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刻,李熙就听见裴怀恩毫无顾忌地对姚元里说:“也好,既然姚统领愿意对奴婢坦诚,奴婢便也对姚统领坦白一二。” “晋王殿下手里有兵,我打不过,但我好歹也豢了一些还算中用的死士。” “换句话说……只要让我从宫里出来,把消息传出去,命他们不惜代价拿下区区一座公主府,他们还是做得到的。” 闻言,姚元里顿时面色大变。 姚元里惊讶道:“裴怀恩!你竟敢在京中豢养私兵!你不要命了!” 裴怀恩冷笑看着姚元里,倾身向前来,一字一顿地在他耳旁说:“姚统领,依奴婢看,你才是最天真的那一个。” 姚元里不解地皱眉。 却听裴怀恩接着说:“豢养死士是多大的罪过,若无皇上默许,奴婢又怎么敢做这些事?姚统领你猜,从前死在我手中的那些人里,究竟有几个是我在徇私,又有多少是皇上原本就想杀了的?” “再者——” “如我这般喂不熟的狗,手里若不犯上几条死罪,往后等皇上仙去了,他的那些儿子们,又该以什么名目来拿我啊……?” 姚元里听得喉间发涩,两条腿忽然有些软。 裴怀恩的这些话,让他想起京中某处布置奢华的宅子里,永远都冲洗不净的血迹。 城外恰在此时有了些动静,姚元里伸长脖子去听,却听得一片兵戈之声。 顷刻间情势倒转,有人带兵杀过来了,比裴怀恩话里说的还快,竟是半刻也没耽误。 ……可恶,这些个光吃饭不干活的草包,到底是怎么奉命镇守公主府的! 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惊慌失措间,姚元里看见裴怀恩朝蹲在不远处的李熙招了招手,笑着吩咐说:“六殿下乖,快过来。” 李熙便不情不愿地小步挪过来。 裴怀恩低头看着李熙,伸手揉了揉他被冻红的耳朵尖,又不着痕迹地侧身,挡住姚元里所有的生路。 “六殿下想不想做一回真正的主子,真正的贵胄?”裴怀恩把李熙往姚元里面前推,循循善诱道:“此处僻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六殿下。” 声音很轻很柔,像话本子里那些擅长蛊惑人心的妖。 “是主子,就不该任人欺辱。”裴怀恩在李熙身后缓声说:“六殿下,这人方才要砍你的一只手,你得了机会,还不赶快拔出他的刀,把他的两只手都砍下来泄愤?” 李熙浑身寒毛倒竖,余光瞥见姚元里想跑,却被裴怀恩一脚踹进了脏污的雪里。 就像…… 就像刚才被姚元里一脚踹进雪里的他一样。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拔出他的刀,砍断他那双脏手。” 裴怀恩使力按住李熙的肩,迫使李熙弯腰,温柔的劝说陡然变厉,冷硬得不容拒绝。 “六殿下!你是天潢贵胄,生杀予夺皆在你手,而他不过就是条黏在砧板上的鱼!听话,快快拔出他的刀——” “再把他的手指,替奴婢一根、一根、一根的砍下来。”
第029章 黄雀 裴怀恩的话就像催命符, 李熙哪还敢动? 连点报复心都不敢有的人没价值,因为不好利用,可报复心太重的人也不能留, 因为太危险。 进退皆是错, 李熙在危急关头灵光乍现, 哆嗦着拔了刀, 却又装着迟迟不敢砍下。 李熙双手握刀, 缩着肩膀回头看, 小声说:“厂、厂公, 他大哥是姚元靳,手里掌着兵, 他自己又……” 裴怀恩不紧不慢地打断他,说:“那又怎么,他方才那样欺辱你, 害你险些成了残废,你难道就不想报仇?” 李熙抿紧嘴唇。 烦, 裴怀恩这人可真烦,一天到晚总要试探他。 多半是前阵子设计坑了一把神威营, 令裴怀恩对他起了疑心。 李熙脚下,姚元里后知后觉地琢磨过味来,吓得冷汗如雨, 连忙扑过来抱裴怀恩的靴。 “厂公、厂公!”姚元里满身泥污,扯着裴怀恩的袍角哀声喊:“厂公宰相肚里好撑船,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我、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我再也不敢冒犯您了……!” 裴怀恩勾着唇笑, 使力将袍角一寸一寸的从姚元里手中抽出。 “姚统领这话说的。”裴怀恩弯下腰,玉白手指点在姚元里的额间, 声音轻飘飘的,说:“您要活,合该去求六殿下呀,求奴婢有什么用呢。” 姚元里一愣,又连滚带爬地转回去,白着脸给李熙磕头。 “六殿下,求您大人不记小人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姚元里边磕头边说:“我、我刚就是吓唬您,没真想伤您。您是天家贵人,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伤您分毫啊……!” “……” 姚元里能屈能伸,把姿态放得低,闹得李熙一时无言,只好又求救似的看向裴怀恩。 “厂公,要么还是算了吧。”李熙说:“我……我没做过这种事,我实在害怕,再说他今天帮了二皇兄,就是死罪难逃。事已至此,我们只需押他回去,父皇自会处置他……” 裴怀恩挑起眉看李熙,说:“哦?是么?六殿下当初向我提起要借吴大统领的手,杀光整个神威营时,可是心意坚决得很。” 李熙攥紧刀柄,说:“至少不必亲手沾着血,我怕血,当年舅舅战败饮恨,到处都是血。” 裴怀恩闻言便迈步上前,一把攥着了李熙的手。 掌心的触感冰凉。裴怀恩偏过脸,贴在李熙的耳朵旁边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六殿下闭眼,奴婢带你亲手开这个荤。” 说着就要举刀。 电光火石间,姚元里吓得眼珠翻白,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没喘匀,当场晕死过去。李熙则惊叫一声,挣扎着丢下刀,说什么也不肯再听裴怀恩的话了。 “不不、我不要砍他的手……!” 长刀咣当落地,李熙很委屈地抱头蹲了,在雪地里蜷成小小的一团,摇头说:“他是死是活,事后自有父皇去断,与我没半分干系,我不要做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我会睡不好。” 裴怀恩低头看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很久。 对峙。 这期间李熙不敢抬眼,长而密的睫毛一颤一颤,感觉自己身上已经被裴怀恩看出来两个洞。 李熙想:裴怀恩要怀疑,像他现在这样有贼心没贼胆,大约能合格吧。 结果果然,裴怀恩这厮是个喜怒无常的主,明明前一刻还眉头紧锁,下一刻就笑了。 姚元里像滩烂泥似的晕在脚边,裴怀恩没管。 裴怀恩只管走过去揉李熙的脑袋。 “……嗤,废物。”裴怀恩笑着说,笑容宠溺,而后手里使力,亲自把李熙扶了起来。 裴怀恩伸手帮李熙掸净衣袍上的雪,说:“六殿下怎么是个银样镴枪头,当时与我筹谋除掉神威营时,是何等的好算计,怎么今天连挥刀都不敢。” 李熙只好装傻苦笑,心说还不是因为身在京都,凡事不敢太轻举妄动。 不然,姚元里的脖子早开口了。 想归这么想,但李熙嘴上说的却是,“厂公说笑了,我原本就胆小,最怕这些打打杀杀,先前之所以会有那样的心思,全是因为被仇恨蒙了眼,一时想漏了姚元靳。” 裴怀恩听罢就摇头,出言安慰他说:“姚元靳若真看重姚元里这个亲弟弟,就不会把他留在京都。” 然而还不等裴怀恩把话说完,李熙就也跟着摇头,直把头摇成拨浪鼓。 “小心驶得万年船,姚元里不能在我手里出事。”李熙说:“能亲手出气固然好,活命也很重要,厂公,我一点也不想冒这个险,更不想因为贪一时痛快,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顿了顿。 “再说就算我不杀他,父皇也会杀他。我在大沧这么久,只是被人轻贱两句罢了,又不是什么忍不下的事。只要……只要不让我死,什么都能忍。” 裴怀恩心情颇好地歪了歪头,说:“六殿下真是可爱得紧,很讨人喜欢。” 李熙嘴角一抽,知道这是又蒙混过关了,借着抬手擦汗的空挡,长长的嘘了声,如释重负。 妈的。李熙在心里说:这狗屁日子真一天都过不下去,前后左右没一个省油的灯,一不小心就要完蛋,还不如在大沧。 京都真不是什么好地方,等把舅舅的仇报了,就想个法子离开这,到东边去找邵晏宁玩,再也不回来。 正暗自牢骚着,忽听身后传来一些熟悉的脚步声。 李熙哑然回头,见十七正带着一群死士往他和裴怀恩这边跑。 隔着大约三丈远,十七抬起右手,示意身后所有死士止步,然后独个跑到裴怀恩面前,抱剑单膝跪下。 “督主。”十七说:“您无碍吧。” 话是问句,语气却很平淡,仿佛料定了以裴怀恩的功夫不会出事。 裴怀恩摆手喊他起来,淡淡嗯了一声。 十七来得太及时了,裴怀恩从袖里摸出帕子,递给李熙擦脸上的泥,转头又对十七说:“事情办得很快,我该赏你。” 听见裴怀恩这话,十七面色古怪,抬头迅速看了李熙一眼,但没起身。 十七说:“督主,小的不敢贪功,人……不是小的救下的,半个时辰前,当小的带人赶到昭平公主府时,那些女眷便已平安,并且已经向吴大统领传了信,所以、所以神武营的动作才会这样快,一眨眼就打进来了。” 话说到这,单膝跪着改成双膝跪着。十七紧张地搓着手,向前叩首道:“小的无能,事后也没能查到她们是被谁救的。” 话落,李熙接帕子的动作一顿,裴怀恩亦十分惊讶。 裴怀恩也学十七转头看李熙,皱眉说:“……你身边那个死脑筋的蠢货,脚程这么快。” 李熙连忙摇头。 “怎么可能。”李熙睁大眼睛,同样很震惊地说:“玄鹄身边又没帮手,就算比十七先赶到,双拳难敌四手,也不可能打得过公主府内那些侍卫!” 裴怀恩依旧没把目光移开。 李熙被裴怀恩和十七看得浑身难受,就只好又硬着头皮解释说:“真的,我手里没人,更没有说假话,玄鹄身边真没帮手——我是戴罪之身,哪敢带那么多人进京?” “再说——再说我跑得快,很早就从宫里逃出来,连昭平公主府内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提前安排?厂公您仔细想,我适才真的只是让玄鹄去问吴统领,天地良心,吴府离公主府那么远,玄鹄就算问清楚了事情原委,无论怎么算,都该比直接带人赶去公主府的十七更慢。” 裴怀恩:“……” 倒也是这个理。 李熙所言不错,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废掉的皇子,手里的确不可能有那么多人,况且时间也对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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