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嫣然实在听得无聊,拂开面前的花生壳儿,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不停地轻拍着桌面,嘀咕了一句:“这戏听得也忒无聊了,全都是清一色的一个调。” 当小徒弟讲到孟姜女哭崩长城之时,情绪一激动,方言都冒出来了,席间顿时一片哗然,非但没有悲伤反而大笑不已。 曹嫣然听过许多人讲话本子,没想到这么悲戚的一个本子竟被小徒弟讲成了这样,这要是忍着不笑反而教人为难。 本来曹嫣然该如平素那般放声而笑,但今日他在老爹的训斥下穿着大家闺秀的衣裳,此时完全被衣服束了手脚,她只能打开折扇捂了半张脸笑。 当她目光扫过木栏子对面那人时,她立马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都说玉珩除了习剑抚琴,就是行走江湖锄奸扶弱,没想到今日居然来着破旧茶馆听话本子来了。 回过神来之后曹嫣然握着折扇缓缓地摇扇着,她突然起身,拍掉了袍子上沾到的花生屑,随后走到郭瑶那一桌落座。 郭瑶愣了愣,虽说他与曹嫣然见得不少,却不常见她身穿女装,今日一身水粉色轻盈的裙袍倒是别致,衬得起她。 “你也来听话本子?” “府上的人常来,听他们说讲话本子的老头儿经验老道,生动得很,今日闲了就前来看看,”郭瑶握着茶壶往杯子里倒茶,道:“没想到遇到的竟是口齿不大利索的小生。” 曹嫣然合上折扇,道:“是了,老头儿讲话本子喜欢拿抚尺,讲到激烈处往案上一拍,席间坐的宾客都会随之一震,这小徒弟比起他的师傅嘛……差了许多火候。” 郭瑶喝了小口茶,道:“郡主能知道这些,平日也没少来馆子里听老头儿讲话本子吧。” 曹嫣然点了一下头,道:“嗯,跟你一样,闲的。” 郭瑶笑了笑,道:“郡主今日看起来与平日有些不同。” 曹嫣然当然知道郭瑶指的是她今日穿了一身鲜艳衣服的事,她平日里不穿颜色这般娇艳的衣裳,大多是深色玄服,今日若不是曹彻生了回气,她估计还是不会穿。 “是有不同,”曹嫣然倒也不避讳,笑问:“这一身儿好看吗?” “好看,配得上你。” “你不用善言附和我,我平素不穿扮女儿家的妆服,”晨间曹嫣然才被自家弟弟笑话了一番,没想到郭瑶竟不觉得奇怪,“我知道自己和寻常闺阁女儿不太一样,你跟平日一样说实话就行,我不会因此与你为难,你不必担心。” “如实应答而已,”郭瑶道:“就是苍筤亭的竹林也未必有完全相类的两片竹叶,不能因为一叶与其余千叶不同,就说这一叶不好看,不然的话,岂不一叶障目?” 曹嫣然打开扇子轻扇,道:“那你说,男儿衣衫和女儿家的裙袍哪个更胜一筹?” “有一人身为女子,着玄色锦袍,彰其眼波类星辰,双眉似薄剑,英气逼人;着碧玉绣裙,显其面若桃花,朱唇犹碧玺,姿态卓绝,”郭瑶面露为难之色,道:“如此……我也不知如何辨识哪一个更胜一筹。” 曹嫣然顿时对郭瑶口中的女子来了兴趣,顿时双眼清亮,身子微微往前倾了些,道:“你说的那个女子可是也和你一样祖籍涵南清野,她也会使剑吗?” “会。” “她的剑法和你一样好吗?” “她的剑法,很是了得。”郭瑶道。 “比你如何?”曹嫣然把折扇握在手心里。 “不相上下。” “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剑法与你不相上下的女子,”曹嫣然不禁感叹道:“有机会我也想见见。”****晚间夏侯镜初与梁庭轩一同吃酒,潘慧也在,潘慧原以为在竟京城内自己已经够能喝了,没曾想居然跑出了一个夏侯镜初这么一号人来,喝得字儿都吐不清楚了,还不忘轻薄酒家老板娘,一副嬉皮笑脸的浪荡样子。 “难怪这厮会被秦王府赶出来,澹台灼都管不好的人,估计多半也是个废的。” 潘慧在心里把夏侯镜初打量了个遍,他心里越嫌弃夏侯镜初,面儿就笑得越是亲热。 潘慧:“镜初啊,我怎么就没有一早与你相识呢?竟京没几个人喝酒能有你爽快的,日后想喝酒随时来找我。” 夏侯镜初端起白瓷酒杯的手都颤巍巍的,摇过来晃过去,他红着一张脸笑说:“潘侍郎果真爽快,我在此痛饮一杯,就当作是谢潘侍郎的慷慨了。” “哎……”潘慧摆了摆手,笑道:“世间难得志趣相投之人,有志同道合的酒伴更是不易,今日同饮一壶酒,日后你我二人就是兄弟,你也别叫什么潘侍郎,太生分。” 夏侯镜初脸上的笑越发地深,脸皮都要笑破了一般,道:“不瞒潘兄,我早有此意,只是碍于我身份低微,怕高攀了潘兄从而辱了潘兄的名声。” 这人说话把自己摆在如此低的位置,让潘慧整个人都膨胀了起来,那些当官的都明里暗里地挖苦潘慧祖上是行商的,没几个人瞧得上潘慧,突然来了这么一张会讨人开心的嘴,潘难免心头欣喜。 “这有什么?你我兄弟二人何来高攀,旁人嘴上怎么说咱不管,”潘慧一口喝完了小杯酒,道:“他们自见朱门,你当游蓬户便是。” 夏侯镜初酒喝到酣,面上生了一层红,一个劲地点头回应潘慧。 梁庭轩看这两人如同看跳梁小丑一般,没本事的人才会凑在一起惺惺相惜,等到了关键的时刻这份惺惺相惜的情义就会变成假情假意的割喉刀刃。 “潘逢贵,你今日喝高了吧,”梁庭轩冷不丁儿地笑了一声,道:“好端端出来醉仙居喝个酒听个曲儿,怎么把亲都认了,你们如今的关系,日后怕还要穿一条裤衩不成?” 潘慧笑了笑,抬手在一旁唱曲儿的姑娘的秦上拨了下弦儿,琴声顿时呕哑,极其刺耳。 梁庭轩嫌弃地别过脸去,倒是潘慧笑得乐,道:“未尝不可,夏侯兄要是愿意,别说同一条裤衩了,就是我的卧榻和枕头也分你一半。” 夏侯镜初喝得手都拿不稳酒杯了,那酒水破了他的衣袖,湿了许多,道:“那我就……谢过潘兄了。” 这人也忒下作了,怎么说他先前也是世家名门,自从家道中落之后,竟然如此低三下四地跟潘慧这种人说话,真是半分骨气够没有,梁庭轩虽不是什么有骨气的正人君子,却也瞧不起夏侯镜初这般做派。 听着这二人你来我往的恶心言辞,梁庭轩夹的一筷子凉拌粉条都变了味儿似的。 他不悦地放下手里的筷子,面上却仍然是笑着,道:“别光是说啊,你兄弟的衣袖都湿透了,这酒水泼在身上本来就凉,要是再吹了晚饭吹坏了身子,日后可就没人陪你饮酒了。” 夏侯镜初不明就里地看着梁庭轩,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摆摆手,道:“七八月的天儿哪就吹出毛病了?又不是什么矜贵人。” 梁庭轩笑道:“这可说不准,你家将军府上的主子不就被风吹坏了吗?一吹风就咳,我听了都心疼。” “……”夏侯镜初不再贸然接梁庭轩的话。
第79章 账本 潘慧从腰间掏出小刀,割掉自己一截袖子,垫在夏侯镜初湿透的袖子底下,道:“可别说当哥哥的不够义气,有我在就不会冻着你。” 夏侯镜初倒是没料到他会做到这个份儿上,连忙笑道:“那就多谢潘兄照拂了。” 潘慧甩了甩手表示这些不算什么,没一会儿的功夫他突然提到了梁庭轩那庶出的弟弟,道:“不过这些梁侍卫最近可没少出风头啊,前些日子有人行刺皇上,还是梁侍卫去得最及时,如此下去,少不了他出头的时候。” 一听这话梁庭轩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气怒道:“他不过是偏房贱婢养大的,靠着坑他老丈人才出了头,他这等卑劣行径,跟他生母为了飞黄腾达勾引我父亲的下作勾当简直如出一辙。” “哎,今时不同往日了,”潘慧道:“如今梁侍卫可是御前最得皇上信用的侍卫,怎么说他也是你的血亲弟弟,你又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贱人怎配与我为伍?”梁庭轩掀翻了面前的精致果盘,气怒地拿刀指着潘慧,吼道:“潘逢贵,你如果再提此事,我立马就跟你翻脸,到时候你别怪我刀剑不长眼。” 一旁弹琴的女妓见状吓得惊叫出声,拔腿就跑,夏侯镜初见此情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手搭在梁庭轩的肩膀上,风流得要死,道:“梁兄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出来喝酒当然是愉悦最重要了。” 梁庭轩一闻到夏侯镜初身上的脂粉味就来气,一个大男人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老凤凰一样,娘们儿兮兮的。 他不耐烦地推开夏侯镜初,不屑道:“谁跟你是兄弟?你兄在对面,可别攀扯错了人。” 夏侯镜初没站得稳,被梁庭轩这么推一下立马就倒回了方才的席间,潘慧挑了一下眉,尽管心有怒气,但他强忍着不敢杀,反而笑道:“我不过是想起这事随口一提,尚书大人不喜欢不提就罢,怎么还动起气来了?” 梁庭轩这才敛气方才的愤怒重新坐会席间,再洗去听他二人你来我往地相互恭维。 夜至深,等醉仙居外头的热闹都散尽之后,他们才走出醉仙居,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碰到了前来的梁庭远。 梁庭轩一见他就跟见了苍蝇一样,浑身都不舒服,倒是梁庭远并没有这么大反应,浅笑一下叫了一声:“兄长。” “谁是你兄长?”梁庭轩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道:“这醉仙居的档次什么时候变这么低了?连苍蝇也飞得进来。” 梁庭远对他的挖苦置若罔闻,维持着体面与一旁的潘慧和夏侯镜初打招呼,道:“潘侍郎,夏侯公子。” 梁庭远身子板正,跟梁庭轩那宽胖的身姿比起来好了不少,不愧是在御前当侍卫的人,潘慧暗自在心里头把人打量了遍,笑了笑,问:“梁大人不在宫里办差,怎么跑到醉仙居来了?” 梁庭远也笑,道:“今日不是我当差,闲来没事,也过来喝喝酒听听曲儿。” 夏侯镜初晃来晃去,眼看着就要倒下去,梁庭远贴心地提醒了一句:“将军府离这儿可有不近的路,夏侯公子喝这么多酒,行路可得注意些。” “不劳梁大人费心,”夏侯镜初打了个酒嗝,憨笑道:“今日有潘兄在,我无所顾忌。”****待梁庭轩一行人离开之后,梁庭远才走上二层的隔间,隔间里早已坐了一个人。 梁庭轩径直走过去,把身上披的薄衣脱下来扔到一旁,随后落座,笑道:“方才有事耽搁了,世子千万别见怪。” “无事,”曹错靠着身后的扶椅,道:“我也才来而已。” 梁庭远朝一旁弹琴的妓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下去,但那妓子像看不懂他的眼神一般,非但不走,反而弹得越发起劲。
129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