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比江南要冷,楚召淮裹着披风懒洋洋躺着,随手洒一把鱼食。 平安坊扑来的锦鲤正在湖边单独开辟出的小池塘里游着,短短几日就胖了一圈。 楚召淮比鱼还要好养活,只要吃饱穿暖,生活安逸便已知足。 这段时日,他好像没像之前那般迫切想回临安。 楚召淮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朦胧间似乎听到赵伯那熟悉的阻拦的声音。 “您等一等,这是王府后宅,王爷知晓必定动怒!” “留步!” 楚召淮懒散睁开眼,还以为赵伯又在拦世子。 定睛一看,却是个陌生男人。 赵伯脑门全是汗:“陆大人,您既无旨意也没得王爷准许擅自闯入内宅,惊扰了王妃怕是重罪。” 陆无疾眉梢轻挑:“我奉命查案,何来的没有旨意?” 赵伯蹙眉:“可我们王妃也并非嫌犯,哪能这么不讲礼数冲进来?” 陆无疾人模狗样地停下步子,朝着不远处探头看来的楚召淮道:“王妃,陆无疾求见。” 楚召淮眉头轻蹙。 他听说过陆无疾的名字,拢着小手炉坐直身子,点头道:“请。” 陆无疾冲赵伯一挑眉,大步走来。 楚召淮披着玄色披风,阳光下雪白柔软的狐毛边拥在脖颈,像是锦绣堆中精养出的贵人,一举一动皆是贵气。 陆无疾被晃了下神,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单膝点地行了个礼。 “见过王妃。” 楚召淮知晓此人和姬恂不和,回应也淡淡的:“陆统领好大的威风,查案查到璟王府来了,接下来是不是要将我下大狱?” 陆无疾顿了顿,没听到楚召淮叫他起来,只好继续跪在那。 他也不生气,笑着道:“王妃千金之躯,卑职不敢冒犯——只是奉命前来查最近两个月进京之人的户籍。” 负责查江洋大盗的锦衣卫、兵马司的人各个都不愿得罪姬恂,只好推陆无疾这个冤大头来办这个差事。 楚召淮垂眸看他:“我从江南走水路进京,陆统领前去城门卫便能查到我的路引。” “路引自然要查。” 陆无疾依依不饶,“只是以防万一,卑职还是要来问具体细节。” 楚召淮眉头轻蹙,握紧小手炉。 这便是赤裸裸的为难。 璟王府的王妃若是被牵扯进罪案中,打得可是姬恂的脸。 日光照耀下,楚召淮墨发雪肤,昳丽艶美得令人侧目。 陆无疾看了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 怪不得一向不近男色女色的璟王不光高价买头炷香,还在府门口弄了一群人来做集市。 敢情是沉沦美色。 突然想起前段时日姬恂大尾巴狼说的那句:“平庸之姿,乏善可陈,养着好玩罢了。” 陆无疾差点笑出来。 楚召淮对他似乎很警惕,陆无疾也不愿意吓他,左看右看无人,低声往前靠去:“王妃不必如此警惕,卑职前来问话已得了璟王殿下授意。” 虽然陆无疾并没和姬恂提前说,但只是问几句话,应该伤不到他的宝贝。 楚召淮眉头紧皱,不满他离得这么近,强撑着没有害怕得往后仰,神情冷淡,伸脚用足尖在陆无疾肩上轻轻一点往后蹬。 “退开。” 陆无疾只好往后退了退。 楚召淮默不作声看他。 璟王授意他来问自己话,可传闻不是说两人不合吗? 楚召淮注视着陆无疾,不知发现了什么,随意理了下披风:“陆大人请起——你想问什么?” 陆无疾干脆利落地起身,颔首道:“只是例行公事,敢问王妃进城时可有带随从?” 楚召淮摇头:“没有。” 陆无疾道:“那可有人来接?” “没有。” 陆无疾:“可有同行之人?” 楚召淮蹙眉,这次顿了顿才别扭地道:“没有。” 陆无疾笑了:“王妃要如实相告,否则和城门司的对不上,恐怕得请您去诏狱走一趟。” 楚召淮一点不想掺和进京城的破事,他也不知道什么话该答什么话不该答,生怕说错一句就给姬恂惹来麻烦。 就在他要不耐烦时,有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陆统领在审犯人吗?” 楚召淮抬眸看去。 姬恂手持鸠首杖,端坐梅树下的轮椅上,眼神似笑非笑:“阵仗如此大想必是重案,要不要本王拿个枷来大义灭亲将王妃铐了,送去诏狱听候你们发落?” 陆无疾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可不敢受陆统领的礼。”姬恂淡淡道,“万一王妃当真和江洋大盗勾结,本王逃不脱一个窝藏罪犯的罪名,到时候成了阶下囚,还得陆统领多照应。” 陆无疾:“……” 陆无疾又被噎个够呛,心中腹诽怎么今日这厮的攻击力比之前还要猛烈。 不就问个话吗,至于这么嘴毒? 陆无疾走完过场,颔首道:“我已问好了,叨扰王妃了,卑职告退。” 说罢,抬步离开。 楚召淮终于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来:“王爷……” “他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姬恂笑着道,“平日怎么不见王妃这么有问必答?” 楚召淮:“……” 不就那一次装作没听到吗,怎么还记到现在? 楚召淮只好解释:“他说是王爷授意的……” 姬恂淡淡道:“他说你便信吗?” 楚召淮不懂他为什么说话带刺,茫然道:“也不是。” 他只是觉得陆无疾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前段时日送姬恂回来的戴面具的暗卫的声音。 再说了,他也没全信陆无疾。 “你……”楚召淮讷讷道,“你生气了?” 姬恂性子比之前要暴躁乖戾得多,寻常勉强能控制住,今日不知哪句话犯了忌讳,神情的阴鸷之色一时隐藏不住。 姬恂察觉楚召淮被吓住了,蹙眉伸手撑住额头揉了揉眉心,挡住半张脸的神情,语调冰冷。 “没有——日后莫要这般轻信旁人,你不是想要姓凌的暗卫陪着吗,之后让他寸步不离。” 楚召淮懵了:“什么?” 他又不是犯人,为何要被人寸步不离跟着? 楚召淮站起身,立刻就要去给姬恂探脉。 莫不是今早他稀里糊涂给弄错药的剂量,将他脑子喝出毛病来了? 姬恂眉头紧锁,漠然看着他扣住自己的手腕:“做什么?” “给王爷探脉。”楚召淮说,“您明显开始胡言乱语了。” 姬恂:“……” 姬恂翻转手背扣住楚召淮的手,沉默许久终于解释了一句:“你还小,不知京城人心险恶,总过于轻信他人,有人跟着能护你避开危险。” 楚召淮不喜欢和别人起冲突,强行忍着反驳的冲动,轻声说:“王爷忙了一日,应该累了,先回去休息,我给您熬药……” 姬恂手倏地握紧:“楚召淮。” 楚召淮僵在原地,沉默许久终于轻声说:“那不如就依王爷方才所言,拿个枷将我铐上锁在拔步床内,这样岂不是更安全?” 姬恂眼眸一动。 楚召淮很少这样说话。 这明显属于气话,姬恂扣着他的手腕,眼前却不可控制地浮现那夜断药时楚召淮手腕戴着锁链,温顺蜷缩在床榻间的模样。 这样,似乎也不错。 姬恂轻揉太阳穴,压下心间燥意:“本王并未这样说。” “但王爷就是这个意思。”楚召淮垂眼看他,情绪好像没什么波动,但细听就能发现他嗓音有些抖,“你觉得我是那种什么人都轻易相信的蠢货,你也认为平安坊那日若不是你及时出手阻拦,我恐怕早就被人拐去卖了。” 姬恂默不作声。 殷重山在一旁急得额头都流汗了,恨不得替王爷答了。 此时怎能沉默? 立刻否认啊。 不对…… 王爷不会真的这般想的吧? 就算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这段时日姬恂的纵容似乎养刁了楚召淮,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竟然有胆子敢和煞神顶嘴。 “我不要什么凌暗卫寸步不离,也不要你教我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死在何时何处是我自己的命数。” 殷重山呼吸屏住。 王妃前所未有的暴怒,这一瞬间,殷重山竟然以为王爷会服软。 姬恂端坐在那,神色仍然没多大变化:“往往最亲近之人才能轻而易举伤你,连孩子都知晓该找你这种心软好骗的人拐,更遑论他人?” 楚召淮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你的意思是所有接近我的人都对我图谋不轨?” “难道不是吗?” 殷重山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楚召淮气狠了,瞪着姬恂好半天没说话。 大概知晓和姬恂这种只要喘气就会防备任何人的性子谈不来,他缓过来后气得拂袖而去。 姬恂皱眉,后知后觉话说太重了:“楚召淮……” 已走出几步的楚召淮脚步一顿,忽然转身看他。 姬恂瞳孔轻轻颤了下。 楚召淮眼圈通红,嘴唇发着抖,好半天才喃喃道:“我在江南遭人追杀坐船逃回京城时,若不是有两个陌生人相救,我早已死在船上了。” 姬恂呼吸一顿。 “病重时有人衣不解带照料我,我说……”楚召淮哽咽了下,拼命抑制发抖的嗓音,“我应该说,‘你无缘无故待我这样好,定是对我有所图谋’,是吗?” 姬恂顿在原地。 他一向口若悬河字字珠玑,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召淮强撑着说完,飞快一转身,似乎抬手擦了下脸,背对着他,嗓音发颤道:“冒犯王爷了。” 说完,快步回到寝房边的暖阁。 “砰”地关上门。 姬恂坐在梅树下,沉默良久。 殷重山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城门失火殃及他这条无辜的鱼。 大半天,姬恂才道:“查查是谁救了他。” 殷重山“啊”了声,小心翼翼道:“还查啊?” 王妃都气得不理人了。 姬恂看他。 殷重山立刻道:“属下立刻就去。” 已是十四了,明日便是上元节。 却有了这一遭。 本来王妃活蹦乱跳时,王府上下都觉得温暖轻松。 如今两人吵了一架,王妃闷在暖阁不出来,王爷更是浑身气势前所未有的阴沉,满府下人都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触了霉头被迁怒。 天黑后,王府厨房做了满桌晚膳。 姬恂知晓楚召淮暂时不愿见自己,便主动去了书房。 片刻后,赵伯战战兢兢地过来:“王爷,王妃……不愿用膳。” 姬恂掀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有将炸酥鱼端过去吗?”
154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