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白鹤知都看过…… 好一会,楚召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似乎都在颤抖,可语调却是古井无波的:“来人。” 周患自知闯了祸,屏住呼吸一直侯在一边,飞快上前:“王妃。” “找东西来。”楚召淮道。 周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楚召淮解开黑色披风随意一掀,绣着金纹的袍摆层叠堆在脚下,露出穿着紫色衣袍的纤瘦身形。 羸弱不堪,却如柱石坚韧。 咚的一声。 楚召淮握着鸠首杖在棺木上一敲,好似枯涸的眼眸一眨也不眨,轻启苍白的唇,冷冷道。 “开棺。” 众人皆惊。 周患立即单膝跪地:“王妃三思,大殓封棺后再开馆,恐令亡者魂魄不安。” “不安又如何?他若真死了,便来回魂索我性命便是。”楚召淮漠然看他,“你怕什么,开棺。” 周患哑口无言。 姬翊也愣住了,赶忙擦干眼泪:“召淮,已有无数人来验过,这棺中……” 楚召淮后退了数步,视线一一看向周患、赵伯、姬翊,这三人的眼神满是惊慌担忧,似乎是觉得他疯了。 楚召淮呆愣许久,忽然转身便走。 赵伯急忙追了上去。 姬翊跪得双膝发软,下意识追上几步险些一头栽下去,周患一把扶住他。 “谁……谁将此事告诉他的?”姬翊脸色难看极了,“护国寺的暗卫各个不都是精英,为何连条消息都防不住?” 周患从来没办砸过差事,这次是头一回,他一路上都在心虚,小声道:“这几日本来相安无事,直到白日白鹤知来给王妃诊脉……” 姬翊沉下脸:“白鹤知?” “嗯,是属下失职。” 姬翊头痛欲裂:“照顾好召淮,再寻许太医来府中住着,以免出现意外。” “是。” 周患刚走,门房快步跑来,道:“世子,晋凌布政使付松茂前来吊唁。” 听到“晋凌”二字,姬翊蹙眉抬头。 布政使?似乎听说过。 之前姬翊在书房做功课,姬恂和属下谈正事时从来不会避着他,但世子太懒,往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没认真听过。 被姬恂安排常年跟在姬翊身边的长随记性极佳,弯下腰道:“付松茂是楚荆门生,去年被楚荆引荐前去晋凌任职布政使,实则为查晋凌账目。” 姬翊眼眸一动。 楚荆是太子一党,付松茂身为他的门生为何要来璟王府? 难道是来看热闹的? 京中人忌讳鬼神,往往甚少在落日后来拜祭死者。 付松茂被下人引到正厅,一袭雪白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入室后颔首一礼,上香拜祭。 姬翊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只跪在棺侧一语不发。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赵伯的惊呼:“王妃!王妃冷静——!” 姬翊一愣,忙起身去看。 楚召淮身着薄衣从外而来,手中拎着锋利的斧子,赵伯和周患怕他伤到自己,只能跟在身后不敢伸手去夺。 姬翊诧异道:“召淮?!” 付松茂已起身,注视着楚召淮面无表情而来,眼眸倏地一动。 楚召淮冷冷道:“让开。” 姬翊眼圈红透了,拦在他面前:“就算开棺去验也验不出什么……” 话音未落,楚召淮眼睛眨也不眨悍然一斧子劈在棺木上,将一边的姬翊惊得浑身一哆嗦。 王府的棺一般价值不菲,楚召淮并不认识这是什么木头,更懒得想值多少银钱,他满脑子只想劈开这口棺,看一看躺里面的是不是姬恂。 砰,砰。 不知砍了多少下,一只手倏地从他掌心夺走锋利的斧子。 楚召淮眼瞳全是血丝,那一刹那眼神甚至带着怨恨。 周患接过斧子,眸光纯澈没有丝毫阴霾:“属下来吧。” 楚召淮踉跄着后退半步,呆呆愣愣注视着周患三下两下将棺的四角长钉拔出。 一阵摩擦的沉闷声响,棺被打开。 这几日倒春寒,好不容易回温的天气再次冷下来,棺木中的浓烈血腥味已停棺多日散去,四周皆是灵堂焚烧的香的气息。 出事当日的棺是临时抬来的,狭窄粗糙,这几日赵伯找人重新定了口金丝楠木的棺,高大宽敞,甚至镶嵌着金边。 棺盖被周患硬生生掰得轰然落地。 楚召淮缓缓上前,手扶在棺被砍出木刺的边缘,掌心当即渗出血来。 整个灵堂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呆愣看着。 姬翊看过尸身那可怕的模样,一把拽住楚召淮,近乎乞求地喃喃道:“别看……” 楚召淮拂开他,手扶着棺沿缓缓垂下头去。 明明只是半息的时间,却恍惚觉得度过数年那样久,时光被一寸寸拉长,燃烧的香扭曲着在灵堂漂浮。 燃烧过的香灰积攒成小小一截,灰白得像是死人的眼眸。 倏地,那截香灰倏地断裂,轻飘飘落在香炉中,顶端露出一点橙黄的光。 楚召淮缓缓睁大眼。 那具尸身已换上璟王的亲王服,厚重华贵,一层又一层将血肉模糊的身体遮掩住,面容处佩戴着一张金子打造的面具。 不、不像姬恂。 楚召淮手一攀,踩着棺底的木头,紫衣翻飞踉跄着跌入棺中。 姬翊吓疯了,赶忙扑过来:“召淮!” 楚召淮跪在棺木中,带血的手极稳地将面具拿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狰狞可怕的脸。 铺在玉枕上的发被一根紫色发带绑着,面容的血已干涸。 无法辨认。 楚召淮又撕开合拢得极紧的衣襟,在满是伤痕的胸口一一辨认伤疤。 伤痕错落有致,就连上次为救他而带的新伤疤也分毫不差。 楚召淮仍是不信,下意识伸手去看尸身右手的虎口,那上面有一道被他咬出来的血痕——姬恂似乎没好好上药,硬生生让那地留下牙齿的印记,时不时笑着摩挲两下。 叮铃。 楚召淮一愣。 红绳串着六枚小金币,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楚召淮呆呆注视着沾血的小金币,整个人彻底僵住了,许久都没有动作。 姬翊强撑着没有再落泪,侧过头冷声道:“将王妃扶出来。” 周患犹豫着上前,轻轻握住楚召淮的手臂:“王妃……” 楚召淮已不像方才那般冷静,他眼瞳空茫注视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浑身僵硬被周患轻轻拽着离开棺中。 “不……” 楚召淮还试图反抗,可他喉咙哽咽连句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握着那具尸身的手因后撤的力道被缓慢分开。 在指尖即将分离的刹那,小金币轻撞出悦耳声响。 灰白的尸身手垂在黑色衣袍上,虎口隐约可见…… 那熟悉的牙印。 刹那间,楚召淮眼瞳张大,眼前一片空白,力气似乎从身体中被一寸寸抽离,整个人瘫软地被周患从棺中抱出。 楚召淮脸色前所未有地苍白,好像即将融化的雪,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姬翊小心翼翼扶住他:“召淮,你……” “嗯,没事。” 楚召淮看着残破的棺,好似彻底冷静下来,被木屑划破的掌心源源不断往下滴着血,他好像不知疼似的,轻声道:“是我任性了,劳烦赵伯重新备一口棺吧。” 赵伯愣了愣,犹豫着说是。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注视着楚召淮,唯恐他心疾病发。 可出乎意料的是,楚召淮只在看到尸身虎口的牙印时似乎崩溃了一刹那,从棺木离开后又恢复到方才那副冷静到反常的模样。 几人面面相觑。 姬翊试探着道:“你奔波一日,不如先、先回去休息吧。” 楚召淮点头:“嗯。” 周患屏住呼吸,唯恐呼吸大一点就将楚召淮紧绷的情绪给吓崩溃,虚虚抬着手道:“王妃,请。” 楚召淮微微颔首,抬步离开。 姬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还好楚召淮没有当场犯心疾,否则他爹回来了肯定饶不了…… 这个念头下意识浮现脑海中,姬翊又是一僵,眼圈再次红透。 他爹…… 再也不会回来抽他了。 就在险些憋不出哭出来时,远处传来周患的声音。 “王妃!” 姬翊一惊,急忙冲了出去。 灵堂之上,只剩下无人在意的付松茂走到棺前注视着那具穿着华贵的尸身。 天潢贵胄,坐拥美人。 可那又如何,死后还不是化为骸骨,深埋地下。 付松茂笑了声,转身拂袖而去。 **** 大公主府上,亲卫回来复命。 “……王妃得知消息从护国寺回京,刚到璟王府便劈棺验尸,无人敢拦。” 姬抄秋正在修剪花瓶中的红莓,漫不经心道:“王妃反应如何?” “似是……悲痛欲绝,灵堂上瞧不出,但回寝房时在石阶上一脚踩空摔伤,昏迷不醒。” 姬抄秋叹了口气:“不愧是皇叔心爱之人,竟然如此用情至深。” 亲卫道:“看王妃反应,棺中人定是璟王无疑了。” “应该吧。”姬抄秋剪去一枝梅,淡淡地说,“告知璟王府的暗桩继续盯着王妃,所有和他接触、交谈之人悉数盘查。” 瞧大公主的意思,似乎还在对璟王之死存疑,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将死讯传去护国寺,又紧盯楚召淮。 亲卫颔首:“是。” 姬抄秋想了想,又道:“王妃是个罕见的美人,连皇叔都拒绝不了的美貌,想必京中定有不少人暗中倾慕。” “是,今日楚荆门生付松茂特意前去吊唁,想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姬抄秋记起护国寺匆匆一瞥,以及皇叔待王妃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若皇叔真是假死,得知被他视若珍宝的人被人觊觎,恐怕依那人的疯癫,必然忍不住会现身。 付松茂此人,太过君子,做不出什么侵占人妻之事。 还是得烧一把更烈的火。 *** 璟王府燃着烛火,整夜通明不灭。 天蒙蒙亮,赵伯一夜未睡,重新寻来一口金丝楠木的棺将王爷大殓封棺,忙完后快步去暖阁看王妃情况如何。 可一打开暖阁的门,却见床榻上空无一人,褥子已凉了。 赵伯登时吓清醒了:“周患!周患——!” 周患从房梁上落下来,朝他“嘘”了声。 赵伯急得要命:“王妃呢?!” 周患指了指寝房。 赵伯怔了怔,轻手轻脚撩开帘子走进寝房中。 宽敞床榻上,床幔层叠垂下,窗棂未关,隐约有寒风轻拂而来吹得漆黑纱幔缓缓而动,露出里面蜷缩着的人影。
154 首页 上一页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