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寻又朝闻人松风拜了拜,并未过多寒暄,只从袖中摸出一张极其破旧的纸,递到了闻人松风跟前。闻人晏见过这纸,是殷寻来江南这一趟一直放在身上的,但从不见殷寻打开查看其中内容。 不等闻人晏道一声他先出去,就听殷寻开门见山道:“晚辈是特来将此书归还与前辈的。” “月前舍妹想要更换住处,所以将庄内旧宅翻修,从砖下掀出来此书,庄主便交予我,想以此为告诫。”殷寻语气平淡,似乎此事与他并不相干。 闻人松风听着,从殷寻手中接过那纸,不紧不慢地打开看了一眼,霎时脸色一变,良久才哑声问道:“你说这是殷梦槐交予你的,为何?” “是生母遗物。”殷寻坦言道。 闻人晏下意识望向他,有些讶然。 殷寻名义上的母亲魏文君还活得好好的,他此言相当于变相承认了,他确如传闻所言,并非魏文君的孩子。这还是头一遭。 闻人松风合上眼,并未多言什么,只是呼吸没了平日里的和缓。静了许久过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两位小辈还在等他,这才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罢,让我一人想想。” 顿了顿,又对殷寻问道:“不知殷少侠可否在府中多留几日。” “不能。”答话的是闻人晏,“阿寻在寒衣节祭典上受伤了,须得明日前回盟中找温神医施针,还望伯父见谅。” 闻人松风睁开眼,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转,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才道:“那殷少侠在我们盟中待多久?” “至少……会待到武林大会结束。”殷寻答道。 “成,那便先出去罢。” 从闻人松风的房中走出,穿越闻人府的中庭,与闻人晏自己的院子那便单调得只有四季桂树不同,庭内的茂林修竹、百花争艳,其中还种几棵红豆树。 殷寻停下脚步,站在那红豆树前,其上满枝头是晚熟的红豆,像那夜的万家灯火能寄满心相思意。 “阿晏,”他唤了一声,目光落到还在前边走着的闻人晏身上。 闻人晏本还在专注想方才在屋里闻人松风与殷寻打的哑谜,想得入了神。听到阿寻喊他当即停了脚步,转身回望,歪了歪头,神情有些茫然,“嗯?” “其实最初,庄主本是不许我来江南的。是夫人求情,庄主才松了口。” 殷寻声音很是平淡地说道:“来时庄主与我提了要求,说能不能夺得武林大会头筹,并不重要。但若是输给了用刀的人,丢了庄子的颜面,便合该以死谢罪。” 听到这话,闻人晏当即瞪大了眼,怒道:“这什么话?” 而后才定了神,很是认真地将心底的话吐了出来:“也无妨。凭阿寻你的剑法,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却见殷寻摇了摇头,勾起浅淡的笑意,眸色柔和似蕴秋水,“已经输了。” “晏哥哥,你曾要赠我红豆枝,如今可还作数?”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已经亲过了 光是一声久违的“晏哥哥”, 闻人晏就已能被殷寻击得心魂俱震。 整个人仿若“范进中举”般,本该还算有些聪明劲的脑子生了名为“兴奋”的铁锈,完全灵光不起来,天旋地转, 不知西东在何方。 简单来说, 就是高兴傻了。 且不仅傻了,还傻到甚至后边那更为重要的问话都没能听太清, 只隐约知道殷寻问了他什么。 他自小就是个热闹性子, 终年东窜窜、西跳跳,没个安生。往前数二十年,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呆滞过。 人像是被施了咒术,变成一根杵在原地的大木头,一动不动, 只能歪头吱出来一声:“嗯?” 见此, 殷寻眸光沉了沉。 运剑制敌, 是他最为擅长的事。而此刻,他顿感此景,恰能拟作比武。 “敌”在退, 则他当进,方能夺得胜券。 故而曾几何时,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恰好踩上了晚秋的凉风, 吹得满树红豆“沙沙”作响。又携卷着闻人晏身上常有的清浅桂香, 不讲理地逸入他的气息。 这桂香,一直都能躁动他的心魂。 殷寻用了月余时间去整理、去思索、去考究,将所有的过往全都掰开来, 仔细拆解。 发现那些过往中, 一直都有, 也一直仅有那位当年仅是在茶楼上稍一眺望,就令他久不能忘的少年。 原来他与那长街上啼、徊的数十“莺、燕”无异,会被蛊/惑,会受吸引。 唯一不同的是,他能幸得那少年“回望”。 殷寻记得他执钗迎敌时的利落身法;记得他怀抱剑匣踩雪而来的嫣然笑意;记得楚水城的山水烟雨,记得天山深处的极地浮光,记得荔枝梅子汤的清爽甘甜,记得繁烟水榭的深秋晚萤……记得那每每靠近,就会心乱不已的切身之感。 从未有旁人会让他如此。 会不讲理地令他做出一些荒谬事。 见霜城天寒,能养活的桂花树很是罕见,就像殷寻能在饮雪剑庄中养活自己一般罕见。 但他偏偏养活了一株。 破天荒地去请求沈老先生教他栽种,让它能独立群松间,枝叶柔美,能让他想起远在楚水城的那人。 而这些,分明全都解作在意,全都写作喜欢。 可他却一直蠢笨得意识不到这些。 既维持着那些并无意义的矜持,又贪恋着那人对自己的圈养,自私自利地想要长久维持现状。 这样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既然心悦一人,又怎能只安然享受那人对自己的好,而不作任何回应? 哪怕闻人晏曾说,并不会因向他走来而感到疲倦,他也无法舍得让闻人晏独行,毕竟那样太累了。 所以即便心知可能会撞南墙,他也应当尝试,由他来迈开步子去靠近,去做许多往常从不会想到要去做的事。 譬如……去学着去讨好某个人。 殷寻伸手拉着面前这漂亮木雕上披着的的锦布衣袖,凑身向前。脸上看上去依旧是一派冰冷,看不出太多的起伏。 他又唤了声:“晏哥哥。” 很是强势地再度问道:“当初那红豆枝,可还作数?” 这一回,闻人晏听清了。 说是不作数,那必定不可能。 但闻人晏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 他惊慌失措地想,方才大伯分明也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顶多是神色有些是有些挪揄,怎么都不应被阿寻察觉出来什么呀。 这是阿寻突然想起来了,要秋后算帐?哪有这么突然的秋后算账? 闻人晏喉咙有些发紧,胁迫着自己的神思回归到正常的道轨上,把所有乱窜的心跳都仔细收拾回来,摆弄出最平常的笑容。 “那时不是说了吗……就是一玩笑话,不必当真的……” 玩笑。 殷寻抿了抿唇,想起了许多事,总觉闻人晏这一声,像是持簪刺来,逼得他心生退意。 可他方才已经把自己的退路给断掉了,如若现在后退,岂不是会一败涂地。 “当真……只是玩笑话?” 闻人晏抬头迎上殷寻的目光,可以从中窥见其中隐晦的执拗,竟让他觉得犹如被天问剑抵在喉前,强硬得无法招架。 “我……” 阿寻这哪是输了?一败涂地的分明向来都是他。 “不是玩笑话。向来都是……作数的。” 说罢,他目光游移了起来,如同鱼吐泡泡一样,一哽一哽地说起找补的话:“但……阿寻你,其实,其实不必太过在意此事。” “不用因此而有什么负担,不必介怀,心悦你是我自己的事,不会因此而胁迫阿寻你的,也……不强求阿寻你也对我,有那种喜欢。”说着又有些不甘心。 “你我关系取决于你……我们可以一如往常地,只做知交好友……” 完全失了平常的伶牙俐齿,只会咕噜一通话。 “取决于我么,”殷寻闷声道,“那我并不想……再与你做知交了。” 闻人晏呼吸一滞,那能翻天覆海的悲伤思绪还未能及时滚涌而来,就听他朗声说道:“晏哥哥,我心属于你。” “不愿仅做两知己,但愿能为有情人。” 一字一顿,说得清晰分明。 原来这天上、地下,不过是心上人几句话的功夫。 闻人晏眼眸微缩,心想,他该不会是在梦中吧。 又想,这么美好的梦,当真是他可以轻易就梦见的吗? 直到又一阵晚秋风过,树上一颗红豆在不稳的摇晃中跌落,轻敲在了闻人晏的鼻尖,落入他的手中,把他那恍若在梦中的假设给敲碎。 “当真?”闻人晏颤声问道。 问完才想起,阿寻是从来不会说玩笑话的。 “这是不是……阿寻你连月来,一直想要想通心事?”闻人晏又问。 殷寻应了一声极轻的“嗯”,俯身向前,稍稍踮起脚,迎上那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袭上这场较量中的最后一击。 他学着闻人晏那日醉在卧房中的说法,问道:“晏哥哥,我可以吻你吗?” 两相距离不过一寸,闻人晏下意识合上眼。 却又像是倏尔想起了什么,迅捷地抬手,任由手心处那颗红豆跌落在地,捂住了殷寻的脸,很是慌张抵住了他的进一步动作。 殷寻一身白衣,俨然是个清俊公子的模样。而闻人晏则保持着昨日的清素,只有长簪别在发间。 如若有旁人在场,乍眼一看,还当是有个仗着自己长得俊俏的登徒子,在强行轻薄一“良家女”,被人誓死抵抗。 “登徒子”殷寻望向这位他想“欺凌”的“良家女”。 因为离得极近,所以他能见到闻人晏如墨般的眼眸中,容纳着的那个小小的自己,仿佛有些失落。 “不愿意么?” 唇齿张合间,软意擦过闻人晏的手心,让他忍不住抖了抖,一阵心猿意马。 他连忙道:“愿意的!” 这天下恐怕没有比他更愿意的人了。 “就是……就是,我想,这是我与你的头一回亲吻,应当……应当再郑重些,不能这么潦草。”闻人晏支吾着说道。 他这人,离经叛道的事情没少干,但时而又会冒出些书香人家常有的陈腐与死板。 闻人晏会对些奇怪的事,矫情得出乎人意料。 在他看来,他与阿寻的初吻,是天底下少有能与之较量的大事。 既然是大事,怎么说也得找个良辰美景,伴着星河日月,迎着烟火天光,才够彰显其重要。 这里甚至不是府中最漂亮的地方,他也根本没有仔细打扮,美艳全无。 总归不是最好的场所与时机。 “可你已经……”殷寻的声音很低,虽然面上不显出变化,但话音却很迟疑,“已经亲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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