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姑娘一间,他和商吹玉一间,至于难以处置的秦鹿,就让他自己住一间去。 凤曲本想再找小二仔细问问“摇光”、“观天楼”和“考题”之类的情报,但刚放下行李,就听到一搂大堂正有人高谈阔论,急忙端一杯茶,装作刚好地倚上二楼阑干,侧耳偷听其他客人的谈话。 比起凤曲等人,大堂的客人才更像是江湖中人,衣着装饰都极精简,为首者背了一把黑沉沉的重剑,身边同伴也各佩武器。说起话来,口音都是天南地北,听不出来历,只能依稀辨认几个地名。 “你们有人听说瑶城的事吗?” 凤曲浑身一抖,偷偷别眼过去观察那群人的神态。 果不其然,这个问题抛出后,那一伙人变了方才严肃商谈的氛围,有人重重地一拍桌面,都是是一副勃然大怒的反应:“你是说‘天权’逃跑的事吧?!真是混账,他这么跑了,要我们之后去瑶城的怎么办?!” “据说‘天权’还是留下了不少信物的,只是有多少、怎么拿,现在都没人知道。” “哼!什么狗屁‘第一美人’,‘天权’保准就是跟哪队考生跑了。别让我遇上他们队伍,这么不负责任的家伙,我定要他们好看!” “就是就是,我还真奇怪了,什么队伍能让‘天权’都另眼相待,他们最好是真有两把刷子。” 一时间群情振奋,有关那个抛下考生追爱去也的“天权”,几乎所有人都是如出一辙的愤慨。 凤曲缩在二楼,抖得更厉害了些,完全不敢下楼去和他们交换情报。 同时,他又想起了昨晚那个神秘的“深夜来客”。 其实,凤曲也不信那是村民玩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那对夫妻提出“江湖高手”的时候,凤曲着实一激灵,脑里彻底清醒了,而且心虚得厉害。 他们可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商旅。 五个人里,一个是满门被灭、隐姓埋名的落魄大小姐; 一个是备受生父冷待、人缘更是坏极的暴躁贵公子; 一个是杀了多少人自己都数不清的女刺客; 还有一个是刚刚丢下满瑶城的考生,一句“追爱”打发了所有心怀期待的江湖儿女的混蛋考官。 包括他自己。 虽然他纯良无害、真诚恳切、与人为善、谦逊有礼,但也防不住如方敬远那样莫名其妙就对他怀恨在心,或者如商别意那样闲来发疯就拉他下水……的病人。 「他武功没那么好。」 “……那就是他又找了‘鸦’。” 「那去把五十弦抓来拷问。」 “………不然还能是什么?!” 对他一直否定的阿珉沉吟一会儿,盖棺定论:「不知道。」 凤曲正想嘲笑,却听阿珉补充:「可能是鬼,或者大妖吧。」 凤曲:“……” 楼下还在谩骂“天权”,楼上的凤曲却觉得阴风阵阵,抖了又抖。 凤曲:“我们打个商量,以后能不能别开‘鬼’的玩笑。这个一点也不好笑。” 阿珉:「不能。」 他有点恨这个舍友了。 不过,今晚宿在客栈,大堂整夜都有小二守着,总不至于再出问题。 他们又都仔细锁好了门,客栈里还有那么多的客人,怎么想,都不可能再有那么恶劣的玩笑了。而且今天他不再喝酒,自然也不会睡得过沉,照理来说,应该是再平安不过的一夜。 - ——可那只是照理来说。 凤曲一夜没睡踏实,提心吊胆、半梦半醒。 朦胧间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在唱过四更之后,他便有些睡不安稳。侧头看一眼商吹玉的睡颜,凤曲小心翼翼拈开被角,正是睡眼惺忪,探脚下床,去够自己的鞋子。 他想去一趟茅厕,回来后再眯一会儿,就可以起床练剑,等同伴一起上路了。 可他的脚趾往下一试,一时没有拨到自己的鞋。 这时,凤曲注意到,床边坐了一道身影背对着他,似乎是感受到凤曲醒了,他便一边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缓缓扭过头来。 凤曲呼吸都停住了,压低声音:“吹玉?” 惨白的月光像一条白河,从窗口流淌进来,镀上那个人的轮廓。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水滴声,滴滴答答,好像在敲一面沉闷的皮鼓。 凤曲心中发毛,看着地上投映出的狭长的影子,和窗外树影纠葛在一起,树枝的倒影像是插/进了人的胸腔,更加让人犯怵。 是吹玉又比他先醒了? 凤曲一时不敢动作,对方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梳头,凤曲还能看见那头长发一丝一缕地脱落,可是浑然未觉似的,他还在徐徐转头,模糊的脸庞即将展现在凤曲眼前。 凤曲忘了呼吸,正想伸手拉他:“吹玉,你说句话……” 二人之间差些距离,凤曲只得撑起身体,向他靠近一些。 但就在动作的时候,他感到棉被还被什么压着,顺着瞄了一眼,顿时僵住了动作,仿佛劈头盖脸被浇了一身的冰水。 商吹玉分明还在他的身旁睡着。 呼吸平稳,神态自若。 那……梳头的那个又是谁? “滚——!”凤曲大喝一声,连惊带怒一脚飞踹过去。 床边的“商吹玉”被他一踢,干瘦的手指还卡在长发之间,整个人跌到地上,却不叫痛,仍在竭力梳头,想要把卡住的手指挣脱出来。 他的头发立刻脱得更加厉害,纷纷扬扬,格外瘆人。 凤曲的心脏都悬上喉口,压着尖叫去抓床边的剑,也顾不得白布还没拆下,举剑就往“商吹玉”的身上猛砸。 可他刚刚踩到地上,就感到一阵刺痛的湿冷。 只听“哗啦”一声,他竟然踩进了一大滩的、足以浸没脚底的脏兮兮的臭水! 那种令人不适的恶寒瞬间吞噬了他脚底的感觉,犹如跗骨之蛆,顺着脚趾向上,张牙舞爪地要将凤曲的四肢缚住。 凤曲懵了片刻,同时,“商吹玉”终于挣开了手指,而且因着他用力过猛的动作,他的头发牵扯着一大块的头皮,“刺啦”一声从头顶撕了下来。 月光照了进来,一瞥,血糊糊的一片。同时露出来的,还有一张惨白浮肿、不成形状的脸。 凤曲眼前刹黑,整个人一梭溜儿地滑了下去,一屁股坐进水里。 商吹玉这才醒了:“老师!” 反观那个被识破了的“商吹玉”,残余的头发覆盖着整个面部,头发和头皮都挂在他的指间,血肉淋漓的一片。他还像毫无痛觉似的,就借着月光,一步一窜地翻出窗户,“砰”地急坠下去。 听见楼下沉甸甸的响动,凤曲顾不得穿鞋,奔去窗边往下一看。 幽深静谧的街道上,苍白的月光洒了一地。 乌云之间穿掠着凄厉的鸦叫,乌云之下,耸动着又一片白森森、阴惨惨的“云”。 两列人影尽穿白衣,头戴斗笠,静悄悄地从街上穿过。他们没有脚步、没有声音,轻悄得像一条流动的河水,却是无数人身攒成,稀里哗啦地向前涌去。 而在惨淡的晦暗中,唯有三两声寥落的铃音穿破昏色,刺入凤曲的耳廓。 凤曲难以置信地擦擦眼睛。 再看,那些人影走得奇快,只剩下了队列末尾。 商吹玉点亮了床边灯烛,他从满地污水里找到了自己的鞋,并把凤曲的也捎带过去。 房中刹地亮了。 凤曲转过脸来,脸色煞白一片:“鬼……吹玉,有鬼……” 他已经被彻底吓清醒了。 背上起了一层薄汗,头发间也变得湿漉漉的。里衣汗湿一片,夜风一吹,冻得凤曲浑身哆嗦。 “老师,对不起,我睡太沉了。”商吹玉满是歉意地开口,提了外衫过来罩在凤曲肩上。 他和凤曲一起向下看,可他本就没和那个梳头鬼正面撞上,现在又不见了那队白衣人,商吹玉实在无法共情凤曲的惊恐,只得尽力安抚,又问:“老师,您要不要洗个澡?” “洗澡?” “洗个澡,梳洗一下,人可能会……” 听到“梳洗”二字,凤曲便想起那个人影在他床边梳头的景象。 连他的头皮也一瞬间感到了被人揪扯的剧痛。 “不不不——我不要,别管我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凤曲大声反驳,心有余悸,闭眼许久,才扶着椅子坐下。 商吹玉把灯烛放在一边,又把窗户拢上,避免夜风吹伤了凤曲。 这时,凤曲便捕捉到,房里再次出现了在平安村里闻过的臭味。 甚至已经不是模模糊糊的“臭”,而是能够辨认出来的,像是动物死后腐坏,又酸又苦、难以形容的腐臭。 ——污水依然是从门缝里渗入进来,木门被泡成了极深的颜色。 商吹玉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从污水里捞起了不少的断发、皮屑甚至指甲,这一切都侧证着今晚并非凤曲多心或者噩梦,而是他们的房间真的遭遇了一位不速之客。 倘若他们再粗心一点,被那家伙直接暗杀……也不是毫无可能。 凤曲看清了污水里的东西,又叫:“不、不行,我得洗。吹玉,我要洗澡,我们先把这些水清理出去。还有青娥,青娥他们……” 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竭力平复心情,撑着发软的腿强行站起:“我要去看看青娥他们。秦鹿还是一个人住的,他那边更危险了,得去看看。” 商吹玉过来搀扶:“我陪您。” 但不等二人走近门口,震天响的撞门声已经闯了进来。 门被某人砰砰激撞,凤曲刚刚压下去的心跳又腾地窜起,一下子抓紧了商吹玉的衣袖。 商吹玉厉声喝问:“谁?” 门外人尖声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啊啊!!boss大人、主角大人,救救人命——!!!” 师生二人对视一眼,都听出了来人的身份。 商吹玉沉脸上前,一把拨开门锁,五十弦就如一支飞箭一般窜了进来。 但在半路一滞,她也闻到了凤曲房间中更加刺鼻的腐臭,顿时“呕”地一声弯下腰去。 穆青娥正在敲秦鹿的房门,因为她们的动静太响,其他客房也纷纷开门来看,接着都被走廊里惨不忍睹的景象吓在原地。 只见二楼走廊已经淤积起一寸深的脏水,人们走在水里,都是哗啦作响。 水面漂浮着各种头发、皮肤、指甲、断骨乃至碎肉,众人不敢深想它们来自何处,个个铁青着脸,本想教训五十弦的人们也都收敛架势,暂且沉默下去。 一楼,客栈大门紧紧关闭。 这晚乌云虬结,就在人们死寂之时,天幕豁出一条巨口,刺眼的电光亮了一瞬。 随后惊雷滚滚,瓢泼暴雨轰地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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