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声……” 人对于温暖的趋近是本能,林霰几乎是瞬间向那具充斥着热度的身体靠近。 他人眼中的林霰运筹帷幄,足智多谋,尽管他有一个破败的身体,但任谁都知道他很强大。这种强大让林霰看起来不够亲近,过分的冷静又让他显得冷漠,他甚至不允许自己出现脆弱。 河长明的离开终究还是影响到了林霰,尽管他没有展露太多悲伤,但愈渐孱弱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 林霰深深皱着眉,从内往外散发着焦虑和不安。他习惯了掌控,所以对一切脱离掌控的走向都会感到焦躁。林霰自认为是个理智的人,但河长明的离开彻底激起了他深藏已久的恐慌。 他不希望再看到有人离开了。 林霰拥有的东西不多,就那一点被他紧紧攥在手上,所以比任何人都要珍惜。他送走过很多人,也带回来很多人,他给了那些不容为世的人一个安身之所,仇恨他来背负,人心也是他来算计,他揽下所有,给每一个人都设计好了一条路,可还是无法将所有人都留下。 甚至于,因为河长明的死,林霰开始担心自己的时间不够用。林霰身上背着十万条人命,父母兄弟,还有长明。他很怕他们着急,更怕自己撑不住,怕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走了,等到下黄泉路没脸再见故人。 所以林霰希望他们能再等等,希望他的病也能等一等,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让那些盘桓在世间无法解脱的亡魂得以安息。 林霰所有的辗转反侧全部落在另一个人的眼里。 霍松声揽住靠过来的林霰,伸手拨开他汗湿的发。 房间里的药味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重,连安神香的气味都快闻不见了。霍松声看着这个人,那么脆弱,那么瘦,就是这样一副嶙峋的骨肉,硬是撑起了一片天。 林霰的脸贴着他的手掌,眷恋的窝在他身边,看的霍松声心里很软,可当林霰恍惚地睁开眼睛,霍松声清楚看见那双并不清明的眼睛里满载着的痛,他又觉得心如刀割。 “松声……”林霰看起来并不清醒,他只有在梦里才会放纵自己的情绪,任悲伤肆意蔓延,“长明不在了。” 霍松声捂住他的眼睛:“我知道。” 林霰的声音都在颤抖:“我没救下他。” 林霰这个人的爱恨很分明,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掉一切拦路的人,像个刽子手一样,杀人害人完全不感到内疚,可他也把偏爱留给了所有在乎的人。 可现实是他们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有牺牲。那些前赴后继为林霰肝脑涂地的聆语楼杀手是这样,长明也是这样。 赵氏欠靖北军的血仇,可林霰又欠了多少人的呢。 “我……”林霰将所有的迷茫一一展露,他嘶哑着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霍松声被刺痛般,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来缓解胸腔的窒闷。他轻轻捏住林霰的下巴,缓缓吻上去:“这不是你的错,庭霜。” 林霰将头埋进霍松声的脖颈间,用力的呼吸,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在药味和安神香味之间嗅到属于霍松声的味道。 只有那个味道才能让他安心。 “寻找公道的路上固然会有牺牲,但如果没有人去走,这个公道就永远不见天日。我相信,所有离开的人都期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牺牲不是没有意义,他们最终会以正大光明的方式,回到我们身边。”霍松声抱着他林霰,五指穿过他黑色的长发,轻缓地揉弄他,“庭霜,不痛了,我一直一直相信你。” 林霰觉得自己裂口漏风的心脏一点点被霍松声填满了,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痛意逐渐消失,神色也清醒起来。 他摸了摸掌下的身体,真实的触感叫他愕然吃惊。 霍松声捏了捏林霰的脸:“醒了吗?” 林霰怔忪地点头,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这是真的霍松声,不是梦。 竟然不是梦。 “你……” 林霰刚说了一个字便被霍松声拉进怀里。 霍松声翻了个身,半压着林霰,将他按进被子里,手指抚过的地方泛着冰冷的潮气。 “我们的船队经停都津补给物资,靠岸后我看到赵珩被捕的告示,便向航站的人问起来经过,这才知道你还在这里。” 林霰在奉旨入宫前便已经小有名气,那时他连着三年考取探花,全大历都知道都津有个运气不好的才子,都津更不用说,几乎人人都认得他。 此番林霰在都津拿下赵珩,这么大的事,无人不知。都津的地方官知道他病了,三天两头上门探望,弄得全城都晓得林霰病得厉害。 霍松声知道这个就走不了了,人就在跟前,哪里放得下心,当即问了林霰在都津的住址便找过来,一进门就看见林霰噩梦连连的样子。 霍松声沉沉叹了一口气,手掌不轻不重拍在他腰上:“又瘦了,我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一点肉。” 林霰仍觉得不太真实,他扶起霍松声的肩,仔仔细细地看他。分别两个多月,霍松声也瘦了,信中无法排解的那些思念,在见到人后暴风雨般涌了上来。 林霰微微抬起身,吻住了霍松声。 这个吻很情急,也很粗鲁,霍松声被动的接受着,唇肉被磨的生痛。 喘息声在夜晚被放大了无数倍,半晌,林霰呼吸不畅地松开人,伏在霍松声身上喘气。 霍松声的手搭着他的背,沉甸甸的气息扑在林霰发丝间:“洗个澡,你出了很多汗。” 林霰闭着眼睛,拥着霍松声不愿起身。 霍松声说:“听见了吗?” “嗯。”林霰应了一声,“等一会,我想多抱你一会。” 霍松声便不再催促。 林霰扣着霍松声的手紧了一紧,这个见面太意外了,也来得太及时了,它在林霰快要枯死时出现,如同在根上给他浇了一捧水。 “太想你了。”林霰冰冷的身体一点点生热,他被霍松声治愈了,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量将自己包裹起来。 原来想念可以那么长,也可以这么短。
第120章 霍松声从床上爬起来,去给林霰弄洗澡水。 夜已经很深了,他也不想把一言他们薅起来,打水烧水这些事都自己做。 这个房子霍松声第一次来,不熟,林霰便穿上衣服过来陪他。 霍松声弯着腰在井里提水,摇着绳子把桶拉上来,满满一桶水很沉,他提着不费力,甚至后背的肌肉轮廓都随着重量绷紧,又缓慢放松。 林霰倚在门边看他,崩塌的情绪被霍松声的出现一点点拼凑起来。 打了水送去厨房烧,霍松声蹲在灶台底下,往里头添柴火。 林霰走进来:“饿吗,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霍松声摇了摇头:“没吃,不过我也不饿,别折腾了。” 林霰卷起袖子:“我下点面,你陪我吃一点,我晚上也没吃多少。” 这么说霍松声倒不再拒绝了,他一顿不吃可以,林霰不能饿着。 最近林霰生病,谢逸为了给他补身体,炖了参鸡汤。林霰没怎么喝,觉得太油了,喝几口就犯恶心,谢逸便重新加工了一下,把油撇的干干净净,又加了许多盖油味的调料。 林霰揭开盖子闻了闻,味道好多了,他盛出一些来煮面。 霍松声添完柴火,仰头看一眼他。 林霰个子高,瘦长一个人低着头垂着眼在切蔬菜,长发随着动作晃到身前,挡住了脸,也让他看起来很温柔。 霍松声擦干净手,走到林霰身后,先将他的头发理了理,接着双手一环,抱住了林霰的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想吃辣的。”霍松声要求道。 “有辣椒油,面下好了给你放一点?” 霍松声应了声,从林霰肩膀看下去,林霰手指细长,因为瘦,手背上的青筋明显。他忽然觉得这双手很扎眼,让他心里不舒服。 霍松声覆上林霰的手,按住刀柄,压住菜,帮林霰一起切。 林霰笑了笑:“你别捣乱。” “我没捣乱。”霍松声顺势偏过头,在林霰耳廓上亲了亲,“你的手不是使不上劲儿吗,我帮你呢。” “切菜的劲还是有的。”林霰胳膊肘往后一杵,“撒手,给你弄得我都切不好了。” 霍松声停顿一下,听话的放开手,又回到林霰腰上搂着他。 他搂得很紧,总感觉一只手就能将林霰的腰环过来。 俩人在一起总是霍松声话要多一点,他好像一凑在林霰身边便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小时候是这样,长大后也这样。 可今天厨房安静的只有林霰切菜的声音,霍松声沉默的抱着他,林霰不开口,他就不说话。 林霰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刚把面煮好,霍松声黏在他身上,走到哪跟到哪,手没从林霰腰上松开过,可就是一直不吭声。 林霰摸摸霍松声的手:“松开我,我要盛面。” 霍松声瓮声瓮气的:“我又不挡事,我搂着你也能盛。” “可你搂着我不能吃面。”林霰侧过一点身子,看向霍松声,“你怎么这么黏人?” 林霰总爱说霍松声黏人,从小到大为此吵过无数次,可今天霍松声听完后只是笑笑,没反驳林霰,也没跟他争。 林霰转过身:“你怎么了?” 霍松声不明所以:“什么怎么了?” 林霰说:“你今天很安静,不开心吗?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就是累了。”霍松声抓着林霰两只手,蹭蹭他的嘴唇,“你快点捞面啊,我又觉得饿了。” 林霰对霍松声了如指掌,他往后仰了仰,看着霍松声,知道他有心事,但是不肯说。 林霰揉了下霍松声的脸:“有事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知道。” 厨房里就有一张小桌子,霍松声还在烧水,不便走远,干脆和林霰坐在这里吃面。 林霰找到辣椒油递给霍松声,霍松声大手笔的倒了很多,清汤面瞬间变成了红汤面。 林霰说:“都津的辣椒很辣的,你行不行?” “行,我在溯望原练出来了。” 霍松声把面拌了拌,辣味飘出来,特别香。他原本确实不饿,闻着味道肚子叫了起来,低头吃一口,辣味顺着舌尖传到嗓子眼,再到胃里,特别带劲。 “真的好辣。”霍松声呼着气,吸溜吸溜的,“不过好爽。” 林霰担心他的胃受不了,想了想,还是给霍松声加了一勺清汤,又回房将茶壶提过来,给霍松声倒了杯水。 霍松声夹了口面:“你来点儿?我都辣出汗了。” 林霰自从身体不好后口味就清淡了,不怎么吃辣椒,但是霍松声喂过来的,毒药他也能面不改色的吞下去。 林霰微微张开口,霍松声托着碗底喂他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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