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接二连三的轰塌之后,众人的眼前忽而闪来了一道赤红的影。 叮叮当当的碎响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金铜色的耳挂摇曳,来人竟然是他们意料之外的凤曲。 少年拖着一条伤臂,身上全是自己和别人的血,活脱脱一个血人。 如此的伤势,他还背负常自珍,怀中横抱重伤的穆青娥,以一己之力无声无息地逼近,甚至没有一丝轻喘。 放下二人,凤曲拔腿又要离开。 倾五岳却出声叫住了他:“凤曲,你要去哪?” 凤曲脚步微顿:“关停机关。” “机关不可能停了。” “那我就毁了机关。” “……” 倾五岳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曲相和呢?” 凤曲转回头来,漆黑的眼里空洞洞的,没有一丝情绪:“我杀了他,像他杀死别人那样。”
第132章 跗骨冤 断树残枝,飞砾蓬茅,但竹海的地动好歹是沉寂了须臾。 一刃瑕不确定这是危险告终,还是在酝酿更加残酷的屠戮。天色已然大亮,万里无云,红彤彤的烈日照得他一身湿汗,分不清是吓的或是热的。 “摇光”告诉他,她这一路都没见到他的同门,更没有见到曲相和。 一刃瑕由来冷峻的面色,生平第一次浮出了一丝惶然。 而且五十弦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就像师父和三更雪说的那样,五师妹永远地背叛了他们,连一个理由也不肯留下。 仅剩的右手不禁握紧了拳,骨节咯咯作响。 一刃瑕就这样纵高伏低,在无际的林海中极目寻找。 林中惊飞的鸟雀体型都不算大,忽高忽低,十分吃力的模样。 一刃瑕不认为它们能飞渡重洋。 迎面就有一只麻雀跌跌撞撞地飞来,啁啾啼鸣,哀转凄厉。它看上去还是幼年,翅膀已经被断枝划伤,血珠滴滴溅落,一下子撞上了一刃瑕的胸膛。 没来由地,一刃瑕抬手接住了它。 三更雪离开时,他正因为疼痛而濒临昏迷。 虽然感受到些许异常,但最终也没能撑起阻止三更雪的力气。 眼前这只伤雀好像成了弱小的弟妹们的化身,看到它的狼狈,一刃瑕的愧疚和自责又加深了许多。 师弟和师妹究竟在哪?是否平安? 师父现在又如何了?是不是赢下了倾凤曲? 五师妹,最有希望继承“鸦”的五师妹,到底为什么会背叛他们? 这些都不得而知。 一刃瑕只能在林海中穿梭,祈祷着下一刻就能柳暗花明,带着同门脱离险境。 似乎聆听了他的夙愿,天幕中浮荡出一弧雨后乍晴的虹光。 遥远的海浪声渐渐入耳,一刃瑕忽然福至心灵,转首看向了一处山坳。入山的狭隙被巨石封堵,但就在他看过去的刹那,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哎呀,二师兄,你还好么!” 一刃瑕缁黑的眼眸骤然明亮,没有任何犹豫,他气沉丹田地喝道:“三师弟!” 彼端顿了顿,三更雪果然热情地回应:“大师兄?!快来快来,二师兄伤太重了,我一个人搬不动他,幸好你来了!” 一刃瑕不疑有他,依言飞掠而去。 - 比起满怀希望的一刃瑕,两相欢却是绝望极了。 他听到一刃瑕的脚步,也看着三更雪的笑脸。 恐慌和震怒在胸腔中膨胀,天知道他有多想制止一刃瑕的来临,他有多想揭穿眼前这个三师弟的假面—— 然而,他的愤怒都只变成无意义的呜咽。 他只能“啊啊”地叫着,举着仅存的左手,连一句求救的手语都无法打出。 - 不久前的弟子舍,在赵吉和张小五带着倾五岳逃跑之后,三更雪也很快露了面。他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战火已尽,只留六合清一肚子的怨火。 六合清用手语说明了先前种种,三更雪安抚道:“别生气了,师父追着倾凤曲去了竹海,同行的还有有栖川野。他们左右夹攻,倾凤曲没胜算的。” 六合清的心情才算好转:「可是倾五岳和江容都被他们抢走了。」 “江容没什么打紧,他的身体不适合‘神恩’寄宿,就算不受伤,也撑不了多久。”三更雪说,“不过这一趟还有意外之喜。你们也听说过吧?暮钟湖案的‘慕家’。” 三更雪是“鸦”的头脑,就算两相欢和他私下不睦,决策上也都多有仰赖。 更不提六合清和九万里这些小辈,他们对三更雪的计谋是近乎盲目的崇拜,听他提到“慕家”,六合清来了精神:「就是传说中最适合种蛊的体质?」 三更雪点了点头,并道:“他们最后的传人就在倾凤曲的队伍里。既然倾凤曲、秦鹿、商吹玉全都露了面,那个大小姐也没理由不在。我猜,她要么藏在后山那边,要么就在静思崖下。” 三更雪说,穆青娥是最适合养育“神恩”的躯体,即使丢了江容,能找到穆青娥作为代替,师父也会深为欣慰。 “而且倾凤曲重伤了二师兄,我们也得报复吧。”他道,“现在他们队伍里能打的人都在定风塔,倾凤曲也被师父引走,穆青娥那边,一定毫无防备。” 六合清最后的疑虑就是两相欢。 他受了重伤,再战不能,但贸然送回定风塔,又怕变成队伍的拖累。 三更雪笑着道:“那当然是交给我了。” 两相欢那会儿已经开始发热,脑子更是模糊。 他流了太多的血,又淋过暴雨,身体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冷。即使三更雪说要贴身照顾,两相欢其实也想婉拒。 他觉得自己活不了了,宁可三更雪跟着六合清一起。 “还是让六师妹或者大师兄保护你吧。”他说。 那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电光破空的瞬间,两相欢也说完了那句难得的好话。他看到六合清正在远去,而三更雪听到他的呢喃,缓慢转过了头。 逆着光,三更雪的脸上阴晴莫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带着轻笑,颇为惊异地询问:“二师兄,你居然不想我死吗?” 两相欢不知道如何形容那张脸。 三更雪无疑长得很好看,是那种文质彬彬、俊秀清逸的好看。 他平日虽穿白衣,但材质纹绣都很考究,更像个世家公子。 锦绣衣衫、丝履珠冠,若不是总和他们一起行动,没有人会想到三更雪是个杀手出身。 而且三更雪很擅长利用自己的脸。 他总是笑得亲切温和,老人小孩女人都喜欢他,就连他们豢养的乌鸦都很亲近三更雪。 特别是在一帮阴鸷孤僻的杀手里,三更雪更是鹤立鸡群。哪怕知道这人一肚子坏水,大多数人也还是一意孤行地认定他是好人。 两相欢不觉得他是好人。 但至少认可他是师弟,是自己要保护的人之一。 此刻,那张脸虽然还是笑着,却好像脱去了平日的温柔和煦。 在风雨中,他甚至眼睁睁看着三更雪的唇角耷了下来。 “师兄,‘鸦’也会期盼别人活着吗?” 三更雪蹲在他的面前,冷漠地看着他刚刚止血的伤口,“好荣幸啊。如果十八年前来我家屠戮的杀手是你,你是不是会留下更多人的性命?” 两相欢愕然地睁大了眼:“你在说什么?” 而三更雪一手卡住了他的下巴。 两相欢合不上嘴,也说不出话,他只能用惶恐而疑惑的眼睛注视三更雪,注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三更雪也不动作。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温热的涎水淌上三更雪的手指,他才蓦然回神,好像被烫到一样,嫌恶地抽回了手。 “三更雪,你到底发什么疯?我让你去找大师兄是为你着想,你就非得和我对着干吗?” “我讨厌和蠢人说话。” “你——” 三更雪轻轻地“嘘”了一声,将他一把扛上了肩头。 两相欢的伤口立即撕开,鲜血狂涌,疼痛袭来,他几乎要昏厥过去,只能无力地拍打三更雪的后背:“松开我,好疼!” “是啊,好疼。”三更雪说,“那时我也是这样哭的。” “……” “二师兄,那个‘娈童’的传言不是假话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随便哦。不过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好了。” 两相欢疼得晕眩,失神间根本听不清三更雪的嘲笑。 可是三更雪的下一句话,他却奇异地听清了,而且为之冷汗淋漓。 “你的前主人,就是我的杀父仇人。”三更雪顿了顿,“而你弑主的那一晚,其实留了很多把柄。你后来对师父忠诚到盲目的地步,不惜为他成为一把无底线的凶器,是以为他保了你吗? “——师兄,现在你还觉得是师父在保你吗?” 那一霎时,两相欢只感到浑身血脉逆流,惊恐和剧痛交加,他张口欲辩,却不等出声,就已活活吓晕了过去。 - 如果说这些谈话还只是恐吓,那之后的经历,于两相欢而言,就是彻底的炼狱。 把他刺激转醒的是一阵剧痛,鼻尖也嗅到了浓烈的血腥。 两相欢无意识地呻吟,却在同一个瞬间,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失去了声音! 一颗圆滚滚的头颅跃然眼帘,两相欢大惊失色,无声地尖叫。 可是声带宛如撕裂了一般,除去刻骨的疼痛,他听不到一丝声音,也没有任何发声的感觉。 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失声,两相欢很快就陷入更深的绝望。 ——他看清了那颗头颅的脸。 深凹入眶的眼球、刻薄挺拔的鼻梁、紧抿不懈的薄唇…… 正是他最崇拜、最仰慕的紫衣侯,曲相和。 “醒啦?”三更雪放下举起头颅的手,笑眯眯地用额头试他的体温,“好凉,是淋了雨,还是流了太多血呢。或者是被吓得太狠了?抱歉抱歉。” 两相欢迫切地想要质问,发不出声,他就用双手比划。 他们都习惯了和六合清交流,简单的手语不在话下。 但他没有料到,自己的行为反而提醒了三更雪。 三更雪从竹寂奴里抽出一根箭来,自言自语地说:“你还不知道吧?大师兄的左手被师父砍断了。” 说着,他拽住了两相欢的右手:“二师兄,你去陪陪他如何呢?” 两相欢拼命地摇头,可三更雪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 “陪六师妹做个哑巴,陪大师兄断一只手。也陪陪我,失去一个家。” 箭尖压上了两相欢的手腕,即将刺破皮肤,挑断他的手筋,“我只是把你们对别人做的事,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们。毕竟我也是‘鸦’嘛,对任何人残忍都可以谅解,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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