间又隔了几段寒风。 “我是鬼吗?用得着离那么远?” “我是鬼。”季徯秩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 他们循着林子里的浅淡马蹄印追赶而去,不出多时便再度追上了那些个刺客。 那群刺客对这片林子不熟悉,眼下正悠悠寻路,听着那如雷马蹄声,登时慌不择路,四散飞跑起来。然为首的那刺客本事尤其大,驾马还有功夫回身挥剑遮挡飞矢。 可他一人本事通天又顶什么用呢?只听一阵又一阵闷响,那人身后的刺客尽数伏地。 那为首的眉一蹙,只将剑归鞘,夹紧马腹,从弓囊中抽出把重弓来。他拉弓向后,只是用弓虽很是娴熟,勉强射出的一箭却不知怎么偏到了个儿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地儿。 “那小子怎么回事儿?手这般的生疏么?” 宋诀陵微眯凤目,并不回答。 季徯秩用腿夹了马肚,把身子向后仰好拉弓。那山路颠簸,宋诀陵便抬脚把他的给勾住了。 “你那箭太重,留点情面,别把人给射死了,叫我没得聊。” 季徯秩嘴角一勾,道:“谁说我要射人?” 只听耳畔“噔”地一声闷响,那箭飞出去射死了那为首的身下马。这本事极大的刺客跌在雪冰里,浑身有如散架一般发疼。 “我把那人的半只胳膊射穿如何?” 紫骝马上二人不管那刺客此刻是如何痛苦,还有商有量。 “别罢,射腿啊!叫他半年走不得路才好。”那宋诀陵忽地咬牙切齿起来。 那人摔在被马血染红的雪地里,再痛也知没有时间供他犹豫,他急急取弓回身,却见那箭已离弦,叫他再躲不得了。他于是阖眼待宰,可过了许久却依旧未尝着半分苦楚,他这才睁了眼了,原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支长箭将那只重箭撞离了道,两支箭落在他身边的沃雪上喀嚓嚓地响。 他抬眸去寻恩公,那远处一匹白马上坐着个冷郎君——正是近来得宠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徐云承。 那双漆黑眸子抑制不住地晃动起来。 夜深,这空寂山野阒静无声,四人怔怔对峙,那跌在雪上的人率先回过神来,他垂头哈哈大笑,自暴自弃地揭了面上布。 “……王八羔子。”宋诀陵骂一声便催马上前去,只将马鞭折作两折,赏了他两鞭子,声色凛冽: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嗯?燕绥淮?!”
第111章 月下徒 冷天吃鞭,爽啊。 燕绥淮伏在地上,肩头衣裳被鞭子抽得撕开了个大口子。 宋诀陵的手劲可不是盖的,那么几鞭子已甩得他皮开肉绽,血溢出来将衣服润湿,还有的溅在面上,像梅似的开。然他无动于衷,黑玉眸一眨不眨,只盯着那垂了眸子的徐云承笑起来: “哟!这不是皇上的宠臣吗?” 徐云承挽紧辔绳,并不搭理。 “末将听闻您一回京便当了翰林院侍读学士的。今儿赐座圣旁,这皇恩,实在是浩荡呐!不知末将教您的那些东西有没有帮上忙……可徐翰林怎么待末将这般的冷淡呢?您可是末将的恩公啊!合该来末将这儿讨些好处才是。” 那双琥珀眸子终于从长睫下显露出来,他怒道:“燕绥淮!我救你,不是为的叫你羞辱我!” 燕绥淮冷笑一声,满面浓色拧起来,他喊得歇斯底里:“徐云承!!我问你!行刺魏盛熠是我自个儿做出的决定,你救我干甚?!让我死啊!谁要你救?我让你救了吗?!” 季徯秩蹙了眉,只还将手落在紫章锦的马鬃上,平静道: “燕凭江,你无缘无故把气撒在阿承身上干什么?死?我本就没打算叫你死的,不过叫你瘸只腿罢了!” “那还真是多谢侯爷!”燕绥淮应道,只是仍旧睨着徐云承,“只是像我这般行刺皇上的贼人,侯爷该夺去我命才对罢?” “行刺?”宋诀陵翻身下马,哈哈大笑道,“好聪明……好生聪明啊!燕凭江!你还真是想得出来!你眼睛瞎了么?!那许冕揽了大半个禁军都没做成的事儿,你凭的什么办成?就凭你会做梦么?!你就这般着急要拉燕家为你陪葬?!” “这我怕吗?燕家的金书铁券能保燕家不死。”那燕绥淮的眼神有些癫狂,他嘲弄道,“我燕家又非你那通敌叛国的谢家!” 宋诀陵缓缓仰颈咽了口气,凤眸阖上又睁开,他眸色蓦然一冷,只掀起袍来一脚踹在他心口。 那一脚半分不留情,宋诀陵那时恐怕是真动了要叫燕绥淮死的邪念。徐云承心尖颤了一颤,只是那要下马救人的心思晃动着抬起头来,又被他死死压了回去。 “咳——”燕绥淮向雪中倒去,呕出口血来。他躺在那细碎冰碴上一动不动地瞧着漆黑的穹顶,歇了两口气,只用手背把口角的血抹了抹,这就又拿手臂撑着地儿起来了。 他疼得眸子里盛了些难自抑的泪水,口中血腥味散不尽,却仍旧仰起面儿来肆意地笑: “仨位新郎官儿,来罢!砍下我的脑袋,就当拿去给你们那婚事贺喜!” 徐云承打马始终离得不远不近,他无意掺和,见那人勉强算是活下来了,只催马欲走,哪知那人却忽地乜斜了眼,高声笑道: “耽之——去哪儿?” 徐云承见他怪声怪气,只将马头调转过来,平静道: “燕将军吃完鞭子还想吃刀么?大路两头走,互不过问,不是您同我约好了的么?若非如此,下官今儿已把您对半砍了,就当一半为了陛下,一半为了自个儿。” “那您可得把末将砍得碎些,剁成再缝合不得的肉末,不然末将死了,变成了鬼,一半要张嘴在您耳畔说尽叫您恶心不已的情话,一半生了腿的,要跌跌撞撞爬到您身上,叫您生生世世再逃不得!”燕绥淮面上疯狂的神色还没消散,又朝着他怒吼一声,“徐耽之!你究竟为何要救我?不是一直都要我滚的吗?不是一直都要同我撇清关的吗?” “你究竟是犯了甚么毛病,无缘无故朝耽之吼什么?当真找抽?!”宋诀陵抬靴把人翻了个面儿,叫他躺好了。 燕绥淮这会凶神恶煞似地乱喊一通,不知唬没唬住徐云承,自己倒是哭得满面都是泪,把溅到面上的艳艳血都给化淡许多。他眯了眯那噙泪的眼,那北疆的狼哮被自北边来的风一打又变作了脸颊上的两滴泪,他道: “北疆人报恩无度,徐大人施恩于末将……岂非和末将又有了牵扯吗?” 季徯秩倒是冷静,只由宋诀陵伸手扶着下了马,他蹲下身来泼了燕绥淮一脸雪,笑道: “好将军,吃吃雪,清醒清醒,看看眼下是不是值当你揪着耽之不撒手的好时候!您在鼎州闲疯了吗?玩什么行刺的游戏?不想活了?还是说找到新主子了?” 燕绥淮不挣扎,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才不是那般为保命,乱拉他人垫背的无耻奸贼!” 季徯秩只把手上雪给拍干净了,温温柔柔地替他撩开额前遮眼的碎发,道:“我当然是不怕燕将军诬蔑他人啦——我怕的是将军您要藏人呐。” “季况溟,你当真要用这般不伦不类的官腔同我说话?” 季徯秩收了手,只把放在落在一旁的箭从冰雪中拔出来,高抬手往下扎。燕绥淮的脑袋略微歪了歪,那箭“唰”地落在他脸侧儿。 季徯秩道:“下回再有这般傻事,你叫那些个死士把人认清了再动手,若是再伤及无辜,莫怪我不顾惜一分旧情!” 燕绥淮笑道:“好。” “好个屁好,你莽莽撞撞蠢如犬豕,这回找死没找着,又盼起下回来了?” 燕绥淮没同他争辩,只捂着心口站起来,道:“阿陵,我疯了,适才说的屁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啧,你也真是,下脚没个轻重!” 那燕绥淮把眸子略抬起来,宋诀陵那剑眉却是一分不松。 “还没轻重?老子告诉你!若非耽之拦箭,侯爷放水,你那腿儿今夜便算是废了!你这滚刀肉的,若非碰上我仨,现在合该被揪到皇上面前商量再过几日是要赐毒酒还是砍脑袋。得亏是我仨,你如今不过挨了几鞭和一脚,还不速速跪下来给你仨爷爷磕头,谢天谢地?” 季徯秩叮嘱完那人也就回了自己适才那位子,立在一旁安抚紫章锦。那宋诀陵原是在训斥燕绥淮,这会儿倏然转过身来瞧他。 “侯爷怎么一幅横竖无所谓的样子,他可是道其来日仍要剑指你的宝贝皇上。” “我管得住么?我若是管他,那管不管二爷您?我若是不分人的都管了,还不知二爷您今儿脑袋还在不在颈子上呢!”季徯秩淡笑一声道,“几位爷,咱们可要换个地儿聊么?天色已晚,只怕我们再不回去,便该惹人生疑了!” 季徯秩瞥了一瞥那面露难色的徐云承,又道: “我忧心此事难以解决,只怕一会儿禁军便该掀帐子寻人了。耽之乃皇上近来身边红人,我怕一些红眼小人儿对耽之不利……凭江,适才已上报下山,这会儿出了事,若是再度出现于众人面前,难免会叫人觉着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这儿的路二爷您比较熟悉,您帐内又有俞姑娘……”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宋诀陵抬眸瞧他。 季徯秩朝他点头笑笑:“这会儿乱,禁军里头的爷个个粗手大脚的,若是伤着俞姑娘可不行!就劳烦二爷与耽之同行了!至于凭江,我带他从小道走,好避人耳目。等事情平宁下来,我再将他这二愣子带下山去。” “侯爷这时候还能替雪棠着想,这般关照末将,末将实在是感动。” 季徯秩不去理会,正要去接徐云承手中的辔绳,那宋诀陵却霍然将手拦在他身前,道:“侯爷若是不嫌弃,便骑紫章锦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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