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淮。”姬翊快步上前扶住楚召淮,“和离书已在户部造册登记,你如今已不是璟王府的人,我让人送你回临安。” 楚召淮怔然看他。 和离书像是将楚召淮所有权衡的利弊全都打乱了。 明明这正是自己想要的,可看到那灼眼的“一别两宽,各自嫁娶”,心像是被什么重重敲击,从胸口涌上一阵阵闷痛。 “不要……” 像是下意识抱住西洋钟似的,楚召淮呢喃道:“不要这个。” 这张和离书像是烫手似的,楚召淮手剧烈一哆嗦,纸张轻飘飘地从他手中随着风落在脚边。 这不是他想要的。 那攒满情绪的瓶子似乎因为这张和离书逐渐出现裂缝,细细密密往外渗着。 他不要矮柜,不要银票,不要回临安。 ……他想要姬恂。 砰。 脑海中一根紧紧绷着的线倏地断了,楚召淮瞳孔一动,僵在原地。 可姬恂死了。 他想要的东西,已彻底消失天地间。 耳畔浮现姬恂带着笑的声音。 “既然想要,为何忍着?” 缺失了数日的情绪忽然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楚召淮头痛欲裂,身躯微微摇晃两下,险些一头栽下去。 怀中一直抱着那根沉甸甸的鸠首杖,恍惚中似乎有人要来扶自己,却被姬翊一把推开。 “滚!”姬翊已很久没用如此暴怒的声音说话,他厉声道,“将这两人给我赶出去!” 丧钟传遍整个京城,打断楚荆的计划,他如今也想瞧瞧到底是哪位夺得了皇位。 反正无论是谁,璟王府都难逃一劫,楚召淮总会落到他手中。 “还劳烦世子照顾好王妃。”楚荆淡淡道,“过几日我再来在接他。” 姬翊见他还惦记着楚召淮,气得浑身发抖。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懊悔没能在爹还活着的时候多学些东西,如今也不至于被人这般欺辱。 姬翊眼圈通红,泪水几乎要落下来。 恰在这时,一道脚步声缓缓而来。 守在外面的赵伯似乎发出一声控制不住的惊呼,随后便是倒在地上的动静。 殷重山的声音传来:“赵伯!赵伯醒醒!” 姬翊一愣,赶忙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回头看去。 殷重山回来了。 重山哥脑子比他好,定能救璟王府于危难。 刚想到这儿,姬翊的视线落在门口,微微愣了愣。 有人一袭带着血腥味的黑袍逆着光而来,脚步声随意散漫,信步闲庭般溜达进来,还未看清那人的脸,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幽幽飘来。 “啧,今日王府可真热闹啊。” 姬翊直接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去。 楚荆和付松茂瞧见来人,脸色活像是见了鬼似的,不可置信后退数步,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脸登时就煞白如纸。 姬……恂? 他不是死透都埋了吗?! 姬恂大冬日穿衣也没个正形,成天袒胸露乳,露出精壮的腰腹招摇过市,现在已是春日了,他反倒一身宽袖玄衣,一层又一层裹在身上,长身鹤立,身形颀长高挑,端庄得很。 “还魂”的姬恂不怕日光,站在阳光中熟悉的视线扫视一周,眸瞳顿了顿,好一会才不自在地落到那抹雪白身影上。 姬翊被震傻了,嘴唇哆嗦着,要哭不哭看着他爹,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可怜模样。 楚召淮怔然看着他。 姬恂忽地移开视线,姿态雍容随意理了理衣袍,似笑非笑。 “看来本王还魂的好像正是时候。”
第72章 还魂? 魂魄可不会正大光明站在阳光下, 还有影子。 付松茂反应最快,听着外面还未散去的丧钟,像是想通了什么, 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楚荆却是万事都慢了半步, 强行稳住神情,蹙眉道:“璟王,你没死……这可是欺君之罪!” 姬恂还未说话, 付松茂额头全是冷汗地闭了闭眼, 心想。 蠢货。 姬恂眉梢轻挑:“欺谁?” 楚荆眼皮一跳。 殷重山掐人中将赵伯唤醒, 抬步进正厅就听到这句, 唱双簧似的接口道:“楚大人付大人还不知吧, 先帝驾崩前已下诏书,传位于璟王殿下,如今你们该改口了。” 楚荆一僵。 传位? 怎么可能?! 太子就算残废, 再不济也有姬靖,陛下为何会传位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姬恂?! 不对。 姬恂在京中一切都在宫中监视下, 他无法从晋凌调兵, 更无法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同其他有兵权的官员勾结, 所以才借刺杀之事假死。 如今别说太子、三皇子,有可能大公主也败于他手,否则圣上不可能会走投无路传位给他。 楚荆想通后,脸色更加难看。 姬翊比之前要成熟稳重得多,他强撑着神情哆哆嗦嗦走到姬恂身边, 茫然地去握他爹的手。 热的。 有温度的。 脚下也踩着影子。 姬恂瞥他, 伸手在他侧脸上拍了拍, 淡淡道:“摸什么呢,就算爹变厉鬼, 也不索你的命。” 姬翊脑海好似窒息了似的,一片片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雪花,他猛地吸了口气,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傻傻的半天没爬起来。 这个大的动静惊醒楚荆和付松茂,丧钟长鸣,就算再不相信也只能踉跄着跪在地上,垂头行礼。 “恭贺陛下。” 府中下人强忍激动,也噗通着下跪行礼,顷刻跪了一地。 “恭贺陛下!” 姬恂的视线一直没往角落那抹雪白身影上瞧,准备先料理了趁他不在欺负孤儿寡母的人再说。 “楚大人,您今日前来璟王府,所为何事?” 楚荆仍跪在地上,额间沁出层层汗水,许久才艰难道:“听闻王爷出事,朝中局势艰险,想将召淮带回楚府安顿避祸。” 姬恂慢条斯理地笑了:“当年王妃在临安被追杀,楚大人将召淮强行送来璟王府,送到我这个煞神手中,好像用的也是‘避祸’二字。” 楚荆眼睛一颤。 这他也知晓? “楚大人真是慈父之心啊。”姬恂淡淡道,“就是得担忧担忧楚府一家老小能不能经受得住流放之苦。” 楚荆霍然抬头。 流放? 姬恂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神情虽然在笑着,可眼底却是无尽的冰冷戾气:“楚大人,请回吧。” 楚荆一阵心惊肉跳,匪夷所思道:“楚府并未犯过致流放的大罪……” “楚大人不必替本王操心。”姬恂笑了,“我说有,手下就能查到,绝不会冤枉了你。” 楚荆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浑身瘫软,踉跄着跪坐冰凉的地上。 姬恂知晓他妄图拿楚召淮讨好付松茂的打算,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早知如此,他不该急于求成,选在今日来带楚召淮。 一切都晚了。 春日仍是微冷,楚荆呆怔间已出了满身的冷汗。 姬恂已不想再和他说半句,又看向满脸苍白的付松茂,视线根本没怎么停留。 寒窗苦读数年,能得榜眼定是才华出众。 可惜了。 姬恂嘚啵嘚啵发作一通,一直疾跳的心脏终于缓了些,目光终于敢大剌剌落在前方那抹雪白影子身上。 楚召淮很少穿白衣。 有时冬日披风雪白,上面却会绣着大片大片的金线银线暗纹,衬着人金尊玉贵,漂亮极了。 倒春寒终于过去,春日已至,楚召淮从上到下皆是雪白之色,披风因方才的争执已从肩上滑落,纤瘦身形像纸一般薄,孱弱得令人心疼。 姬恂目光终于和他对视,垂在袖中的手狠狠一颤。 楚召淮长身玉立站在那不知看了他多久,眼底像是干涸的枯井,望进去没有分毫生机。 ——和之前带着期盼眼巴巴望着他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耳畔又回想起姬抄秋的那句。 “无法挽回王妃……” 姬恂心中嗤笑一声,脸上带着笑走上前。 楚召淮虽然没什么神情,可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他,像是带着依恋。 姬恂站在他跟前,笑着道:“我回来了。” 楚召淮只是仰头看着,并没什么反应。 姬恂一时不知他是高兴傻了还是在生气,轻轻咳了声,伸手勾住楚召淮垂在肩上的雪白发带,吊儿郎当地道:“要想俏一身孝——王妃身着孝服,比往常更好看几分。” 殷重山:“……” 王爷疯了吗? 胡言乱语什么呢? 哪怕猎场刺杀,姬恂被火药炸得几乎濒死时也没曾有丝毫畏惧,如今瞧见楚召淮毫无反应的模样,莫名觉得不安。 姬恂说了句骚话想逗楚召淮开心,但说完发现冷了场,又俯下身笑着说:“说错了,该叫皇后了。” 殷重山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楚召淮羽睫微微一颤,好像终于有了反应。 姬恂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眼前的人身形一矮。 楚召淮缓缓跪了下去。 姬恂愣了愣。 楚召淮这段时日又瘦了一圈,屈膝下跪修长的手伏地,同满室的下人和楚荆付松茂一起温顺跪在那。 姬恂下意识想要扶他,手才刚碰到楚召淮的肩膀。 就听楚召淮垂着眼,轻轻地唤他。 “陛下。” 姬恂手一哆嗦,脸色倏地煞白。 楚召淮跪在冰凉的地上,因之前跪灵还未好全的膝盖泛着微弱的痒疼,视线所及是青石板……以及姬恂的玄衣袍摆。 就像是宫宴上那样。 为何不记打呢? 楚召淮愣怔地想。 几句甜言蜜语,一些贵重华美的礼物,便让他忘却皇室的心狠无情,毫无城府地将满腔真心奉上。 他更忘了,姬恂是要夺位活命的。 京城局势如此艰难,王爷处处受敌,就该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一切,不择手段杀出重重危机,坐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只是利用自己廉价的真心,又算什么呢。 不怪他。 璟王想要多少真心,自会有人前赴后继地献上,不差他这一颗。 怪只怪,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 活该再次被当棋子。 楚召淮情绪似乎回来了,可仍觉得心中空洞。 他感知到身体前所未有的疲惫,好像呼吸一次都能消耗全部力气。 矮柜需要找人来搬,马车还没雇,索性买一辆吧,再寻个人当车夫,将他一路送回临安。 楚召淮好像再次将自己抽离了。 对,还有和离书。 楚召淮微微抬起视线,伸手将视线所及之处的和离书捡起。 可手刚一动,就感觉面前僵立着的人矮下身,单膝跪在地上,温热的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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