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和‘鸦’有什么分别!你说‘灭’,难道是要对十步宗赶尽杀绝?” “你居然拿曲相和和我们相提并论?十步宗的崛起少不了我们的扶持,我们让它兴盛,却不能让它失控。如今它有了这样的趋势,点火的我们自然就要灭火。” 凤曲难以接受地摇头:“你一口一个‘我们’,你说的‘我们’又是谁?你们从来没告诉我,还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康戟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 接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上攒一片漆黑的鸦羽,显然是“鸦”的信件。 “你还是太小,我理解你的顾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哪怕是为了淮致和九洲,我也不会把你卷进这场闹剧。但现在只能对不住你了。” 康戟亮出信封,寒声道:“老祖死了,别意也死了,秦鹿也是一身的旧病,不堪重用。你不知道为了保护你,我们已经殚精竭虑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有些东西,那就是一个人的命。你也是,我也是,我们都要学会认命。” “……” “我的命是看着旧友一个接一个地先我而去,而你的命,就是现在这样。所有人都可以迷糊,唯独你倾凤曲,必须睁开眼睛,为存活的人们继续谋求未来的生路。” 凤曲的喉咙又哑又涩,久久不能言语,只有眼眶里蓄起深沉的雾气。 康戟注视着他的眼睛也一样泛泪,那身带灰的孝服和疲惫的面容同在火光的映射之下,将他的孤独和无助彻底晒照出来。 灯下的倒影又瘦又长,二人相对而默,直到凤曲接过了那封密信。 就像接过先烈遗留的使命。 信封落地,函上言简意赅: “——十五日后,集结且去岛。” 康戟阖目道:“那就是‘鸦’的下一个目标。那或许,也是下一个苍山门,下一个觉恩寺,下一个定州慕家。”
第118章 心有魔 投靠康戟成为了“不得不”的选择。 因为那封密函的最后,落下的章印殷红如血。 繁复的图腾盘踞其上,凤曲却一眼认出了它的来处——和金书玉令相近,那是来自朝廷、来自皇室的诏令。 要对且去岛动手的不单单是“鸦”,更是“鸦”背后那位莫测的天子。 “还需要犹豫吗?”康戟冷笑问,“且去岛常年与世隔绝,现在愿意出手帮助且去岛的势力,除了十方会,还能有谁?” 那双眼睛已然看穿了凤曲浮躁的心绪。 或者说,这个时机卡得刚好。商别意刚死,秦鹿缺席,除开十方会的人员,凤曲无法接触到其他人的意见。 这倒不是康戟有心的算计,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次天时地利人和的巧合。 亦或者说,这是“天命”。 良久,少年始终低垂的头颅终于有了异动。他的呼吸越发急促,右手挣扎多时,缓缓抬了起来。 康戟略一沉吟,伸手接住了他。 “……所以,”少年的声音极低极哑,“你确定能保下且去岛吗?” 康戟触碰到他掌心渐厚的剑茧,眸色微黯:“我敢用性命来践行我的承诺。” - 「不行、不可以,至少要再想想……阿珉!!」 心底响起凤曲惊惧的叫嚷,阿珉却只是将康戟的手握得更紧。 他有意忽视了凤曲的迫切,或者说,他此时只听得到来自康戟的谈判。康戟给出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的诱饵,那是凤曲所不了解的,也是他多日以来不曾提起的…… 前世敌人登岛的时候,最让人绝望的并不是紫衣侯曲相和的威势。 而是渡海而来、一眼不见尽头的浩浩荡荡的军队。 铁衣烁烁、金戈鸣鸣。且去岛满门伏跪恭迎,等来的则是不留情面的屠杀。 所以他后来濒疯了,也还残留着一丝杀去朝都的执念。 “倘若你们能保下且去岛,”阿珉的嗓音比凤曲要低沉得多,“我也可以用性命和你交换。” 同时凤曲也听到了来自阿珉最严厉的警告:“闭嘴。” 「……哦。」 康戟眯起双眼,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 接着,康戟招呼曹瑜和明雪昭:“你们这就给幽州发一封信吧,让大家都往且去岛出发。” 曹瑜面露犹豫:“所有人?万一他们还留了人去幽州怎么办?” 康戟一笑:“你还真是小瞧且去岛。单是一个倾五岳,就值得任何人全力以赴。更何况……那可是剑祖的地盘,老祖宗的远虑岂是我们能小觑的?” 此话说得不错,且去岛看似悠闲散漫,其实留有不少阵法典籍。百年以来,历代门人都以守护且去岛为使命,潜心钻研,岛上守备也在层层加固。 前世他们是如何攻破守备,阿珉不甚了解,但这一世曲相和掳走了江容,如今想来,恐怕就是怀着这一目的。 「不会的。江容不会背叛且去岛,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说。」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 凤曲的话音也跟着一顿。 他太天真了,只想到了江容对且去岛的感情,却忽略的岛上的大家对江容同样亲厚。 也许并不需要江容出卖,如果曲相和拿江容做了威胁,大家却不会眼睁睁看着江容死去……就算是师父,一定也想要不顾病体放手一搏。 到那时,就正中曲相和的下怀。 只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可他们为什么非要去且去岛呢?」凤曲喃喃说,「未央前辈把师祖的子蛊送到了觉恩寺,我们已经没有‘神恩’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阿珉心中倒有一个答案: “为了让你无处可逃。” 应灵毕就逃脱了一次。逃到且去岛上,太平无事近十年。 那么倾凤曲就绝不能再逃了。 康戟见他面色沉着,喟叹一声:“那你先休息,等我们安排妥当,就叫你一起出发。” 阿珉已经归还了身体,凤曲回过神来:“等等,我还要去找人……” “你是说秦鹿他们?不用担心,过几日他们就会平安回来。” “是您派人帮忙了吗?多谢您。” “不,不是我。”康戟笑说,“你忘了?是你自己拜托了莫少主,他把你交给我时,可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做到。” “……” “你最好学着放下那些‘愧疚’,那小孩不过是代他父母赎罪而已。” 凤曲没有做声。 曹瑜和明雪昭一道打开了地窖的机关,温暖的光线洒落入内。 康戟率先爬上通向地面的木梯,笑吟吟回头道:“本来以为你不会答应,想先关你几天。没想到这么爽快,倒是多此一举了。上来吧,换张软和的床铺好好休息。” 凤曲随后跟了上去,又听康戟说:“喂,别恨干爹啊。” “……我会努力。” “哈。”康戟失笑半晌,“这话我也对老祖说过。” “他是怎么回答呢?” “他说,‘有本事就来杀了本座’。” “……” “恨我吗?倾凤曲,恨到极致就来杀了我,杀了所有让你不幸的人吧。” - 那或许就是前世的阿珉吧。 靠恨支撑着一身血肉的阿珉,凤曲无法评价,也无法挽回。他一边痛惜阿珉的转变,一边又眼睁睁看着自己随之深陷泥潭。 胸腔的怒火从未停歇。 恨康戟,恨莫怜远,恨孔清兰,恨曲相和。 恨天子,恨先帝,恨皇权,恨有栖川。 「只有剑。」阿珉说,「只有剑能给这些仇恨一个结果。」 凤曲无法回答,只能躺上床,闭合眼眸。 虽然明知将是噩梦,但他此刻更害怕清醒。 阿珉仿佛入了障,昏沉中仍在反复絮叨着:「只有剑……只有剑……」 随后凤曲就感到身软如泥,沉浮于茫茫的血海。 耳边好像有野兽咀嚼碎骨的声响,嘎吱嘎吱,令人头皮发麻。眼前又漂过一节白花花的手臂,腕上系着眼熟的碧色丝绳,让他禁不住脱口呼唤:“六师妹——” 头顶的太阳烤得他双颊发烫。 凤曲抬起眼,试图看清日光的来源。于是在高高的穹顶,那颗浑圆的、属于师父的头颅闯进眼帘。 他的血好像滚烫的雨,瓢泼似的冲洗而下。 凤曲被慑得发不出声,却听到天地四合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只有剑、只有剑。” “……” “阿珉?!!!” 凤曲猛地坐直,湿汗透过了衣衫,整张脸惨白一片。 有人推门进来:“叫谁呢?你声音好大。烧退了么?” 是阿绫。 阿绫捎来了汤药,还有两枚青碧色的玉印:“慕容麟听说你同意参加我们的行动,提前给了这枚玉印。他说,你已经通过老祖的考题了。” “什么?” “你应该没忘记吧?第一关是考‘信’。老祖问过,‘你有一个有恩于你,却于天下是个祸害的对手,你当如何’。” 凤曲怔了怔,记忆回到了初到玉城的那天。 彼时他和阿珉都有几分迷糊,又刚经过莫饮剑的狂轰滥炸…… 等等。 有恩于他,却于天下是个祸害。 凤曲的冷汗又起了一层:“从那时起,老祖就预料到十步宗的翻脸了?” 阿绫平静地说:“你现在兑现了那个诺言,正是‘诚信’的体现,老祖泉下有知也会欣慰。” “……但愿吧。另一枚信物又是怎么回事?” 阿绫道:“那是莫饮剑送来的。” 凤曲的呼吸跟着一顿,良久才挤出一丝气音:“小莫?” “你没拿到明城的信物吧?他决定弃权,把自己的信物给你。” “弃权是指——” “他要留守玉城,不会出去历练。等你杀回十步宗时,你们会再见面。”阿绫顿了顿,“毕竟,你不会食言,对吧?” 本该冰凉沁人的玉印忽然变得烫热无比。 凤曲瞠目看向它,澄澈的玉石却不知何时滚满血污,一下接一下地闪烁红光,刺得他眼瞳发痛。 凤曲猛别开眼:“我不要。” “是吗?为什么?” “我会想别的办法,而且我已经不需要什么考试,更不需要盟主之位。这本来就是一个骗局,我没必要再去搜罗这些信物……我不要他的信物。” “那好吧,我先帮你收起来,和你的耳挂一起。” 凤曲浑身一僵,摸向自己的耳朵。 莫饮剑赠予的耳挂竟然真的不知去向,而他一直没有察觉。 阿绫道:“没偷你的。是他送你出来的时候,耳挂摇晃容易惊动守卫,他就替你摘了,一起交给我们保管的。” 凤曲深呼一口气:“谢谢。但是耳挂,请先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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