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失忆,继续成为你的傀儡,对么?”卢元礼轻笑,“你给毒药起名还挺文雅的,全是从《九章》里选,屈原知道了得从汨罗江里跳出来。” “是啊,你选吧。” “你不过是想证明,人在为了活下去的时候,会自私自利,会舍弃朋友,所以你的设想里,是我选择‘抽思’,反正一切都忘了,麟振服下‘怀沙’,我害死了他,我往后余生也不知道。”卢元礼不慌不忙,“而‘抽思’也有解药吧?等你哪天心血来潮,让我喝了解药回想起来——原来我为了自己活下去亲手送朋友去死呢。” 张又玄:“果然,知我者,阿礼也。” “滚。”卢元礼嫌恶的眼神再也掩盖不住,“别叫我阿礼,真是够恶心了。” 张又玄怔了片刻,卢元礼趁其不备,夺过“怀沙”一饮而尽。 张又玄瞳孔乍缩,“你……” “张又玄,你真的好可怜啊,你这辈子,都没有一个,愿意为了让你活而不惜去死的人,你也根本不能理解……”卢元礼呕出一口血,按压着心口,浑身像是有千万钢针在扎,又有千万钢刀剐他的血肉,搅着他的肠子。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七窍流血,面目骇人,在张又玄的注视下,匍匐着爬到了萧恪身旁,颤抖着手解开了萧恪的蒙面黑布,“麟振……好好……活下去,帮我……照顾好阿简和小芦苇……” “卢元礼!”张又玄声音发颤,整个身子都在抖动,“你疯了!” 张又玄快步上前,箍住卢元礼的肩膀,“你想死是不是?我偏不让你死!乌鹊,快去把解药拿来,快去!” “来不及了。”冯乌鹊黯然神伤,“卢参军他……他太过绝望,这药效已经发挥作用了。” 卢元礼说过一番话,《怀沙》是屈原的绝命诗,自沉的那块石头其实起不了什么作用,真正杀死屈原的,是绝望。 是走投无路,只剩死路,浑浑噩噩尘世中虽清醒却回天乏力的绝望。 这也是毒药“怀沙”的方式,让人绝望而死。但张又玄却没想到,卢元礼心里的绝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卢元礼奄奄一息,躺在萧恪旁边。萧恪甫一睁眼,就看见了气若游丝浑身是血的卢元礼,“元礼,你这是……” 萧恪想伸出手去,然而自己的手已经被反绑着,无法抽出。 “张又玄,你对元礼做了什么?!” 这声责问,让伤感的张又玄收回了眼泪,“乌鹊,喂他‘抽思’。” 冯乌鹊领命,萧恪当即被灌进了足量‘抽思’,多到可以让他忘记这段时间的晋阳案,忘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麟振,好好活着,忘了……仇恨,保护好阿简和我的孩子,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真想看着小芦苇长大啊……” 这是卢元礼的最后一句话。 萧恪再次昏睡了过去,‘抽思’发作,估计要睡很久才会醒过来。 张又玄用帕子擦干净卢元礼的脸。孤傲清瘦,黑曜石般的眸子暗淡下去,留给他的只有轻蔑和恨。 恨……无爱,哪里来的恨?只怕是仅有讨厌和唾弃吧。 “我,赌输了。”张又玄悲愤朝天大笑,“这世上,能让我输的人,也就只有你卢元礼一个。” 张又玄提起悲回风,留给冯乌鹊一个无言的背影。琉璃塔清风依旧,檀香吹来,钟磬音悠悠,参天古树婆娑,落下叶雨。
第124章 124 官宣 “阿桥,你怎么了?!”卢蕤眼看许枫桥喘着粗气,眼皮抖动,“快醒醒,我在呢,我在呢!” 许枫桥醒来,眼珠子满是红血丝,“我……都知道了。” 卢蕤一脸茫然,忽然被许枫桥抱住,狠厉的语气盘桓在耳畔,“我要杀了张又玄。” “你喝了什么?你怎么了?”卢蕤按着他的后脖颈,一下下顺着头发。 许枫桥便把一切都交待了。 至此,晋阳案的首尾终于算是清晰,一切疑点揭开,尽管关于李寻真和谈漪、道澄法师的片段还是破碎的,不过无伤大雅。 道澄法师并非是德高望重的高僧,看起来他想和李寻真以及张又玄起事,以佛门为推广的途径,将信众变成军队。李寻真不配合,为了防止事情泄露以及事后报复,道澄反锁了门,想要烧死谈漪和李寻真。 冯乌鹊知道的还真不少。 许枫桥和卢蕤推测了一会儿,整个晋阳案从头到尾,浑然成了一体。 杀张又玄的是卢元礼,李寻真顶包,把“擅杀朝廷命官”的罪担负在自己身上,从济世活佛,成了沽名钓誉、欺世盗名的反贼,亲手缔造的佛国,在他手上一夕之间成了阿鼻地狱。 或许对李寻真而言,世道荒谬,死了才算是解脱吧。 许枫桥眼眶难得湿润,“你父亲,真是太惨了,摊上这么个府君,还有前朝余孽。” 卢蕤良久不言,看向床头桌案的“悲回风”,“我会终结这一切的,睡吧阿桥。”说罢在许枫桥眉心一吻,紧抱对方,沉稳均匀的呼吸,似乎能安抚人心,迅速平复了许枫桥激动的情绪。 你这辈子,都没有一个,愿意为了让你活而不惜去死的人。 李寻真为了卢元礼而死,卢元礼为了萧恪而死…… 许枫桥等卢蕤睡着,轻轻抚着他的鬓发。 我也愿意。 次日,裴峥将众人召集起来,在议事厅里,辞色凝重。 “慕容部要内附了。”裴峥扔了军书和狼牙,啪的一声,二者落到地形图旁边,“你们怎么看?” “开关。”许枫桥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开关?万一这慕容策憋了坏心思,直接攻破雁门关呢?” “那就瓮中捉鳖。”裴顗指着代州,“从雁门关进来,就是死路,咱们出兵,和代州的一起夹击——叔叔,你该不会觉得慕容策也这么蠢?” 裴峥摇了摇头,“你们年轻人啊,就喜欢兵行险着,没想过这胡人一旦南下,天下人会怎么想大周,会怎么想咱们。最好的方式,就是拦住他们,等京师的消息。” “京师消息传过来,慕容部就死绝了。”许枫桥毫不客气,“到时候慕容策还会帮你?裴府君,您目光长远些吧,老是按章法办事,再好的时机也错过了。兵贵神速,给你一炷香考虑。” 裴峥:? 裴峥看着裴顗,指了指许枫桥又指了指自己,“他当府君,还是我当府君?” 裴顗无奈吐了口气,“你第一天认识他?” “招揽慕容策,确实可以。这人能以一己之力,拖动天王部行军,可见其智勇双全。而且,拓跋政和他是生死之仇,慕容策绝无可能以自己为饵,帮助拓跋部行军,相反,他和我们的目的一致。我和他聊过几次,这人有人主之风却无统御漠北的野心,最好的归宿就是内附大周。”卢蕤半晌说道。 裴顗:“更生说得不假,这人能当一军主将,绝无成为天王的能耐。什么人做什么事,若能为我们所用,还有一大好处。” 卢蕤笑道:“遂安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吊民伐罪。大周休养生息这么多年,兵力集中在关中,边疆或许力有不逮,但只要有动机,陛下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出动关内府兵,借着慕容策和我们对漠北的了解,深入直驱,彻底了结漠北这个心腹大患。” 许枫桥略一扬眉,似有不悦。 “裴府君,漠北大军南下,边疆或许会经受不住,因为皇帝老儿不喜欢外重内轻。若真有不测,我们就疏散百姓,坚壁清野,诱其深入,将决战定在晋阳或者代州。届时河北和关中也会派来援军,就算耗也能耗死。” 卢蕤:“代州兵员不多,定襄王镇守,我们要不要派兵支援?” 裴顗格外冷酷,“我不建议支援代州。” 裴峥大惊,“你这是要舍弃代州?” “很简单,晋阳至关重要,我们不能在无法自保的时候,还去帮别人,到最后代州没救好,晋阳也丢了。要是雁门关守不住,丢一个代州,消耗漠北的精力,劳师远征,在晋阳彻底围歼漠北人。不等援兵过来,晋阳也能保全,同时又能抽出人手继续支援河北。” 裴峥深吸了口气,议事厅四个人里,只有他太平日子过久了,没见过真刀真枪厮杀,在朝廷或者官府还好,上下打点熟练无比。 另外三个人,想法一致。况且雁门关天险,代州不一定守不住,贸然出兵倒显得过分殷勤,晋阳目前要做的就是自保以及抽出精力阻拦燕王南下。 裴峥不再争论,“那就这么说定了,跟代州那边说说,放慕容策来晋阳,他的部下也一同来吧。啊对,慕容策总该有个保人吧?不然陛下面前我怎么说?” 许枫桥一马当先:“被保的人可以当保人吗?” 裴峥:…… 裴顗摆摆手,“我来吧。这次三部内附,还真是大功劳一件。” “府君!八百里加急!”小兵交过来一封带着羽毛的书信,“漠北大军正向雁门关进发!” 傍晚,全城开始戒严,路上有巡城卫一列列走动。摊贩货郎都消失不见,静谧城池包孕着点点灯火与炊烟,与此同时,阴霾的天空下,阵风吹动。 慕容策终于是进了城,一路快马加鞭来了晋阳府衙。他疲惫得很,马被门房牵走,就一甩马鞭,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塔勒正抱着理理,见状忙冲上前,“狼主!” “我……没事。” 府衙大门前,许枫桥刚走出朱红大门,身旁几个奴仆提着灯笼,“策,这是怎么了行如此大礼?” 慕容策:…… 四下昏暗,印着“晋阳”二字的红灯笼刚刚挂起,橘红色的光影下,慕容策原本虚弱的脸色更吓人了,像是平白无故多了很多血光,“怎么就你一个,卢更生呢?” “他啊,见老熟人去了。”许枫桥扶起慕容策,“来,进去说话。” 独孤理挣脱了塔勒的臂弯,小碎步跑着追上,正好和后面正在大吃大嚼端着饭盆的许冲撞了个照面。 “哟,刚好。冲儿,跟理理弟弟玩去吧!别欺负弟弟哦!” 许冲嘴边还有块米粒,“好!”说着就放下饭盆,带着小理理不情不愿地往一旁的花丛去了。 院子里一张方矮桌,上面是残羹剩饭,慕容策坐着软凳,手肘支着桌沿,喘了几口气,“我中了流矢,包扎不及时,府上有医师吗?” “许元晖!来活了!”许枫桥高声喊道。 许元晖推开房门,没好气地擦着头发,“你就会使唤我!老子赶了一路了,就不能休息会儿?一个个跟催命似的。” 慕容策弓着身子,捂住肋骨下的伤口,血液渗出指缝,脸上几道伤,也有发脓的趋势。这些日子为了摆脱拓跋政的追击,他们紧赶慢赶,又在关外等消息,这才耽误了。要不是雁门关守将自作主张,先让他自己入关,只怕现在还在关门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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