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位高权重、权势滔天,一样能被切开喉咙,血会顺着伤口喷涌而出,然后迅速抽空一切生机。 他像是疯了一样,在房中四处游荡着,幻境中仿佛踏着自己的血肉,但怪异的愉悦感让凤栩感觉不到痛苦,只有欲望,各种欲望交织成一张网,凤栩被困其中,极乐之下是被困囹圄无处逃脱的囚鸟在发出无人能听得的悲鸣。 满胀的杀念让凤栩急于宣泄,从众得取更深的快意。 但外头的奴才却不明所以,尤其是值夜的允乐,他先是瞧见宿在这儿的陛下不知为何离开了,不久后就从窗外发现主子的身影在屋内四处转悠,动作很慢又毫无章法,晃来晃去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犹豫良久,允乐才试探地走上前,他的主子虽然脾气好,但着实阴晴不定了些,允乐猜不透他的心思。 允乐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低眉顺眼地问道:“主子,可有事?” 凤栩倏尔一顿,他穿着单薄的中衣缓缓转过来,左手的纱布又被血浸透了,猩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砸出一朵小小的、艳烈的花,淋漓的血迹如开在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而他站在鲜艳的血色中,神情带着亢奋而诡谲的笑。 允乐对上这个眼神,吓得心头一颤,“主,主子…” “嘘。”凤栩用不曾受伤那只手的食指抵在唇上,轻轻地说:“不要说话,我听不见了。” 允乐一怔,却当真不敢再说话了。 而后便瞧见主子游魂似的飘荡在屋里,手上不断往下流血已经染红包扎白纱布也恍若未觉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于是当即骇然失色,这举止怪异至此,主子莫不是疯了?允乐脸色微变,不怪他畏惧,实在是凤栩此刻的行径古怪得很,几番衡量之下,允乐立刻招手唤了个小太监来,低声道:“去太医院,请赵院使。” 凤栩的杀意几乎满溢,他总是向门口站着的允乐投去余光,这会儿正是长醉欢药效最顶峰时,凤栩有些不认人,更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世界在他眼中都是扭曲晃动的。 好想杀了他,血色迸溅,骨肉分离,只要稍稍一想,凤栩便难以克制地想要将之付诸于行动。 允乐也遽然间发觉主子的眼神不大对劲,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昏暗晃动的烛光下,那苍白削瘦的旧帝王对他露出了一个堪称绝艳又残酷的笑。 允乐心头冰冷,脚下生了根似的挪不动,只见那人对他轻轻挥手,咬字也嘶哑怪异,仿佛压抑着什么一般地说:“出去,把门也关上。” 允乐毫不怀疑自己倘若不照做,就会立刻血溅当场,就在允乐往外退,想要关上门时,凤栩途径屏风,动作倏尔顿住了。 那屏风上挂着件深色的袍子,殷无峥只穿走了外袍,还留了件内衬在这儿,凤栩嗅到了熟悉的冷香,那是殷无峥身上的味道,冰冷如霜雪,与他那个人一模一样,于是杀念在刹那间烟消云散,情爱的欲念重新席卷而来。 凤栩的杀意消失了,他静静地望了那件衣裳许久,又凑近去仔仔细细地嗅过,才好似终于确定了什么,伸手取下了那件单薄的衣裳。 轻如鸿羽,薄如蝉翼,可凤栩却如获至宝般舒展了眉眼,一切森冷都从他眉梢眼角化作春情,他就这么靠着屏风坐在了地上,怀里揣着那件衣裳,低声地呢喃:“殷无峥…” “好想你啊。” 他分不清今夕何夕,恍然间还以为自己被困在那两年中的某一个夜晚。 而门外正准备关上门的允乐猛地松了口气,他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是吓得。 凤栩的模样分明不正常,甚至方才那个眼神——那像是在看死人一样冰凉冷酷的眼神,允乐从没有这么害怕过,仿佛与死亡仅有一步之遥,又因那件衣裳擦肩而过。 允乐深深看了眼正把整张脸都埋进那件衣裳的凤栩,悄无声息地退下,顺道将门给关上了。 无论主子这是怎么回事,但哪里有自己的命来的要紧?允乐觉得这会儿还是得离主子远一些,他瞧上去便疯癫无状,说不准还真想着怎么杀了自己。 日光自窗纸透入屋内,落了缩在地上的凤栩遍身柔暖,他眉眼间的迷乱神色已经褪去,脸色也更苍白,整个人瞧上去都虚弱得摇摇欲坠,身上沾染的血迹早已干涸,尤其是被包扎的左手,几乎沾满渗出的血,连怀里搂着的、殷无峥的衣裳也沾上了血腥味。 当诡奇的梦境消散,凤栩从深渊坠入另一层深渊,极乐之后便是无尽的虚无,凤栩怔怔地靠屏风而坐,如同死了一次。 又或许…他从未活着离开过那两年中的永夜。 凤栩知道,他是盛世之中的鬼,注定要死在乱世的末尾。 哪怕早已经无数次想过自己的结局,可他怀里搂着殷无峥的衣裳,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个人,想到他的喜欢,凤栩鼻尖发酸,将脸颊埋入那件沾了血的衣裳里。 可还是不舍。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了殷无峥回头,上天真是见不得他半点好,他已经认命了,这条末路他认了,坠入深渊他也不再反抗,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殷无峥对他伸出了手。 只要回头,他就能得到从前梦寐以求的爱。 但凤栩知道那不够,苦海无边无际,他回不了头,也上不了岸,他已经没办法从不见天日的深渊中逃走了,他会烂在这里,化作一抔枯骨,谁也救不了他。 所有过往的情愫与喜欢,都与两年前便死去的靖王一同陪葬,活下来的是具注定要腐朽的行尸走肉,哪怕想到殷无峥心口仍会生出细弱的爱念,但凤栩已经做不到两年前那样纯粹炙热的喜欢。 门忽而被推开,日光再无遮挡肆无忌惮地洒满了屋子,连屏风后的凤栩也被纳入了粲然温暖的光下。 他抬眸。 那道高大而沉默的身影驻足于门前,两年来殷无峥也变了许多,五年前被初入朝安城的质子,如今已成了天下之主。 凤栩因过于璀璨的日光而眯了眯眸,他想,我可真是好狼狈啊。 真的…太狼狈了,当年在朝安城的殷无峥是韬光养晦的狼,而他才是真正的丧家之犬,云泥之别。 殷无峥在外头便听允乐说了凤栩昨夜的怪异举止,心都凉了下去,他不明白分别时还好好的凤栩怎么突然就疯了,打开这扇门,殷无峥一眼便瞧见蜷缩在屏风旁的凤栩,还有他身上、以及这满屋子里淋漓的血迹。 他们对视着。 凤栩在阴暗的角落里承受殷无峥的目光,他仿佛要被暖热的光烫伤,于是忽地动了动——他在向阴影中瑟缩。 就在这时,殷无峥也遽然动了。 他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踏着光,走向了凤栩。 殷无峥在凤栩面前单膝跪地,伸手捧起了凤栩的脸颊,指腹在他苍白冰凉的脸上轻轻抚弄着。 凤栩却慌乱地想逃。 他瞧见了殷无峥眼中坦荡赤诚的怜惜。
第40章 线索 凤栩不敢去看男人瘦削俊美的脸,却更害怕殷无峥此刻的注视,他怕难以遮掩的哀恸会让自己看上去更狼狈。 殷无峥没错过他难堪自卑的闪避,这是绝不会出现在靖王脸上的神情,可他却真切地看见了凤栩垂眸时刹那的委屈与畏惧,因为他小心藏起的秘密正在逐渐被人窥视。 殷无峥没作声,而是伸手环上了凤栩的清瘦的后脊和腿弯,大抵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凤栩破天荒地没挣扎反抗,而是近乎乖顺伸出手,轻轻勾住了殷无峥的后颈,柔和温软地瑟缩依偎着,想受了伤的幼兽对庇护自己的强者表示驯服。 可殷无峥嗅到了他掌心伤口处浓烈的血腥气。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凤栩的血气,殷无峥甚至不由得在想,被焚毁的明心殿寝宫是不是也是这样,曾淋漓洒满了小凤凰的血。 凤栩被抱到了偏殿里去。 他掌心的伤崩裂了。 殷无峥将纱布拆开,便瞧见原本切割极深的伤口还没好,缝上去的线便崩开了,反倒将伤口边缘又割处许多小口子,这只手即便是能愈合,日后也必然要留疤,殷无峥还没弄明白凤栩右手上几乎磨平掌纹的疤痕是怎么来的,左手便又多出了新的。 没等赵淮生来,殷无峥轻柔仔细地将因血迹干涸而与伤口粘在一起的纱布取下来,他从未这样小心翼翼过,但凤栩从始至终也只是疼得细微地颤,一声都没吭。 “很疼?”殷无峥问。 凤栩自然是疼的,他也觉得很累,长醉欢让他陷入亢奋时也会消耗元气,凤栩已经有些睁不开眼,额心沁了层细密的冷汗,恹恹垂眸说:“不疼。” 殷无峥将干净的纱布缠上去,良久才说了声:“撒谎。” 凤栩竭力地牵了牵唇角,想要像往日那般露出笑,可他实在太累了,到最后也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笑出来。 可殷无峥却看见了,凤栩疲倦又脆弱的笑,像坠落的星一般转瞬即逝。 “先等一等。”殷无峥将坐不住几乎滑落下去的凤栩捞进怀里,低声说:“赵院使应当快到了,等他瞧过你再睡。” 凤栩“嗯”了一声,心情复杂。 他以为殷无峥至少会问什么,但就这么寥寥几句,半个字都没提到昨夜,他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别叫赵院使来了。”凤栩又反悔了,他贴着殷无峥的肩,大抵是因疲惫,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双眼空茫,“他年纪大了,别折腾他来一回。” 若是赵院使瞧见他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子,只怕又要露出那种痛心惋惜的神情,他就是那么个心软又悲悯众生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凤栩孤立无援的时候暗暗相助,甚至会为了凤栩的伤而眼眶泛红。 凤栩知道,赵淮生是真心拿他当晚辈在心疼,而凤栩最受不起的就是真心,无论是赵淮生的慈爱,还是殷无峥迟了好多年的欢喜。 他都受不起。 殷无峥眼神深沉沉的,像望不见边际的海。 凤栩没得到回应,强撑着坐直了些,他眉眼清俊又漂亮,只是死气沉沉,像个精致却没生气的木偶。 “殷无峥。”他唤,“听见了么?我没事。” 殷无峥想到满屋子的血迹,眼眸微垂,“凤栩,你真的没事么?” 沉默好似对峙,他们都清楚彼此所争执的是什么,凤栩掩饰不住自己的倦怠,他想了想,才轻声说:“早点带宋承观和陈文琅来见我。” 凤栩甚至有些怀念重逢后那几日的殷无峥,没有亲昵和缠绵,只有交易与欲望,世上唯情字最难解,正如凤栩当年不管不顾的坦率,如今想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非要执拗地追着殷无峥,是不甘还是不舍如今都已经说不清了。 乱麻一般的过去,该随前朝与旧主一并被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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