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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

时间:2024-09-01 14:00:06  状态:完结  作者:洬忱

  话说回到沈长思。

  他是京都养出来的桃花公子,打小没吃过什么风沙苦,这会儿来了坎州被折腾得够惨。单是水土不服这一条都叫他难受了个把月。好在他在一个村子里歇脚的时候碰着个铃医,那些个大病小病的都叫那人给的几副药调理好了,再养段时间便愈发的身强力壮起来。

  坎州的山匪都窝在那几座连绵的山里头,叫一个不识山路的外乡人在那山里走上个一年恐怕都不一定摸得清,更别提寻山寨。

  沈长思头一回瞧见那座山时,恨不得一把火把挡路的草木全烧了。

  但是坎州的百姓信奉山神,他若敢放火烧山,那火还没烧着贼窝,他恐怕已先吃了那些百姓的刀子,比匪虫还更先一步见了阎王爷。于是他打算慢慢来,先是把下山的大路给封了,又开始在那儿地搭营,而后慢慢地往里边挪。

  因前段日子探山还算顺风顺水,今儿他抱着些侥幸心思,只带了五六人往前去探探路。

  一行人走得离驻扎地远了些,都小心翼翼地向前迈着步子。

  沈长思身前一兵士忽然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着了,还没跌到地上呢便猛然被毒箭给封了喉。

  沈长思见状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叫其余人当心,那竹林深处已倏忽射出十余根毒箭来。他拼死拦箭,却也自身难保,更别提照顾照顾身后人。

  末了,那林里只留了他一人苦苦挣扎。

  这竹林里头静得出奇,沈长思瞧着那些木箭的箭杆,料定那些箭皆是出自机关。他暗暗松了口气,可终究无法完全放下心来。

  这竹林离他们驻扎之处称不上太远,但这些动静也很难传回去。地上不知还有多少细密机关,那是步步要人命。他小心翼翼地照着方才行过之处后撤,却还是不慎踩着了机关——又是迎面而来的一阵箭雨。

  他一个后空翻将毒箭踩在了脚底,再往后一跃,恰巧倚住了棵树干粗厚的老树。

  他正喘着粗气,树干后却伸出把套着刀鞘的刀来。那刀毫不含糊地横在了他的颈子上,他挣脱不得,还以为命悬一线,却听身后那人笑道:

  “你那地儿风水不好。蹲一蹲?”

  那人虽是商量口气,却没给他留半点不做的余地。只见那人迅速把剑从他的颈子上挪开,而后往他头上横着一摁,紧接着他就被那股大得惊人的力气硬生生压坐于地了。

  他想,他放下若硬撑着恐怕脑盖骨都得被挤碎。

  然而他不过愣了一愣,林深处一根飞箭就唰地一声飞来扎进了他不久前安置脑袋的地儿。

  一根,两根,三根……

  他仰面,树干的碎屑不停地往他面上洒。

  冷汗没来得及从他额间滑落,他又被树后那人一扯,粗鲁地揪到了树后,而后被那人的长臂锁在了那儿。

  沈长思瞧着眼前那人儿,一双桃花眼眨也不眨:

  “师……师父?”


第086章 江氏徒

  魏·坎州

  脚下的竹叶被踩得咔擦作响,那穿行于其中的二人皆是冷静模样,瞧不出半点张皇。

  江临言轻车熟路地将人儿领回了那人在山脚扎的营帐里头。

  一路上,他那乖徒都在问他一件事——他怎么在这儿?或者说他是怎么突破设在山脚的关卡来到这儿的?

  江临言抽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懒洋洋地不吭声,只要沈长思问他,他就伸出一根指头指指自己的嘴,意思是他一张口这草就会掉,所以他这会儿说不了话。

  可沈长思一点儿也不明白他师父好端端地在嘴里叼根草干什么,自然不停地接着问,然而那人又继续无赖似地指嘴,叫沈长思所行皆化作了无用功。

  二人回到山脚那兵营里头,沈长思叫属下拎来了一壶不知哪个好客人家酿的春醪。

  那春醪往桌上一放,沈长思那双桃花眼便牢牢钉在了江临言身上,好像他不把那人完完全全装进眼底,那人便要乘风归去,再像先前那般销声匿迹好几年。

  “师父。”

  江临言慢悠悠地把那根狗尾巴草从嘴里抽出来,声音拖得老长:

  “欸——”

  沈长思垂头笑了一声,原先是和他师父面对面坐着的,这会儿把椅子挪到了他身边,与他肩并肩地挨着坐。

  江临言不问也明白,他这乖徒就是忧心他一声不吭地跑没影了,故而挨近些锁着他,可他非要明知故问。

  “干什么?”江临言笑。

  “没干什么。”沈长思也笑,停顿须臾这才又黏糊道,“徒儿这几年想您想得好苦。”

  沈长思是那般把心里话夹着混账话一道说出来的性子,嘴里的话通常皆是甜得叫人不知东西南北的,可偏偏有那么几个就是能辨其真心几何。

  江临言算一个。

  江临言把送至嘴边的酒笑出了涟漪似的痕,他抹了抹嘴,道:“你这话为师有些年没听了,如今这么一听,还真有种别样的滋味……脸皮厚哟——”

  “这叫有其师必有其徒。”

  “听不懂。”江临言眨了眨眼,倏忽又咧开嘴笑,“想我多点儿还是想迹常多点儿。”

  沈长思答得干脆:“都想。”

  “谁多点儿?”江临言来了兴致,铁了心要刨根问底。

  “您。”沈长思倒是回答得毫不含糊。

  “说笑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回头见着迹常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江临言往他脑袋上乱揉了一把,“你这几年尽呆在京城耗日子了,恐怕也有好多年没瞧见迹常那小子了罢?”

  沈长思垂着脑袋,半天才低低应了一声:“是,下了山就没再瞧见过了。”

  江临言抚着酒杯的杯壁,斜了眸子瞧沈长思的笼了层霜似的面色,安抚道:

  “你莫要自责了。方才我若没及时赶到那林子,这会儿你恐怕也陪着他们去了,他们这笔血帐算天算地都算不到你头上。”

  “这话可劝不动我。”沈长思无奈地摇了摇脑袋,抿了口酒,又道,“若不是我非要将他们招来剿匪,他们估摸着早晚都能寻着个安分的好营生,而不该是这般无辜地死在这儿。”

  “这种事儿你以后遇着的只会多不会少,哪有那么多时间供你伤春悲秋?你当时敢同魏盛熠夸下海口,便该想到这样的后果。”

  “您怎么用词用得这般轻?”沈长思凝视着那铜杯里有些浊的酒液,“您该说我不自量力,好高骛远。”

  “谁?谁敢这么说我江临言的徒弟?”江临言猛一拍桌。

  沈长思瞧着他师父演,舒唇笑了:“您这般护着我,真应了那句话……嘶……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是……”

  沈长思蹙着眉思索,可不待他寻着个合适的词补上,那江临言已爽快地对上了。

  “欸——这为师知道!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您听来不觉得奇怪?”

  “奇怪?那换个。‘色令心迷’。”

  沈长思明白他师父这是费心在逗他开心,便勉强自己陪着他笑。江临言瞧出他笑不从心,便将他的脸儿掰向自己,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双桃花眼。

  沈长思被他的眼睛盯得失了从容,索性将眼睛给阖上了,道:“师父,你这使的又是什么招?”

  “睁眼。”

  “……这……”

  “睁眼。”

  沈长思听江临言声调平平,忧心自己不听话一会儿把人给气跑了,终于舒开了眸子。可叫他惊奇的是,那人面上没有半分怒意不说,竟还是笑着的,笑得烂漫爽逸,笑得清澈纯粹,一点儿也不像个漂泊江湖的沧桑剑客,像个眼中载满日月山河的仙人。

  沈长思忽然想要躲起来,把自己沾满朝堂尘土的、肮脏的脸藏起来,把懦弱无能的自己藏起来,不要叫他瞧见。

  “笑。”沈长思正怔愣着忽然听见江临言对他说。

  沈长思于是像方才那般牵起嘴角,那笑可漂亮,仍谁瞧见恐怕都忍不住夸一句人比花娇。

  可江临言却对他说:“干什么哭?”

  “没哭。”沈长思有些躁,“您哪里瞧见我哭了?”

  “义尧,笑。”江临言道。

  “怎么笑?”沈长思双眉蹙起,眼里的薄薄水光被烛光一打便闪着晃动起来,“我在笑,您却说我在哭,那么我要怎么笑?”

  “为什么哭?”江临言仍旧笃定。

  沈长思终于缴械投降:“师父,这世上有太多东西不如我意,叫我失望,叫我心痛,叫我苦恨,叫我魂不附体。”

  “什么东西?为师问你,你真答的上来吗?你开得了口吗?”

  “有何不可?”

  “那么为师问你,你恨沈家吗?你恨沈明素吗?你恨魏盛熠吗?”

  沈长思犹豫了片刻,问道:“师父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为师要听你的答案。”

  “都不恨。”沈长思摇头,“沈家生我养我,我当不了白眼狼。明素么?我身为兄长却四处惹事,一事无成,他奔波四海,拖着双病眼,辛苦至极,我怜爱他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恨他?至于皇上么?陛下贵为天子,我这般小人哪敢不知分寸,僭越上苍。”

  “你不信你师父我的风水,倒信那人的九重天?”江临言把手搭在沈长思的肩上,单手满上一杯酒送到沈长思的嘴边。

  沈长思仰起脖子任由江临言把那杯酒灌进他的唇舌喉腔,还听江临言接道:“你不恨他们,当然痛苦。沈家污浊,你却深陷其中因着血缘不得解脱;明素受宠,你却因沈家眼底容不得莽夫而活在轻视当中;当今圣上媚外负里,不识你才。然你却不能恨他们……”

  “不是这样。”沈长思苦笑。

  江临言把空酒杯“锵”地一声放回桌,大手随即覆在了沈长思的喉结上,将他的吞咽全握在了手心,他在沈长思的耳边道:

  “长思,你最恨你自己。”

  那话叫沈长思听来真是太过于可笑,他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不知从何时起,那酒突然变得好辣,辣得他的眼泪从眼角不停地往下滚。

  “不许哭。”

  “没有哭。”

  “又扯空心架子?”江临言道,“再这么昧着良心说话为师可走了?”

  “不要走。”沈长思拿手背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把那些泪水抹得干干净净,他抬起头盯着江临言,那双桃花般的眸子此刻带上了一点漂亮的红,他道,“我求您留在这坎州助我剿匪,助陛下救这乱世于水火烹煎。”

  “助他?不要。”江临言回绝得很是干脆。

  “为何?”

  “为师对救那人脱离民怨没有兴趣。”

  沈长思了解他师父为人固执,打定了主意多半听不进劝,便蹙着眉凄凄叹了一声,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成——您何时出发?我送送您……您来日若是瞧见我师弟了,莫忘替我同他问问好。至于我在坎州剿匪一事就莫要向他提,您就说他师兄在南疆同楚国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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