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鼻子动了动,嗅着周围的气息,好像是泥土河水混合的气息。 让他情不自禁回想起来京城时的船舶码头。 “有机会再说。”白鹤知道,“舅舅知道你在京城一直受苦……” 楚召淮疑惑地掀开帘子往外一看,突然愣住了。 太阳已升至当空,冬日的阳光也暖洋洋的,马车之外,人声鼎沸,车行不断,远处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江河。 白鹤知道:“……我已为你重新做了户籍和路引,午时船一旦开走,就算姬恂有通天手段也寻不到你在何处。” 楚召淮彻底懵了:“舅舅在说什么?我……” 白鹤知见他还呆呆的,伸手捧住他的脸:“召淮,听舅舅的话,姬恂性格阴晴不定,你又有心疾,不该时常提心吊胆。在王府太过危险,舅舅送你离开。” 楚召淮终于有些真实感,下意识否定:“不是的舅舅,姬恂……他很好,并没想杀我。” 白鹤知蹙眉:“他惯回用手段欺骗人,你还小……” 楚召淮往后撤,赶紧摇头:“他真没有,舅舅,我现在还不能回临安。” “就算他没骗你!”白鹤知猛地提高声音。 楚召淮吓了一跳,茫然看他。 白鹤知看他脸都白了,顿时后悔不已,努力稳住疾跳的心脏,放轻声音怕再吓着他,柔声道:“就算他没骗你,就算他待你极好……可哪怕他对你情根深种,璟王府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楚召淮讷讷道:“为什么?” 白鹤知飞快道:“因为前去晋凌查账的布政使已向朝中送来密信,晋凌的账目有问题,先不管这是不是璟王在设局,可最早这个月底最迟下个月春猎前,布政使便要归京。万一……万一这个造反的罪名一下来,你担着个璟王妃的身份,终归也难逃一死。” 楚召淮不太懂京城的弯弯绕绕,被白鹤知这紧张的语气说得也跟着害怕起来:“下、下个月?” “最近京中不太平。”白鹤知见他听进去,轻轻吐了口气,温声道,“陛下身体每况愈下,望仙楼的金丹将他身躯掏空,已经没多少日子了,璟王一死,江山易主,更无人追究你的去留。” “璟王”“死”这三个字像是惊雷似的轰然炸开在脑海,楚召淮瞬间清醒了。 白鹤知已不想在和楚召淮争辩,直接拽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楚召淮睡觉时白鹤知已将他身上的披风解下,如今换上崭新斗篷,又将一顶帷帽戴在他遮掩过分出色的容颜。 码头边靠着一艘船,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 白鹤知立刻朝他一推,将小包袱塞他怀里:“这里有盘缠和户籍,快走,莫要再回来。” 楚召淮被寒风吹得一哆嗦,一边害怕一边抓住白鹤知的手腕,眼圈通红:“舅舅,我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姬恂的疯症还未彻底医治好,一旦他离开无论造不造反,也活不了多久; 更何况自己一逃,姬恂必定若是迁怒白鹤知,恐怕会让他生不如死。 楚召淮从江南被人追杀仓皇得逃来京城,不想离开时也是慌慌张张地逃命。 他受够了。 于情他无法让白鹤知陷入危险中,于理他已答应姬恂为他拔毒治病,不能半途就逃走,这并非医者所行之事。 白鹤知握住楚召淮发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他手腕内侧的伤疤,突然道:“幼时你被诬陷盗窃白家的银刀……” 楚召淮茫然看他。 “人人都说你是偷银刀想换钱当银子使,可舅舅知道不是。”白鹤知轻声说,“我那时问你为何没割断手腕,你说你怕死。” 楚召淮浑身一僵。 白鹤知抬手将他脸上的泪水拂去,笑了起来:“……如今怎么就瞻前顾后不知道逃了呢?” 楚召淮呜咽道:“我……我长大了,不害怕了。” “那就走吧。”白鹤知柔声说,“胆子大的人就该不顾一切,你要走得越远越好,不用顾忌旁人再委屈自己。” 船即将开走,白鹤知让两个相识的人带着楚召淮上船。 楚召淮手足无措,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姬恂白鹤知的留念相互撕扯,让他脑海混沌,根本不知要如何是好,只能被人拽着走。 他满脸是泪地回头看:“舅舅……” 白鹤知笑起来,朝他一摆手,寒风将他的长发衣袍拂起,低声喃喃道:“走吧。” 离开京城,离开白家。 再不要回来了。 *** 璟王府后院。 姬恂头痛欲裂地坐在连榻上,视线一直看向桌案上的西洋钟。 即将午时了。 暗卫行事极其迅速,应该很快就将车拦下,带着楚召淮回来。 这样很好。 姬恂眸瞳赤红,脖颈和手臂的青筋暴起,近乎狰狞地低低笑起来。 暖阁中传来锁链的声响,似乎是周患在床榻上布置锁链。 周患此举深得他心。 早早布置好,等楚召淮被抓回来,即刻打断他的腿将人锁在榻上,哪怕哭着求饶也绝不心软,让他再也不想着逃离自己。 听到王爷在外面疯癫地笑,周患被打过的胸口隐隐作痛,布置得更快了。 姬恂还在想。 这段时日的试探也没让此人开窍,或许等到在床榻上将人做得哭也哭不出来,他才能恍然大悟,彻底明白自己对他抱有什么龌龊的心思。 就不该和他委婉。 早在半个月前服用皇帝金丹时,他就该趁着药劲儿强迫楚召淮圆房。 这样早就没有如今这档子事了。 姬恂越想越觉得头痛,那些龌龊扭曲的心思在脑海中不断盘桓,叫嚣着让他屈服欲望,沉沦其中。 殷重山回来禀报:“王爷,暗卫已寻到王妃,马上就能将他抓回来。” 姬恂耳畔嗡鸣,浑浑噩噩许久,忽然冷冷道:“‘抓’ 什么?别吓到他。” 殷重山:“……” 见姬恂似乎有些神智了,殷重山又试探着问:“那船到底拦不拦?” 姬恂意识好像在相互撕扯厮杀,痛苦得他恨不得将心脏挖出来,这样就不必受楚召淮的影响。 手刚动,一直握在掌心的六枚小金币丁零当啷地掉落地上。 清脆的声响好像短暂唤回姬恂的神智。 姬恂怔然注视地面的小金币许久,忽然自言自语道:“六枚同花,就放他走。” 殷重山一愣,赶忙上前将金币捡起来递回去。 “六枚。” 姬恂魔怔似的又重复一遍,像是在为自己找到一个极好的理由。 他不像楚召淮那般精通关扑,就算让他掷一晚上也不一定能有一次六枚同花。 姬恂眸瞳闪着寒意,随意将六枚金币往地上一扔。 叮铃当啷。 金币四散而逃。 几声清脆声响后,终于停下。 殷重山一看。 没什么阴差阳错的奇迹发生。 仍是姬恂寻常所掷最多的,四枚同花朝上。 ……这便是不让王妃走。 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结局,王爷疯成这样,哪会真的放楚召淮走。 殷重山颔首,起身就要去传信。 姬恂没来由地叫住他:“等等。” 殷重山回身。 姬恂注视着地面上的金币,眸瞳中的戾气好像烟雾般一寸寸散去,一瞬间姬恂甚至是茫然的。 许久,他终于阖上眼,撑着头无力道:“让他走。” 殷重山愣住了,怀疑自己幻听了。 “谁也不要拦他,将所有暗卫撤回来。”姬恂喃喃道,“让他走,走得越远越好。” 再也不要做旁人的笼中雀,永不得自由。 ……彻底离开他这个疯子的掌控。 殷重山眼睛都瞪大了,见姬恂似乎没想反悔,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整个暖阁空荡荡的,安静到了极点,只有西洋钟的声响微微响起。 姬恂颓然坐在连榻上,长发披散着和松散玄衣交织。 忽然,当当两声。 姬恂面无表情看向桌案。 西洋钟上,已是午时了。 楚召淮已经在前往江南的船上,虽然行船难受,但他应当极其高兴。 高兴能摆脱王府,摆脱京城,摆脱这个折磨他让他不得自由的牢笼。 之前每次说到回临安时,楚召淮眼睛都微微发亮,眉眼间舒缓而愉悦,想必现在也是如此。 他欢呼雀跃,像是只挣脱牢笼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将这段时日在王府受到的所有委屈发泄出来,可能会冲着无人的水面大骂璟王是令人畏惧的煞神,讨厌死了。 姬恂浑身一层层地冒着冷汗,似乎真的要发病了。 方才那股冲上脑髓的杀意好像把所有阴鸷散发得一干二净,他如今只觉得浑身痛苦,并不想杀人。 姬恂缓缓吐出口气:“重山。” 殷重山转瞬出现:“王爷有何吩咐?” “将那些记注都拿来。”姬恂恹恹道。 殷重山忙不迭过去,将这段时日的《王妃记注》悉数拿了过来。 王爷掌控欲太强,哪怕王妃啥也不干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看书,暗卫也得时刻盯着,记录王妃写了几页纸,咬了几次笔杆。 从腊月到现在,记注已密密麻麻写了几十本,连榻上几乎要堆满了。 姬恂随意拿起一本垂眼看着,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这样反常的王爷是殷重山从未见过的,他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从最开始两人还不熟悉的记注看起,只看着文字,楚召淮那怯生生的模样便已浮现脑海。 那时的楚召淮胆小如鼠,无论姬恂说什么他都一副“好怕好怕呜呜他不会要杀我吧”的模样,偏偏还要故作镇定,掩藏自己的害怕。 那副模样太过可怜可怜,连姬恂这种冷酷无情的煞神似乎也不忍心伤他。 越到后面,楚召淮就越不怕他,凶巴巴地直呼其名就算了,还会呲儿他。 不知看了多久,外面天已昏暗下来。 连榻上全是掀开的王妃记注,姬恂坐在最当中,眉眼间已缓和着平静下来。 天黑了,船应该已彻底行出京城地界。 也好。 姬恂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伯人还未到声音就先急匆匆地飘来:“王爷!王爷——” 姬恂懒懒抬头看去。 赵伯自从开始伺候楚召淮,越来越不端庄了。 赵伯几乎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年纪有些大,跑得太快几乎喘不过气来,艰难喘息着还想要回禀:“王、王爷,王、……咳咳咳王妃……” 姬恂蹙眉:“慢些。” 赵伯扶着门喘个不停,飞快摇头,断断续续道:“……在、咳咳外、面。” 姬恂没听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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