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晏捞起一把冰凉的水,扑到自己的脸上。 如若当真与浊教有关, 那确实有些麻烦。 毕竟均天盟与饮雪剑庄, 闻人家与殷家, 这至今还未被放下旧怨,正是与浊教有关。 听家中长辈说,往前数二十多年前,在闻人晏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两家其实甚至曾为世交,饮雪剑庄也曾在盟中。 而他们这友好的关系,一直维持到了十七年前的伏魔会召开为止。 这场伏魔回,是由闻人晏的大伯,也就是均天盟的上任盟主闻人松风主持,号令江湖群英共同讨伐那当时气焰极盛的浊教。 然而谁也不曾想,饮雪剑庄派来加入伏魔会盟军的人中,有一令闻人松风颇为赏识的男子,竟是那浊教教主屈尊假扮的。他借由着诸方信任,把众多武林正道引向了他提前设好的陷阱。 幸得闻人松风先一步察觉,保全了许多人。 但他自己也因此被剑魔的净世剑所暗伤,全身筋骨断裂,只能常年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从此成了一个彻底的废人。 在闻人松风的身上,再也不见当年“狂刀”的潇洒英姿。 闻人松风那时作为均天盟的盟主,闻人家的家主,落到这般境地,如何让他们不去记恨浊教与饮雪剑庄? 想到这,闻人晏有些心烦地小叹了一口气,帕子在脸上粗略地抹了几抹,擦掉了那被炭火熏出来的乌黑,同时连带着脸上的胭脂也一道减退了不少。 又抬手改换了一下发髻的样式,看上去整个人少了最早在楚水城庙会上的明艳,而多出几分俊秀与英气。 不过是洗把脸的功夫,闻人晏动作自然比他在厨帐忙活一通要更快。 等他回到屋子里,温晚意才慢条斯理地烤起第一根火针,刺向那烂熟于心的穴位。 一针针下来,等到温晚意彻底完事,已然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中途,杨幼棠和殷明诗总算把温晚意那石坛子从后院移到了前头来,额上都渗了汗,显然是费了不少的力气。还没能进去屋子里查看一下殷寻的情况,就被闻人晏以“你们也辛苦一夜了,先回去休息”为由,给生生截住了步子。 温晚意将针袋收好,扭头望向一直目不转睛看他施针的闻人晏,不等他开口,抢先答道:“人只是因药性与毒性相撞,暂时睡过去罢了。真要有事我会直说,我没说就是没事。” 闻人晏点了点头表示了然,错开视线,上前将殷寻为施针而半解的上衣拉正,答道:“自然相信温神医的医术,只是相信是一回事。” 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担心,则又是另一回事。 “相信就行。”温晚意将物件收拾好,打了个呵欠,道,“你也累了一夜,要不要先歇歇。” 而后又忍不住调侃道:“要是放心不下,这榻够大,能睡下两人的。” 闻人晏听此思绪飘忽了一瞬,脑中晃过前不久的旖旎,又立即晃了晃脑袋,很是正人君子地应道:“我在一边守着就行。” “随你,”温晚意怂了怂肩,“我是得先歇息一会了,等人醒了,我再去煎药。” 而后视线落在榻边的水盆上,忍不住委婉地说道:“少盟主,我刚才发现我厨帐里头那锅……” 闻人晏面不改色地打断,“回头我命人给你置办一套新的。” “好嘞。” 温晚意很是满意,甚至又补了一句:“你要不要再去破坏一番?” 被闻人晏颇为无语地瞥了一眼,识趣地闭上了嘴。 温晚意站起身,往外走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跨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敛起了开玩笑的神情,正色道:“两月前,我不是回医谷一趟,顺道也把今州那位给送回去了吗。昨日我收到老师的信了。” 先前温晚意孤身去今州游历,结果碰上了当地传说中全身浮疮的猴兽,结果却发现,那并非是什么古怪的伤人异兽,而是个人。 “前辈怎么说?”闻人晏闻言顿了顿,问道。 “这些边陲蛊毒,就算是老师也接触得不多。和我先前说的一样,她样子估计是变不回去了。”温晚意惋惜地叹了一声,“那些浮疮的痕迹太深,骨头裂开的地方太多,用虫丝填充粘连起来,不人不鬼的,能不利索地说几句话,已经算是奇迹了。” 闻人晏合上眼,就听温晚意问道:“所以你们那边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早有眉目了。”闻人晏笑了笑,眸色中却透显出寒意,答道,“但师父还想再等等看,等等看能不能根连着土,带点东西上来。” “行,你们都打算清楚了就行。” 温晚意接着道:“对了,你之前跟我说过的法子,我其实刚刚试了试。” 他跨步迈出房门,没走几步,转身就见身侧立着杨幼棠他们辛苦搬过来的大坛子,以及方才被他揪去帮忙分药的楼万河。 温晚意摸出来了一个空瓷瓶,一见着楼万河送上门来,不客气地指着面前的坛子,支使道:“帮我把那白色的东西抓起来,放到这个小罐子里。” “哦好。”楼万河听话地伸手将面前白色细长的东西抓了起来,只觉得一阵软糯在他指腹间蠕动,“这是什么东西?” “是蛊吧。”温晚意答道。 “哦,是蛊啊。” 楼万河将东西放入瓷瓶内,拍拍手,点头,而后又像猛然反应过来什么,眼里顿时充斥满难以置信与惊恐,伸手指着温晚意叫道:“蛊?你让我徒手抓蛊?” 温晚意倒是不怎么在意,慢悠悠地合上瓷瓶盖子,“慌什么,又死不了。” “这些个蛊毒,要是碰一下就能够致人于死地,那当年灵蝎教早就能称霸武林了。” “死不了,就算死不了,万一变成之前那个今州的样子……” 楼万河作为一个特别不安生的邻居,三天两头就喜欢往温晚意的药庐凑,自然能碰见他先前救下的那位被以为是猴兽的人的样子。 他恶狠狠地瞪向温晚意,谁知温晚意只顺着杆子感叹了一声:“唉,可不就是为了她才折腾这一遭。” “西南边陲的蛊毒于我而言,还是太过陌生了,我需要点活蛊来研究。所以先前少盟主就说,他的随侍出身西南,会一点那玩意,但不能直接管他要,只能偷一点出来,用一些引子……” 殷寻醒来时,已是夜里。 睁眼的第一时间,他就看见守在他榻旁的闻人晏,卸下明艳红妆,趴在榻缘,左手掌心向他的方向微伸,恬睡着,像只小动物蜷缩在自己窝边。 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定定落在闻人晏向他摊开的手心上。 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殷寻鬼使神差般抬起左手,往前搭去,环指指腹触在闻人晏的环指之上。能触到那因练武而被磨砺出来的粗糙。 感觉与最初闻人晏捕住萤火虫,盖在他手心上时很是相像。 殷寻的指腹,沿着闻人晏指尖,划到了第一个指节骨处,并未能更深入,被他这一动作惊醒的闻人晏无意识间一收手,还未收回的环指被钩住,被压到了手心内。 殷寻视线一抬,正对上闻人晏睡得有些发懵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环指,即无名指。
第40章 出息 闻人晏方从睡梦中被惊醒, 还没意识到自己手中握着什么,视线与殷寻对上,脸上挂起笑意。 他柔声道:“阿寻感觉好些了吗?我去喊温神医来。” 说着,才感觉到掌心处有什么擦了一下。殷寻的指尖冰凉, 却犹如点着一道炽热的火苗, 灼烧在他的手心上,甚至能把他的耳朵也一并点燃。 闻人晏此时已然记不清他放在趴在榻缘小憩时具体做了什么梦, 心说该不会是早晨时他满心缱绻, 所以在梦中见着了阿寻,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干净, 所以趁着人因药毒昏睡,把阿寻的手指头给握住了……反正,怎么都想不到, 其实是面前这位一向持正性冷的殷少侠在偷摸着触他。 他心下一阵紧张, 道了一声“抱歉”, 猛地松开钩住殷寻指尖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走去,动作间, 发簪吊着金链珍珠,点在墨发, 发出细碎的“叮咛”声。随着声响停落, 被一下给拉住了。 并非一触即分地拉住手腕, 而是握着他的手,殷寻葱白的指节紧扣住他的指,颇为强势地不让他有机会能够抽手离开。 分明是秋冬时节, 有凉风吹拂, 但闻人晏还是感觉自己全身都烫了起来。 “我想起来与你一道走走。” 殷寻也快在榻上歇了有大半日了, 再歇下去骨头都该散了。 “好……好,那,那就一道出去,出走走走。” 闻人晏说话都变得结巴了。脸上的脂粉分明都已经洗净,但现下却还是泛出了桃粉。 他生来明艳,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哪怕他那“第一美人”的名头,是他用「天下小谈」自己给自己封的,也不会有人跳出来质疑。就算并无红妆点缀,也该是个用不着搔首弄姿,就能轻易把人魂勾走的妖狐狸。心中总是惦念着要晃着尾巴,把面前的清正公子给勾得七荤八素。 但若当真现下是什么能够上天入地,万灵化妖的时候,他肯定也是个术法修行得极差的。 每当真真面对着殷寻,不仅施展不出来半点狐媚子该有的灵通魅术,反倒是自个一个不留神,就会慌张成了一只兔子,殷寻稍稍多些靠近他就会紧张不已,要多纯良有多纯良。 反正,闻人晏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有什么不好的,人能洁身自好,懂礼守德又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 真要说有什么坏处,就是容易像他现在这般,光是被心上人牵了一下手,就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之上,飘然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依循着本能,同手同脚地去给殷寻取了他提前备好的换洗衣裳。 而后同手同脚地走出屋子,趁着人换衣裳的空当,盯着自己被牵过的手,心底接连不断地开起了花,稍稍挤占掉了些许他这整日的阴郁,染上了些许欢愉。 尤其这份欢愉,还在看见殷寻从里到外都换上他备的衣裳后,变得更加浓烈,让他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更深。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1],配着绣有暗纹的本白长衫,腰间挂黑佩,手握长剑,一身水墨凌然意,浑然就是闻人晏心中最喜的白衣剑客模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殷寻面上因那该死的毒,显露出来的病容。 他心想,若非阿寻性子冷淡,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感,定然会招许多人惦记。 殷寻朝闻人晏缓步走来,轻道:“走吧。” 把他从满脑子胡子乱想中扯正了回来,他跟上殷寻的步子,想了想,开口说道:“昨夜情急,所以就没有管顾太多,冒犯到阿寻你了,很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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