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枫桥的直觉告诉自己,晋阳对张又玄而言至关重要,张又玄多年布局,从莫度飞到他,从萧恪到卢蕤,每个人的选择都按照张又玄的设想走着,最终到达当年的佛国净土之城——晋阳。 不过在旁人看来就是妄加揣测——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晋阳? 许枫桥和卢蕤在一条线上,很多想法不用说,卢蕤就明白,但旁人就不觉得了。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直觉管用么? 路过校场的时候,许枫桥听到两个小兵交谈。 “哎,现在买米油都得用粮票,一天就那么点儿。我媳妇马上就要生了,喂奶又得多吃,这点儿,怎么够嘛。” “是啊,还戒严。我看,雁门关还守着呢,咱们急什么?起早贪黑的,瞌睡死了。” “过傍晚就不让出门了,我以前还喜欢去街上走走,去寺里烧香。打起来可怎么办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谁种地谁养家?一想到我媳妇得跟孩子一起下地,我心里就愁啊。” “倒霉死了!没有军情谎报军情,这许帅,该不会是想独揽大权,挤走咱们府君吧?鸠占鹊巢也不是这么个占法啊。” 许枫桥和他们就隔了个栅栏,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听着。 “还有那个,那个绿衣军师,现在直接住进府衙后院,参军长史有什么都得让他过目。啧,这俩人什么来头啊,要我说这晋阳刺史和都督,让给人家得了呗。” “是不是内奸?如果是内奸的话,他们就是为了夺权,占咱们晋阳城!” “这……也不至于,要是内奸,府君会不知道?” “我就说府君当局者迷啊!你看,明晃晃就是为了架空府君来的,到时候咱们晋阳又要有人造反啦,诶,咱们还是赶紧逃吧!还有啊,那绿衣军师姓‘卢’,好像就是卢元礼的儿子!哎哟哟,卢元礼都已经成灰了,能不能饶了咱啊!” “听说这许帅,还是个蛮子?我们晋阳不会真的要完了吧!” ---- 许枫桥:小舒别想了,我妹子她慕强的。 舒自心:那她为什么不喜欢你?你那么牛逼。 许枫桥:你说我牛逼这我承认,不过那是我妹,对我自然是哥哥般的尊敬,而我对她也只是妹妹般的爱护,相逢一笑泯恩仇~ 卢蕤:(悬着的心再次放下) 舒自心:如果慕强,比你强的还有谁啊? 许枫桥:(咂摸下巴)哦,烈云郡主吧,至少适龄男子没有。 舒自心:你还真自信啊……可烈云郡主是女人啊! 厉白杨:(竖起耳朵)哦?哦!哦——
第120章 120 霜锋 “咳。”许枫桥清了清嗓子,两个小兵回过头来,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当着人家的面说坏话!还是最难听的坏话!完了,许枫桥今日严明军纪,怕是要拿自己开涮了。两个人腿脚一软,扑通就跪了下去,“许帅,我们……” “呃,你刚刚说你媳妇快生了?” 小兵:…… “那跟发粮票的人说下,多拿一份。孩子刚出生,得补着,不然身子骨不好,将来更不方便。” 就这样?刚刚三令五申、叱咤风云的许帅呢?被夺舍了? “许帅,我们不是有意的……” “啊别这样我懂你,你们就是被管了,不高兴,觉得漠北人打不过来。其实我也跟你们一样,巴不得漠北人不打,虚惊一场。但没办法,防患于未然嘛,你要是认死了他们不打,什么准备也不做,你心里舒服?嗯?”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怕他来,又怕他不来。 “另外你对绿衣军师的……诽谤?污蔑?还是别的什么,你以为我会生气,但其实我没有。你们毕竟是局外人,有些恶意揣测也正常,毕竟没有谁会不图名不图利远道而来帮晋阳守城。” 我和军师能来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们就偷着乐吧——许枫桥心里想。 小兵互相扶着站起来,长舒了口气,“您大人有大量……” “诶,我还没说完呢。我作为本人,不在意,宽宏大量。但是呢,军法已经立好,我原谅,军法不原谅。去,找各自的旅帅,各领二十鞭!” 小兵只好乖乖走了,二十鞭还能忍受,隔着裤子,不会有什么大伤。而且营中旅帅惩罚自个儿手下也不会太严重,只是走个过场,万一留下仇了,把你的马镫革带砍一半,让你坠马而死,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许枫桥这种处置已经极尽人情了,要换个脾气爆的,当场拿了马鞭就抽你。 “原来城中已经有这样的流言了……有趣,张又玄,你怕是已经来到晋阳了吧。” 晋阳城悲田坊,一处粥棚。 烟火缭绕,贫民百姓举着破碗上前排队领粥。饭食向来最能安慰人心,官府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于是常常会有善人开放仓廪施粥。 冯乌鹊匆匆自城中出来,“主子,剑送到了,流言也散播好了。哎,您何必跟他们这样玩儿呢,光是流言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卢蕤和许……” “住口。”周慈俭指节叩着桌面,闻言静止,气氛诡异,再没眼色的人都能知道该闭嘴了。 冯乌鹊拿捏不准,只好敛袖坐在一旁,周慈俭定睛凝视,目光像一把把弩箭欻欻射出要把面前的人射穿成活筛子。 好嘛原来咱不配坐。冯乌鹊腹诽,抬了抬眉,这主子一直都是喜怒无常,要不是他冯乌鹊忠心耿耿把奄奄一息的“张府君”从火场里救出,哪有今天的“周道长”? 真是的,连上桌吃饭也不配了。冯乌鹊只好接过长汤勺,帮老师傅施粥。老师傅终于能歇息,擦着汗坐在一旁,开始逼逼叨叨起来。 冯乌鹊喜欢安静,就捻起棉花塞耳朵里,“什么,您说啥?我听不见,耳朵不好使!” 老师傅只好烦周慈俭。 老师傅:“周神仙,您真是大功德啊,跟当年的张府君很像!” 周慈俭:…… 冯乌鹊这句倒是听到了:“那岂止是像啊,那简直就是……” 正对上周慈俭能凌迟自己的眼神。 “简直就是像啊!” “小鹊,你不是耳朵不好?”老师傅纳罕,“小老儿一年到头吃不了饱饭,多亏您能来,这才能喂饱一家子。去年收成不太好,府君去代州借粮,谁知难兄难弟的……” 冯乌鹊听不大懂,此处省略一千字。 同时,冯乌鹊感觉很奇怪。周慈俭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人,但就是对施粥发米有一种执念。其实人要是想弄权,这种事儿根本不用亲力亲为,就跟庄家根本不需要随时随地在垄头一起种地是一个道理。 反正冯乌鹊也理解不了,一碗一碗粥发出去,不禁觉得要是周慈俭飞升,自己鸡犬也能跟着升天。 不对,我怎么成鸡犬了…… 不对,周慈俭怎么可能升天……该下地狱才是。他心虚地瞟了周慈俭一眼,却看见主子正在看他。 “您也不是头次来了,周神仙,这次待多久啊?” 周慈俭端起一碗粥,是陈米的味道。郁累堂是商队,其实各有名号,“郁累”是代号之一,比如说晋阳本地的周记米铺就是郁累堂的产业之一。 “待不了多久。”周慈俭抿了一口粥,“等一个人。” “哦,是谁啊?”老师傅刚问完,发现周慈俭神色不对,就不再追问,“嗨,周神仙认识的人,咱们也不知道,小老儿糊涂了。” 话音刚落,一个披着斗篷身着窄袖圆领袍的女子走近,坐到了周慈俭对面。 “周道长。”李夜来声音很低,“你让我来晋阳见你,是什么意思?” “你原本的计划,是回京,对么?”周慈俭清风道骨,使了个眼色,带着李夜来到了一处偏远的座位。 他指节瘦长似竹竿,推给她一碗粥,“远道而来,先喝口粥吧。”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来晋阳见你?” “你和陆修羽吵架了。” “是又如何?我和他向来不和,不吵架才反常,很意外吗?” 周慈俭微微一笑,“只不过唯独这次吵架是假的。你被他说服了,要潜来晋阳验证一件事,一件关于你身后毁誉的事。” 李夜来无端被人戳破心事,“那道长是想助我还是阻我?” 周慈俭不置可否,挑眉一笑,“你们李家的事我管不着也懒得管。说实在的,无论我怎么出手,写史书的笔还是在你们手里。燕王可以是勤王师,也可以是反贼,全看是谁写,而写的又肯定是李家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哼,那你横生枝节,又是为何?” 周慈俭不喜不惧,面对李夜来总是多了种聪明人对一般人的包容,而这包容又恰恰很惹怒人。 “所以我说,天底下的事很无聊啊。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等发现别人说错了又一股脑反对,恨不得之前捧得有多高之后踩得有多烂。从众,愚笨,脑子只用来掂量斤两,你不觉得很无聊?”周慈俭佯怒,“我对智者很有耐心,对不甘的反叛者也是。” “我应该不属于智者之流。”李夜来一哂,“如你所言,我和陆修羽一明一暗脱离燕王府就是为了打赌。” “赌会不会造反。” “那你也知道我赌哪一边。” “你肯定相信你父亲,而陆修羽借此机会和你父亲决裂,不过是为了那可笑的……可笑的文心。很多文人都很蠢,读了几本书自以为掌握天道,陆修羽就是个蠢货。燕王待他那么好,他一个朝廷进士,里外捞不着好处,还非得故作清高。” 纵使李夜来再不喜欢陆修羽,看见陆修羽被这么评价,还是有些凄凉。 燕王真反了,陆修羽就是叛臣。 燕王不反,陆修羽也回不去。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回京师求段闻野收留?段闻野是皇帝的人,做什么决定都代表皇帝的意思,无异于是让段闻野自取死路。而且陆修羽倔牛一样的性子,怎么可能跪下求饶? “道长言重。我心里的父亲,手握横海,是一方豪侠,从小带着我在草莽中打转。他不拘小节,权略过人,很少输过,若不是他,幽州断不会太平。” 周慈俭耸了耸肩,“郡主肯定也读史书吧?史书除了将相家谱和帝王功绩,还有什么?” 李夜来不知怎么回答。 “是反抗。压迫,反抗,不甘,才是血雨腥风最浓墨重彩的注脚,可惜啊,写史书的人,偏偏最不喜欢别人反抗。他们会写三纲五常,会写忠义孝悌,这些枷锁一层一层压在每个人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以至于麻木,接受这些歪理并自觉维护。” “你想怂恿我父亲?” 周慈俭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何至于怂恿?郡主你扪心自问,我需要怂恿么?当年的围城战,你还记不记得?那也是一场豪赌啊,只不过,那次你们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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