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凤栩也不难理解当初的殷无峥为何对自己避之不及。 “强求的是人,不可求的是命。”凤栩回忆着旧事轻叹,“殷无峥,当年既然做下决定,如今又为何反悔了呢,你喜欢的是什么,一个听话顺从的凤栩?倘若早知……” 殷无峥便问,“倘若早些知晓,靖王会听话顺从么?” “不会。”凤栩坦诚,又低声笑,“倘若是靖王的话,学不会听话顺从的,毕竟那可是名满朝安城不学无术的纨绔,行事骄狂,言辞跋扈,才不会管你喜欢什么样的。” 倘若两年前凤栩知道殷无峥喜欢乖巧温顺的男孩,也只会嚣张地让殷无峥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如今提起曾经的自己,就像是在说起其他人的事,殷无峥默然,半晌才轻声说:“不是听话顺从的。” 凤栩愣了愣,随即明白了殷无峥的意思。
第25章 谋划 凤栩最后是被殷无峥抱回房的,连一身衣裳也是殷无峥亲手脱下,纵使夏日穿得单薄,却并不少,凤栩的衣物尽是轻薄蚕丝制成,薄如蝉翼,软似柔云,纵使层叠地穿在身上也不厚重。 待殷无峥褪去一身帝王衮袍上榻,凤栩便贴了过来,清瘦温热的身子依偎般靠进他怀里,轻柔的低声随之响起。 “殷无峥,晏颂清喜欢你。” 凤栩对殷无峥不算热络,哪怕是在榻上,最多只是温顺地配合,唯有他每隔几日出现怪异且混沌的迷离之态时,才会发疯一样地渴求着殷无峥,其余时候多是不冷不热.地自己缩着,殷无峥想做什么他不会推拒,但也不会主动引诱,更别提这样小意取怜般故意贴在他怀里。 在他提到晏颂清时,殷无峥便明白为何凤栩忽而凑过来亲昵,他一直记着晏颂清的仇呢,可也正因如此,殷无峥反倒安心了些。 “晏家有功。”殷无峥轻轻抚了下凤栩的脸颊,顿了顿,才又说道:“晏颂清尚无大过,晏家父子皆身负战功,凤栩,至少现在,我不能动他。” 他是有心削晏家的权,倘若晏贺这头老狐狸聪明些,就该知道如何兵不血刃地保全晏家,凭借晏家父子的功绩,只要他交出兵权,殷无峥自然也会保全晏家的显赫与声望,但无论如何,新主绝不可能刚一登基便诛杀有功武将。 凤栩便凑得更近,轻声细语地吹起枕边风,“那怎么办啊,他喜欢你,殷无峥,我不高兴。” 他身上隐隐又浮现当年任性妄为小王爷的影子,却也只是些许相似而已,倘若当年有人敢在靖王面前对殷无峥有所倾慕,那朝安纨绔怕是能闹上三天三夜鸡犬不宁,绝不会像这样靠引诱殷无峥达成目的。 当年凤栩因偏执的占有欲而纠缠,殷无峥避之不及,如今凤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亲近,殷无峥也只能受着。 “凤栩。”殷无峥的语气似有无奈,他忽地翻身将凤栩压制在身下。 凤栩似乎微怔了片刻,随即便温顺地摆出任君施为的乖巧模样,寝殿内剩了一盏烛火,摇曳着映入满室昏暗的光,殷无峥借这一抹光,瞧见凤栩依旧沉寂的眸子,偏偏他正很乖很柔和地笑着。 凤栩生得玉雪漂亮,不似殷无峥这样锋利凛冽的俊美,其实初见那日,殷无峥也曾有须臾的惊艳。 任谁也想不到朝安城最大的纨绔会生着这样一副容貌,精致俊朗的少年郎站在光下,他眉眼轮廓生得柔和,彼时年岁又小,实在玉秀清隽,哪怕神色间仅是傲慢桀骜,他的矜骄也浑然天成。 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沉而又不讲道理的嫉妒。 与他相比,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殷无峥狼狈又不堪,他几乎被小凤凰灿若云霞的羽翼晃得刺痛,他不愿瞧见凤栩那副天真到可笑的眼神,若非被娇纵宠爱着长大,怎会养出这样骄狂又单纯的性子? 如今想来,殷无峥竟一时分不清,他曾厌恶的究竟是凤栩,还是不得不韬光养晦的自己。 “凤栩。”殷无峥又唤了一声,他俯首去吻凤栩的唇,是不含欲的安抚,“你不喜欢,便不见他,可好?” 凤栩不答话,而是伸手勾住了殷无峥的颈,轻声说:“好啊。” 他仿佛献祭一样地对殷无峥敞开自己。 但只得到了带着酒气的、温柔的一个啄吻,殷无峥这两日都没碰他,虽然每晚都来净麟宫就寝,但只是将凤栩抱在怀里而已,凤栩实在太过虚弱,在没查清楚凤栩究竟出了什么事之前,殷无峥在床笫间这回事上便格外克制。 凤栩便就此安生下来,安谧的榻间只能闻及彼此的呼吸声,殷无峥侧身将凤栩拥在怀中,倦怠地阖起眸,也就未能瞧见双眸清明的凤栩露出凝冰般阴郁冷戾的神情,唇微动,无声地念道:“晏颂清。” “凤、栩!” 晏颂清同样也在咬牙切齿地狠狠念着这个名字。 前朝的宫人四散奔逃,他在皇宫之中自然也有自己的眼线,怎会不知殷无峥夜夜留宿在前朝废帝那里,连陆青梧母子也都被庄慕青看得滴水不漏,都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可能瞧不不出来,殷无峥没想要对凤氏斩尽杀绝。 要说前朝之君是死是活也并非绝对,可偏偏那人是凤栩,晏颂清对凤栩的厌恶并非一日两日,他是最先走到殷无峥身边追随他的人,从殷无峥被送往朝安城为质子,他在西梁便时常能听闻靖王对殷无峥如何痴缠执迷,他对凤栩的杀心从那时便已根深蒂固。 殷无峥一无所有时他愿意追随,殷无峥布局谋划他也愿冲锋陷阵,可凭什么如今殷无峥入主江山,却是那草包纨绔得了好处?! “稍安勿躁。”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皱了皱眉,说话那人生得孔武精瘦,同清俊的晏颂清截然不同,五官平庸硬朗,十指覆着厚厚的一层茧。 晏贺是真正久经沙场的老将,从眼神中的戾色便能看出一二,与标榜自己是儒将的晏颂清不同,他眉眼间都透着凶狠与精明,仔细想了想后,才说道:“陛下冷淡薄情,无非也就是一时新鲜,你急个什么?不过——” 在晏颂清难看的脸色中,晏贺话锋一转,脸色也微沉:“咱们晏家也算劳苦功高,如今陛下非但不论功行赏,反倒便宜了段乔义那乡野村夫,还有庄家那满口酸话的小崽子,这可就欺人太甚了。” 话说到末尾,晏贺面上涌现起令人心悸的沉冷之色。 晏颂清深以为然,冷冷道:“正是如此,父亲,我们难道就认了?” “认了?”晏贺冷笑,“陛下年轻,怕是不小心行差踏错,我等身为人臣,自然该引陛下回正途上来。我儿,借刀杀人固然高明,但有些时候,也须得光明正大地震慑住那些蛇鼠之辈!” 晏颂清微怔,随即明白了什么,蓦地笑了出来:“儿子明白了。”
第26章 大雨 六月末,一场瓢泼大雨骤然而至,连下数日,淹了朝安城数条街。 最开始出事的是城外山村,可此事被朝安世家出身的官员瞒下,一直到城内明渠暗渠排不尽水,以至于城内街市被淹,殷无峥方才得知此事。 这对新君而言是大事,天灾从来不由人,倘若是连年天灾,必是乱世将起,天子都要下罪己诏,殷无峥刚登基不久,倘若被扣上个什么扰乱国运乱臣贼子的名头,难保朝安旧世家党派不会从中作梗。 南城门外是鸿鸣山,山峦层叠绵延,而山下的村县地势低,被大雨和泥沙冲毁得很彻底,殷无峥听闻此事时还宿在净麟宫,离上早朝还有一个多时辰,先是庄慕青来报雨势太大,城内已有街市被淹,他还没走,段乔义便亲自从南大营赶回城内,满身泥沙狼狈。 南大营所在的营地地势平坦,可段乔义晓得鸿鸣山下有村县,他的人昨日凌晨便发觉灾情,立即派人上报入都城,可等到了夜里也没个消息,段乔义这才发觉大事不好,也顾不得愈下愈大的雨,连忙亲自来报。 殷无峥还算冷静,他立即派人去将朝安城世家出身的三位官员捉拿,便是朝安三辅,将此三人下了大狱,而后召重臣议政,不是在议政堂,而是在去城南的马车上。 他临行时,凤栩拽着他的袖子,轻轻说了句:“万事小心。” 人力面对天灾之时实在微小,一如蜉蝣之于浩渺天地,仿若沧海一粟,实在微不足道。所以天灾是不讲道理的,人命说没也就没了,不会因天子或平民而有什么区别,正如山塌之时,都是肉体凡胎,谁也挡不住。 殷无峥抚了抚凤栩的脸颊,应了一声。 净麟宫的寝殿内除了雨声再没其他的声音,凤栩躺不住,起身点燃了烛火,坐在窗前听雨珠砸在窗上噼里啪啦地响,灼灼火光映照着他眉眼间深沉的郁色。 时局动荡,殷无峥取巧夺城,朝安城尚未稳定,就连宋承观那个老东西还躲在外头,堪称内忧。 凤栩的指尖抚上窗棂,潮气顺着窗缝渗了进来。 他心想,这场大雨下的不是时候。 老天下雨不会看任何人的脸色,人命在天灾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但有时也坚韧得不可思议,有天子坐镇,段乔义带着南大营有条不紊地开始救人、引水。 殷无峥身先士卒站在大雨里,他脚下是能没过半截小腿的泥沙,一身玄色的袍子被雨打湿,而他像雨中一柄将要破开天光的剑,凌厉得寒芒闪烁。 凤栩站在廊下,分明将要盛夏,可这场大雨让朝安城陷入湿冷的凉意,他披着素色外袍,仰起脸瞧着遮天蔽日的阴云,追命似的雨珠子连成线一样往下砸。 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殷无峥足足在城南七日,在第三日的时候雨势转小,七月初时,这场大雨在卷走数百条性命后终于悄然退走,压在朝安城上厚重阴冷的黑云散开,天光放晴。 但这场要命的雨还没有彻底结束,天灾之后,便是人祸了。 凤栩又服用了一次长醉欢,他是真的离不开这东西,可这次殷无峥不在他身边,凤栩便将自己缩在榻上,追寻着殷无峥存留下来的些许气息,又一次陷入了混沌而纷乱的回忆,那是宁康十二年,凤栩与殷无峥相识的第三年。 半年后,宫中巨变,殷无峥离开朝安。 那年夏至,朝安城也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凤栩旧日模糊的记忆中,那场冷入骨子里的大雨依旧真切无比。 相识将近三年,凤栩手段用尽,甚至与殷无峥同塌而眠过,却也不过是同床异梦,彼时的凤栩不知殷无峥心中压着怎样沉甸甸的野心,纠缠得这样久,小王爷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甘,还是真的情根深种了。 他只知道他想要得到殷无峥,不惜一切,不计代价。 “殷无峥。”凤栩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也带着恼怒的意味。 那是很怪异的感受,凤栩偶尔能分得清这不过是一段旧识的记忆,清醒得像个局外人,有时又觉得他就是此刻的凤栩,斑驳的回忆让他半梦半醒地望着眼前人,那时的殷无峥与现在模样相差不大,只是冷肃气质较之做了皇帝的殷无峥要淡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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