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策沉思片刻,“威震蛮夷,歌功颂德,因为大周的德化故而归降——斛瑟内附的理由这么写就成。也可以再加一条,经年雪大,牛羊冻死无数,左支右绌,时乖命蹇,若能有安身立命之机,定效驽钝,为陛下靖安四海在所不惜。” “雪中送炭么。”卢蕤心想这慕容策估计是看过史书的,“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给陛下施展自己德政的机会,反正陛下也说了,夷夏本该如一。” “嗯,其他我看了,没什么大毛病。反正你们周国人有时候很奇怪,我想要,但我不能说出来,我要拐弯抹角,我要旁敲侧击,我要不争不抢,哈哈,但还不是在朝廷斗得你死我亡。” “这就是慕容狼主不肯跟着大哥内附的理由么?”卢蕤福至心灵,忽然问道。 慕容策沉默良久,并未回答。 卢蕤只好不再追问,“抱歉,念及你的痛处了。” “无妨,我帮完你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斛瑟说了,他要是能回去,就划一片地给我,我还得去问问他是哪块地,我可不要断鸿山这块儿,这叫什么,越国以鄙远,给我完全没用嘛。”慕容策起身告辞,“希望你们一切顺利。” 卢蕤又斟酌词句,起草了第二遍文书,其用词之华赡,语气之卑微,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卢蕤只祈祷大周官员不会真的较真去年冬天有没有下雪有没有冻死牛羊。 忙活完,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卢蕤活动着麻木四肢,勉强从矮桌上起身,一瘸一拐出了门。 空气中竟然有另一股泡桐花香?卢蕤检查自己身上,他没佩香囊,那日宿在许枫桥处,香囊一并落下了,第二天穿的衣服还是厉白杨临时送来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 越国以鄙远:《烛之武退秦师》,就是说,你给我的地方,跟我原本的地方不接壤,也没啥用啊。 保人这个概念,后面会提到。大致就是,要有个信得过的人证明你不是坏人,在公务员政审环节也有体现,古代也是,底层百姓的流动需要有邻居来作保,证明你是本地人不是黑户什么的。从汉朝起有很多游牧民族内附,但是需不需要保人我不知道,这里只是下意识挪用了这个设定(因为如果我是皇帝我就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作保)。 前夫哥火速上号中…… 许枫桥:我他吗真服了,每次我俩分开就会有人来破坏我的幸福!接招吧裴豆! 裴顗:(我叫裴顗!)我可是白月光啊,白月光永远是白月光。 卢蕤:……你们俩几岁了。 程玉楼:前排瓜子矿泉水零食—— 谈漪:我嗑桥苇。 唐景遐、封兰桡、许元晖、许冲、武淮沙、姚霁青、厉白杨、慕容策点了个赞。 程玉楼:许枫桥那暴脾气也配?一见面就说我是喜鹊,呜呜糟糟的,这种人就应该无妻徒刑,我嗑安生。 霍平楚、萧恪、郭希善、骆明河、冯碧梧点了个赞。
第100章 100 情敌 卢蕤瞳孔乍缩,回眸看见故人,嘴唇翕动半晌,脑海一片空白,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头发还是蓬乱的,并未束发戴冠,鱼肚白的天际被霞光刺破,穿过万水千山,在湖面投下一缕光束,薄雾下,光有了形状。 轻雾氤氲浮动,绿草绵延,他们在湖岸,旷野寂寥,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过了不知是一刻钟还是须臾,卢蕤几乎是颤抖着说道,“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见到我,不开心么?”裴顗用尽浑身的温柔,“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说罢朝他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回京师。新帝登基,再也无人敢欺凌你。” 那双手曾是卢蕤困顿之中唯一的寄托,他无比希望那只手能带自己逃离暗无天日的牢狱,杏花还会再开,曲江的游船也会荡漾在花海中,过去的都会过去。 事实是再也无法过去了。 伤疤不会复原,人不能再少年。年少慕艾的情愫,早就应该随着青春年华的逝去被彻底埋葬。 裴顗见他尚有所迟疑,就从前襟掏出一封手谕,“进士卢蕤接旨。” 接旨?宫里那位要他回去了? 卢蕤双膝跪下。 “进士卢蕤,万象十年因冤案,有志不得伸,朕思之,颇为痛心。今召卿入京,特例不必铨选,入台阁任谏议大夫。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谏议大夫?这可是清要!如果有机会、有人赏识,往上就是中书舍人,掌机密要务! “裴遂安你是不是想让我回去所以骗我呢。”卢蕤抬起头,自己也没意识到丹凤眼斜飞的神采有多么让裴顗心醉。 不屈,倔强,独具一种风神,无怪乎卢蕤进书院第一天起,裴顗就格外看重他。 裴顗只缓缓铺展圣谕,几行墨迹左边不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还是什么?卢蕤讶然半晌,眼皮突突直跳,就像一个点背了十几年的人一下子中了头彩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怀疑。 红色印泥的痕迹是无声的证据——你中头彩了,还是旁人千辛万苦求不来的头彩。 “我冒昧问一句陛下认真的么?遂安,我要是去了中书省,按照我的资历背景,没几年就该被搞下去!” “瞧你,都忘了谢恩。今时不同往日,”裴顗扶起卢蕤的手肘,“你和我,和裴家在一条船上,我们能保证你不遇风波,不坠江心。倒是你,孤身入土匪窝,还来这杀气重的地方,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啊。” 卢蕤不自然地挣脱了对方的手掌,“那我不答应就是抗旨?” 裴顗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竟然不答应?你还想不答应?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以前觉得落翮山的王次仲真是太大胆了,现在不禁想学他。”卢蕤对当年的权力倾轧依旧胆战心惊,是午夜梦回想起来还会颤栗的程度。 沧海一粟,被大手一捻就没了。 裴顗话说得好听,我帮你,我救你,我是你后台,但卢蕤偏偏最讨厌把生路放在别人那处,昨夜也正是因为这个和许枫桥吵了一架。 你现在对我有情有愧,以后呢?万一有一个升官的机会放在面前我抢走了你不会生气么?到时候命门暴露无遗,最了解你的人往往能发动最致命的打击。 年少的情最不能算数了,那时候俩人还都是愣头青,看见一个模样好看的、心动的,就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为别人心动了。若说卢蕤怎么知道,因为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对方,稀里糊涂许诺,稀里糊涂牵手游曲江,最终发现压根不合适。 “这次不会……” “裴遂安,说真的你放过我吧。我知道你自残了,手背上好几道疤,见我的时候还缠着绷带,我也知道你争取过但是最后无疾而终。你现在不娶妻不成家,天天在净林书院旁边的小别野起居,为此不惜上朝多走半个时辰的路程。你是在纪念还是在惩罚?” 裴顗比卢蕤高出半个头,在裴顗的视角下,卢蕤的眼睛漂亮得不像样,可惜这嘴,薄唇,说出来的话忒伤人。 “更生,我错了。” 最简单的道歉,最极致的攻势。 “我争取了,也尽力了,只不过还不够,这次我会……” “实在抱歉,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卢蕤耷拉着眼皮,“要不是为了他,我也不会来。” 短短一句话承载了太多,每一个字都像锐利无比的钢刀,深深往裴顗心上戳,一次比一次深。 有心上人、为了那人生死不顾…… “哦,可我没听说你娶妻啊?是哪家的姑娘,让我……” “不是姑娘。”卢蕤不想多说,“是男的,跟你……差不多高吧,略高一点。” 裴顗并没看见第二个男人,心里闪过一丝侥幸,卢蕤这是骗人呢,就为了让自己知难而退。 “什么时候的事?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裴顗目露精光,他知道卢蕤最不擅长扯谎,若是回答得支支吾吾不及时,那便肯定是编出来骗鬼的。 “从我到幽州的第一个月吧,我看见他,一见倾心了,还偷偷去了好几次校场就为观察他。他跟我没什么交集,所以一年下来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但每句我都记得,后来我跟他一起去霍家寨……” “够了……”裴顗冷如玄冰的脸上再也没了刚才的从容。 卢蕤却还没说完,杀人诛心,必须彻底断了裴顗的念想,他是真不想回京,或者说现在回京还不是时候,幽州的烂摊子还没结束。 “啊对,他呢出身没你好,佃户吧,但是后来在神武军功勋卓著,一跃而上,成了都尉,而后呢入府衙担任押衙,耍得一手好刀,风神俊秀令人见之忘俗,姓许,名字也挺好听的,叫许枫桥。” 裴顗本身就偏执,被这话惊得方寸大乱,摇着卢蕤的肩膀,“你……你怎么会为了那种出身的人放下身段?还……还偷看?” 那人长得有我好看?裴顗惊讶得无以复加,许枫桥竟然好看到让卢蕤不到一年就变了心还死心塌地?这还是净林书院独来独往一身傲骨不肯施舍他半个眼神的卢更生么! “因为喜欢吧。”卢蕤这话欠欠的,也算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学了许枫桥的拿手好戏,“你不也是能为了喜欢的人纡尊降贵嘛?我还以为这感觉你会懂呢。” 尊卑高下已经刻入了裴顗的骨髓,他宁愿是一个更贵重之人横刀夺爱,而不是一个佃户。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更生一定只是短暂变心,我和他在书院有八年的同窗情,八年总该比一年要多——裴顗这么安慰着自己。 “你再好好想想要不要回京。”裴顗不忍放开双手,尽管知道眼前之人已经不似两年前了,那双湛绿眼眸里没有半分得知被人倾慕后的激动,甚至不愿为自己睁开,只半张着看向别处。 裴顗很贪心,顺着胳臂往下,探入袖口试脉搏,正如之前共游长街那般。他发了疯地寻找卢蕤心里还有自己的证据,却只能在冷冷的眼神下仿佛跳梁小丑,大失所望。 没有因他而加快半分。 “放手。”卢蕤惜字如金,想挣脱裴顗的束缚,“我叫你放……” “我不放!”裴顗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在此时爆发,“我错了,你原谅我,我真的不想放手……八年,我和你共处八年,从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你,我不想放开,我不想重演那一次的旧事,我……” “啧,这位公子是听不懂人话嘛。我家阿蕤说了,让你放手,你要是不想放,我就劳驾帮你剁了?” 胡杨下许枫桥倚着树干,双臂抱胸而立,头向下倾,眼睛却如狼般抬起,露出凶狠的下三白。 “你一直在偷听……”卢蕤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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