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恂瞳仁剧烈收缩又扩散,注视楚召淮时心中那股暴躁的欲望仍在翻涌。 楚召淮腕子纤细苍白,戴着冰凉的锁链意外得好看。 或许就该将他锁在狭窄塌间,无人能窥见这捧清水的纯澈,日光也不能照在他身上,让那波光粼粼的眸光去注视其他人。 阴暗扭曲的念头似吐着信子的毒蛇盘桓昏暗中。 楚召淮喊:“王爷?王爷。” 姬恂眼睛微动:“嗯?” “你是不是累了?”楚召淮问,“要不要休息一会?” 姬恂看着他,眸中欲望潮水似的退去,良久才道:“好。” 楚召淮殷勤地将他扶着躺好,看窗子关着,怕他热出毛病来:“要找人将窗户打开吗?” 姬恂恹恹闭着眼:“不必。” 楚召淮“哦”了声,抱着膝盖坐在榻上陪着,只是他今日起得太早,坐了没一会就开始犯困。 姬恂闭眸躺着,呼吸逐渐均匀。 楚召淮伸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人没反应,索性也裹着被子躺在最里边眯一会。 姬恂还未痛不欲生地要药,想来得到晚上才能彻底发作。 还是先养精蓄锐。 楚召淮找好理由,惬意拥着被子睡了。 *** 姬恂的梦中,仍是遍地尸山血海的战场。 敌军如山似海,蜂拥而上 ,雨水混合着血冲刷铠甲,电闪雷鸣泛着冷而寒的光。 姬恂撑着断剑艰难起身,微仰着头看去,那脖颈下的伤口涓涓流血,染红残破的轻甲。 宁王站在不远处的尸海中,眉眼仍是雾似的,只听得声音轻缓传来。 “姬恂,回去。” 姬恂眸瞳倏地睁大。 漫天的雨水停滞,再次砸下来时却是纷纷扬扬的大雪。 宁王一袭猎装,肩上披着披风策马行在前方,只留给他影影绰绰的背影。 他侧眸看来,还是一团雾,笑着道:“……回去,今年冬猎,圣上在为太子造势,你一箭一只猎物,满朝目光皆被你引去,太子倒要恨死你了。” 年仅十五岁的姬恂一袭黑衣坐在马上,马尾高束,披风滚了貂裘毛边,说不出的恣意张扬。 他懒洋洋握着马绳,笑眯眯道:“这般造势岂不太过麻烦?何不将此番冬猎所有男儿的箭羽皆打上东宫标志,这样东宫所猎之物成千上万,海沸山摇的势,必定名垂青史。” 宁王失笑:“胡言乱语——收好你的箭,随便射只野兔便好。” “我已换成寻常箭了。”姬恂背着弓,散漫地说,“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却还处处掣肘,打个猎都不自在。皇兄,我们何时回去?” 宁王道:“快了,过了年便回。” 宁王很懂得明哲保身,哪怕打个猎也不冒尖出头,策马溜达着,时不时射空一箭。 姬恂嫌他太慢,一夹马腹:“我先行一步,打个狼给阿翊做狼牙手串。” 宁王蹙眉:“姬恂,慢些……” 姬恂才不管,终于自在在林间策马。 听说有人在扑鹿台瞧见过雪狼,姬恂驾马在山林间寻找。 只是找了大半天,连只野兔都未寻到。 姬恂话已经先放出去了,抿着唇四处溜达,心中琢磨要不去光禄寺问问看有没有狼牙。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吼和稚嫩的呜咽声。 姬恂眸光一动,立刻策马上前。 纯白雪地上已开出狰狞艳红的花,一只面容狰狞瞳孔森然的雪狼正在撕咬一个半大孩子,右腿几乎被咬断,伤口深可见骨。 姬恂眉头皱起,来不及多想直接搭弦拉弓。 咻的一声,箭准确无误射入雪狼脖颈,巨大身躯应声而倒。 奄奄一息的孩子茫然朝他看来,面颊一点痣在铺天盖地的雪白中显得极其灼眼。 ……还有那双含着泪的漂亮的眼。 姬恂注视哭得满脸是泪的孩子,他在战场长大,从未见过这般脆弱得像雪的人,挑眉道:“京城人倒是英勇无畏,打个猎还得亲身饲兽?” 那英勇无畏的孩子呆呆注视着他,不知是疼的还是被他这张嘴气的,忽然往雪地一栽,晕了。 姬恂:“……”
第37章 姬恂忽然醒了。 天似乎暗了, 烛火满室。 床幔被窗户缝隙拂来的风吹得轻缓飞舞,楚召淮拥着被子蜷缩他怀中,因睡姿不好锁链已将雪白的腕子磨出一圈红痕。 ……以及面颊上的一点痣。 姬恂怔然瞧着, 恍惚中这点痣和梦中大雪纷纷扬扬相重合, 魔怔般缓缓伸手触碰那颗痣。 可还未靠近,一道声音似乎从天边传来。 “姬恂,回去。” 姬恂霍然抬头。 血海尸山, 雷光轰隆隆撕破天似的朝地面砸下, 震得天地都在颤。 少年将军纵马而来, 喘息声和震耳欲聋的雷声交织, 雷光将姬恂满是水痕的脸照得煞白一片。 “皇兄!” 遍地尸身, 宁王浑身是血,沉声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等援军吗?” “援军将至,重山已去迎。”姬恂十六岁生辰还未过, 面容稚嫩却已有未来运筹帷幄的雏形,拔出缠金刀悍然劈开面前敌军。 宁王蹙眉:“姬恂, 回去!” 姬恂不愿, 充耳不闻握着剑就要冲上去。 宁王厉声道:“周无殃, 拦住他,将人送回大营,莫要出来捣乱!” 周患领命上前,一把将姬恂抱到马上。 “小殿下,请随属下回营帐。” 姬恂怒道:“我已不是孩子了!” 宁王道:“带走!” 周患称是, 驾马带人就走。 姬恂挣扎道:“皇兄——!” 周患惟宁王的命令是从, 充耳不闻将人带回营帐。 晋凌接壤敌国, 数十年来备受侵袭,这场战役是敌军最后背水一战的反扑。 姬恂已不记得那场仗是如何赢得了, 也不记得之后情形如何,只知晓雷光阵阵,援军还未至,晋凌军几乎全军覆没。 直到即将破晓,有人在他耳畔说:“援军到了。” 大雨滂沱,姬恂浑浑噩噩踉跄着在尸山中翻找,周患头上全是狰狞的血,脸色煞白拽着他的小臂:“小殿下,您身上还有伤……已有人去寻王爷了。” 电闪雷鸣,姬恂拂开他的手,轻甲已被刀刃砍得破烂挂在肩上,双手发抖着翻看地上的尸身一具具去辨认面容。 刀剑无眼,战场将士的尸身面容或遍布刀伤死无全尸,或满脸是血死不瞑目。 大雨倾盆而下,浇湿姬恂单薄衣衫,秋雨的寒意彻骨往体内钻,他怀着最后一丝期望,跪在血泊中一一分辨面容。 战场尸身太多,姬恂不记得自己翻了多少具尸身,趁着雷光辨认每一具狰狞的面容。 到最后,他好似神智恍惚,只觉得遍地尸身都长着同一张面容。 每一个都是他要寻的兄长。 可每一个都不是。 直到天边破晓,殷重山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殿下!” 姬恂浑浑噩噩抬头望去。 昏暗光芒中,殷重山跪在血泊中,喃喃道:“王爷……” 姬恂几乎是呆呆愣愣地爬过去,浑身发抖跪在那注视着躺着的人。 他注视已没了气息的人半晌,忽然说:“他不是皇兄……” 殷重山愣住了:“小殿下?” “他不是皇兄。”姬恂面色煞白,撑着手茫然往后退,好像地面穿着兄长铠甲的男人是索命的鬼。 周患扶住他的肩,低声道:“小殿下……” 姬恂浑身一抖,近乎乞求地反手抓住周患,喃喃道:“他才不是皇兄!你们看他的脸……” 话音戛然而止。 姬恂怔怔注视着那句尸身脖子上挂着的狼牙,身体逐渐开始发抖。 大雨还在下着,羽睫轻眨缓缓滑落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半晌,姬恂俯下身,突然放声而哭。 轰隆隆—— 雷声悍然劈下,好像直直落在姬恂后背,剧烈的痛苦顺着脊椎遍布全身。 姬恂高大的身躯坐在床榻上,眸瞳黑沉沉注视着虚空,痛至骨髓的疼也只是让他身躯微微摇晃,被锁链困住的手腕青筋暴起。 无数黑影围绕在他周身。 分不清深陷幻觉的是挥刀朝他砍来的敌军,还是伸手朝他探来的宁王,每个人好像都长着同一张脸,扭曲变幻,好似云雾。 “殿下。”黑影如同雾气似的跪在他面前,殷重山的声音传来,“军医已验了,王爷浑身伤势并不致命,惟独从后心的那道刀伤……看尺寸,是我军独有。” 明明打完这场仗就能有短暂的平和,明明援兵已至…… 宁王却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死在破晓前。 轰。 姬恂猛地按住额头,近乎森戾地对着虚空低喝道:“滚开!” 楚召淮守了一下午,疲倦小憩片刻便被姬恂的声音惊醒。 “王爷?” 姬恂浑身紧绷,脖颈处暴起青筋,蔓延出狰狞的好似枯枝似的红晕,右手处的锁链因发着抖而不住叮当作响。 听到熟悉的声音,姬恂倏地侧眸看来。 他披头散发,玄衣宽袍好似厉鬼,眸瞳甚至泛着猩红,凶悍而森然。 楚召淮一惊,挣扎着爬起来往后缩了缩:“你、你还好吗?” 姬恂不知有没有认出楚召淮,眸瞳扩散几乎满溢整个眼珠,显得比白日还要鬼气森森,他满身令人惊惧的杀意,偏偏不知为何又低低笑了出来。 楚召淮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逃却没地方,只能拼命往床脚里缩。 姬恂手指泛着血丝,轻飘飘一勾楚召淮腕上的锁链,几乎是硬拖着将人拽至跟前。 楚召淮吞了吞口水,故作镇定道:“王爷,你要杀了我吗?” 姬恂又笑了,手缓缓抚摸楚召淮脸颊上的痣,瞧着似乎能如常交流:“你这么漂亮,我杀你做什么?” 楚召淮:“……” 啊? 姬恂清醒时会说出这般轻挑的话吗? 楚召淮往后缩了缩。 姬恂体温比寻常还要热,手扶着楚召淮的侧脸,缓缓倾身上前,语调蛊惑极了:“神医,药呢?” 楚召淮一愣:“什么?” “本王的药。”姬恂手指一寸寸往下,两指轻松扼住楚召淮的脖颈,低笑着道,“只要你拿药来,本王就不杀你,好吗?” 楚召淮心口轻跳,艰难屏住呼吸,讷讷道:“好。” 姬恂柔声说:“真乖。” 察觉姬恂那要人命的手松开,楚召淮松了口气,屈膝爬到床头小案边,将下午熬好放在床头的药捧来。 “王爷,请。” 姬恂也不用手接,凑上去嗅了嗅,笑着道:“这是本王要的药?” 楚召淮佯作镇定:“是的,请王爷一饮而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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