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意吗? 敌人看似威风,却有三更雪这样一个软肋! 这人管曲相和叫“师父”,曲相和的徒弟,居然没有武功。说不定,这就是剑祖在天有灵赐给且去岛的指示。 他们能伤害二师兄,那他是不是……是不是…… ——如果他也押着三更雪作人质,是不是能换回二师兄,甚至吓退那帮人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在心里扎了根。 赵吉越发地忐忑不安,忍不住频频回看。每次回头,三更雪都是面带微笑,好像对他的算计一无所知。 直到弟子舍的轮廓缓缓露了出来。 “要做饭或者休息都在那边,但只有二十来间空房……”赵吉缓缓指去。 三更雪毫不设防地走近,和他擦肩而过:“噢,那有些人还是只能在大殿挤一挤了。” 话音未落,后背便抵上了一点冰冷的硬物。 三更雪将后话咽了回去,赵吉用一把短匕紧逼着他,危险极了,声线却颤抖着直飞天外:“你、你、你去求你师父,你们就走吧!不然,不然我就、我会杀了你的!!” “……是吗?” 青年的语末微微上挑,好像并不意外他的决定。 赵吉还想继续恐吓,颤抖的匕首却已经快要把握不住——他才十三四岁,别说杀人,他本来就不喜欢学剑,连平日的切磋交战都避之不及。 三更雪还是这么气定神闲,赵吉的背心却莫名生出一阵寒意。 他张了张嘴,苍白着脸:“你不怕吗!我……” 小腿肌肉本能地一跳,未经思考,赵吉纵去了一边,匕首也因惊慌而猝然脱手。就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从斜后刺来了一把尖锐的金钩。 细长的铁链遥接檐上,一道玄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居高临下,倨傲无匹。 再慢一步,金钩穿过的就是他的心脏! 三更雪慢条斯理地捡起了赵吉掉落的匕首,在掌中一转:“是上好的青铁呢。哪个师兄留的?真是所托非人。” 一刃瑕则道:“你差点死了。” “不会,这小孩不敢杀人。” “怎么处理?” “问我?你才是大师兄啊。” “……” 他的生死,好像成了两人口中随意的买卖。 赵吉急促地喘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刃瑕的行踪。明明三更雪毫无武功,他的师兄却强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好像比起大师兄都相差仿佛。 赵吉从未见过第二个这么年轻、这么厉害的人。 完了。 对方一定会借题发挥,他的鲁莽会成为且去岛的催命符。 赵吉一时间双腿发软,若非还被两人看着,他几乎就要崩溃地跪坐下去。 捉弄够了,三更雪含笑道:“起来吧,小弟弟。跟我们去见你师父吧。” 赵吉脸色惨白:“什……么?” “你刚才开了一个很没礼貌的玩笑,我们当然要请你师父来教育一下。” “你有种直接杀了我好了!别想用我威胁师父,我、我宁可死——” 他的手摸向怀里,眼见又要抽出什么武器,一刃瑕飞钩弹开了他的手,划开一长条鲜血直流的伤口,冷冷说:“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说着,他纵下屋檐,单手将赵吉一提。 那身原本还算体面的青衣白袍立即皱成一团,只能看见一刃瑕青筋毕露的小臂,如拎一只小狗小猫一般,穿行雨幕,冲回了日月大殿。 三更雪静在原地,指间那把匕首又转一圈。 雨水越落越密,将他的衣衫长发都浇得湿透。最终他才把匕首收回袖子,脉脉的眼神飘向雨雾笼罩的四下,敛了笑意,淡然地跟了回去。 - 听完三更雪故作幽怨的控诉,倾五岳揉着眉心,将赵吉送去了静思崖下。 静思崖位于且去岛北,高逾百仞,奇峯绝壑。 且去岛触犯门规的弟子都会去到崖下,或三日、或五日、或十日不进水米,然后自行攀崖而上。既能作为处罚,又能磨砺轻功,也是百年来的规矩。 这份处置不轻不重,合乎门规,外人也不好置喙。 赵吉满怀不甘地去了,三更雪则是喜笑颜开,连连夸赞倾五岳公正无私、赏罚分明。 这些话又像在打且去岛人的巴掌,一时间,一双双眼睛充满怨愤地瞪向了他,但置身其中的三更雪浑然不觉一般,照旧笑得灿烂。 倾五岳同样怨恨,可他们满门孤弱,他现在也是强撑病体。 外发的信鸽都被乌鸦剿落,且去岛引以为荣的孤立,如今成了他们的囚牢。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竭尽所能地拖延时间,让几名长老从静思崖下逐批送走门生。 心思繁重,倾五岳疲惫地合上了眼。 片刻,却听曲相和问:“倾九洲的坟茔在哪?” 倾五岳的眼又张开了,冷嘲声压不下去:“你亲自过来,是为了挖她的坟吗?” “……不在岛上就算了。” “当然不在。就算在,她大概也不想见你。” “………” 倾五岳问:“是你杀了她吗?”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他心中多年的郁结。 倾九洲究竟怎么死的,海内海外都没有定论。倾五岳是最后见到倾九洲的人,可那时的倾九洲也已粉身碎骨,香消玉殒。 在他们母子坠崖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倾五岳百思不得其解。 但能把倾九洲逼到坠崖的,曲相和自是嫌疑最大。 然而曲相和闻言仍是沉默。 良久他才回答:“不是。” 倾五岳敛回眸中寂怅,不再言语。 所以他哪怕拼上性命,都不可能为师妹报仇了。那个未知的仇人,也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苟活于世。 “那时,我们只是奉命追袭。”曲相和说,“她的轻功太好,没人追得上,只有我追了半月余,还是在朝都郊外跟丢了踪迹。” 倾五岳道:“那就是有人快你一步。” 曲相和却摇头:“有名的高手,当时都不在附近。” “看来,没能亲手赢过九洲,你很遗憾。” “……” “说吧,你们有什么目的?如果不是必要,你不会和我这么蹉跎。” 曲相和的确不是长袖善舞的人,倾五岳说完,三更雪便机敏地劝走其他人。尤其是侯英、侯顺兄妹,带着一干军士,都被他领去了弟子舍。 只有随行的六合清和两相欢守立左右,一刃瑕远远坐在墙角,闭目打坐。 曲相和开门见山地道:“陛下急需人手,你的蛊,陛下也愿意搭救。” 倾五岳嗤地一笑:“怎么急需了?” “这不是该你过问的问题。” “又不是什么秘密。东海云翁、南陵鬼婆、牙山君子……这些不都是愿意谄媚蛰伏,依附天子的名士。商别意这回发作,不但把他们逼死,还让凤仪山庄从此跟天子离心,你们正头疼吧?” 曲相和神色微滞,眼中浮出一丝憎恶:“你也在和十方会勾结?” “是吗?竟然是十方会的杰作。”倾五岳道,“这些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商别意拿回‘九天遗音’的事,恰好误伤了我的弟子。想想他作何急着拿回九天遗音,猜就知道,是受够了那位天子。听你的意思,先帝对他这么好,他还是成了十方会的人?” 确定倾五岳的确不是十方会的帮手,曲相和的表情又缓和了些: “商别意狡猾多诈、忘恩负义,不足多言。但你和你的弟子,还不是无药可救。圣上贤明,如今广纳英雄,不论出身,任人唯贤。你若有意,我愿意举荐你,权当……倾九洲之后,让且去岛不至于无名。” 倾五岳冷冷一笑:“这话术你背了多少遍?真不像你的水平。” 曲相和抿唇沉默。 倾五岳继续说:“别当我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你家皇帝正和扶桑亲近,所谓‘任人唯贤’,就是重用两个有栖川神宫的小孩。曲相和,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可清楚得很,你骨子里流的什么脏东西,你心里有数。” 曲相和面色遽变,眼见就要震怒,倾五岳却抢在他之前嘲笑道: “你嫌刺耳?当年倒是有人‘交友唯贤’,可你当真‘贤’么?我是俗人一个,我瞧不上你,也瞧不上应淮致,更瞧不上什么天子、什么十方会、什么凤仪山庄——但我倾五岳绝不装模作样。老死不相往来,都胜过被自认的好友背叛!” 曲相和忍无可忍,一手拔/出刀来。 倾五岳拂袖一振,二人之间纵开数尺之遥。倾五岳的剑光同样迸出袖中,寒华凌凌,和曲相和两两相峙。 “我没有杀倾九洲!”曲相和怒道,“我劝她投降,我也劝过襄王,我劝过所有人!如果真的把我当朋友,就相信我的警告,最后落得惨淡收场,那是他们自找的!!” 倾五岳握剑的手颤抖不止,咬牙道:“你没有杀她?你没有杀她?应淮致死后,她对你下跪,求你救出她的孩子……而你呢?!你袖手旁观、落井下石,甚至把有栖川的守卫送到世子身边!你让他们母子骨肉分离,你让九洲以泪洗面、肝肠寸断……你,你是先帝的好狗,是扶桑的好狗,可当年若非九洲教你且去岛的剑法,你以为你的主子瞧得上你?!” “我已经不用剑了!” “但你永远亏欠九洲!你永远亏欠且去岛!!” “我不欠!”曲相和破口斥道,“我给她指了活路,只要她归降,世子和她都能平安无事,是她不听,她不听!!” “她凭什么听!我们且去岛人流的是大虞的血,我们守在岛上,百年来紧盯扶桑,毕生不敢忘记先祖的教诲! “如果蛊人可以原谅、有栖川神宫可以原谅、扶桑可以原谅,当年战死沙场的先烈、无辜丧命的难民……你问问他们的魂,问问被前朝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他们,能不能原谅?” 曲相和一刀劈来,风啸如鬼。 倾五岳提剑横挡,四目交锋,都是悲怒非常。 “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那时的罪人都已伏诛,是你们故步自封,对无辜的后人赶尽杀绝……” “无辜?真无辜吗?”倾五岳问,“曲相和,你无辜吗?” “………” “你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因为一半的扶桑血统饱受欺凌,那时一定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然后应淮致和九洲捡到了你,他们对你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九洲甚至犯了门规,教你习剑,教你心法,教你轻功,她要和你姐弟相称,要和你义结金兰…… “再然后呢? “曲相和,再然后,全天下都知道你嫉恨倾九洲到了极点,全天下都怀疑倾九洲的死是你所致。 “——你真的还无辜吗?” 心火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曲相和头一次有千言万语想要控诉。
224 首页 上一页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