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那句话,他被抱走时还没有满周岁,管事的儿子死无全尸,他即便想要认亲,也根本拿不出凭证。” “贺庙祝若是只有这点装神弄鬼的本事,我也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顾洵起身离开,然而刚迈出殿外,砰的声响,漆黑的殿门忽然合拢。 “是没有凭证,”贺擎嗓音低沉,“可你有没有想过,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为何你兄长与母亲早没有发现他,晚没有发现他,偏偏是在他成亲之后,忽然留意到他的存在。” “什么意思?”顾洵僵立在原地,后脊忍不住有些发凉。 “好比,他那位郎君,你已经见过不止一回了,你如今想想看,还能想起他究竟是什么模样吗。” 顾洵眼瞳猛地一缩。 “想不起来,对不对?”贺擎循循善诱。 “什么眉眼,什么身形,高矮胖瘦,年龄几何……你记不起来他郎君的样貌,甚至即便那人直接站在你面前,你也常常会忽视他的存在。” “不用与我绕弯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顾洵声音艰涩,强撑着质问。 贺擎同情望向他,良久才开口道:“我是想提醒二公子,是否有凭证并不重要,要紧的是,阮祺的郎君并非凡人。” “只要有他在,你做再多也只是徒劳,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 “不是凡人,”顾洵简直快被气笑了,“那他莫非还是妖怪不成。” 贺擎让开通路,做出“请”的手势,笑容温和道。 “我如今说什么,想来二公子都不会相信了,不过河神仁慈,让你回去慢慢考虑,等考虑清楚了再做答复。” 兴许是错觉,顾洵总觉得那尊神像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寒意。 他不敢再继续停留,转身飞快离去。
第63章 阮祺被温妤和顾允海热情围着,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朝清珞的方向挪了挪。 像是才意识到阮祺的身旁还有人在,温妤愣了下,柔声开口道。 “哦,这位便是小庙祝的郎君吧,听闻你过去都在关外做生意,不知做的是哪一门生意?” “对对,”顾允海也提起了兴致,连忙凑近问,“关外最近年景不太好,几个部族经常混战,刚好我外祖父在那边有些人脉,你做的生意若是出了问题,我们说不准还能帮上些忙。” 外祖父,阮祺心头一跳。 记得之前隐约听过,他的亲外祖父似乎便是在边关做大将军的。 清珞穿着湖蓝衣裳,袖口缘边是阮祺亲手绣的细密水纹,面上神情淡淡。 被身边人扯了扯,才抬眸随意道:“只是小本买卖,不值一提。” 见他明显不愿透露,温妤只得讪讪打住,转向其他话题,问阮祺喜不喜欢府里的酸梅糕,若是喜欢的话,可以带一些回去。 对面顾洵却是忍不住心惊。 打从两人进到花厅起,他其实就有暗中留意阮祺的这位郎君了。 而正如贺庙祝所言,无论他怎么费力去分辨,都像是隔了层水雾般,让他始终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可就在阮祺伸手扯住对方的一瞬,水雾散去,顾洵望见一双宛若深潭的漆黑眼眸。 无法言喻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顾洵耳畔嗡鸣,整个人如坠冰窟。 “怎么了?”顾允海疑惑问。 “没,”顾洵费尽全力不让自己显出异常,“饭菜都已经备好了,时辰不早了,要不要先去把爹叫过来。” “不用,”顾允海摆手,“爹这人你还不清楚,一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你现在去叫他,他反而要责怪你多事。” “今日有客人在,大不了我们自己先开席,不必理会他了。” “是,”温妤朝阮祺笑了笑,“不理他,叫那人忙公务去,我们只管自己吃饭。” 就在温妤抬手招呼丫鬟上主菜时,一名中年男子快步从外走来,身形瘦高,儒雅书生模样,语气透出无奈。 “夫人好没良心,竟是要丢下寿星公不管,也不怕家里客人笑话。” 顾知县原本是调侃着说的,然而等掀开纱帘进到花厅,见到阮祺的一瞬,却是忽然呆立在原地。 阮祺吃酸梅糕的手也跟着放下了。 那天在夜里看时还未觉得,他与顾知县虽然眉眼并不相似,但通身气韵却是像了个十成十,尤其同处一室时,估计任谁来了都会察觉出不对。 花厅氛围古怪,温妤紧拧着帕子,虽然极力克制了,眼圈还是开始泛红。 “爹。”顾允海摸不着头脑。 瞧了瞧阮祺,又瞧了瞧顾知县,笑呵呵开口道:“哎呦,这是什么缘分,怎么感觉你与我爹长得这般像。” 阮祺如坐针毡,甚至都有些想要逃走了。 “胡言乱语,”最后还是顾知县收回心思,出言打断道,“功课做完没,先生教你的文章写得如何了,大字练了几幅,都拿过来给我瞧瞧。” 顾允海举手投降,缩到一旁不敢吭声。 教训过了儿子,顾知县终于将视线转向阮祺这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遍,眼里流露出温和。 “这位便是芜河村的小庙祝吧,多谢你送的绣屏,那幅原画六年前毁于大火,我一直遗憾未能亲眼一见,如今有了这绣屏,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阮祺摇摇头,表示只是普通的屏风,不值什么。 “好了,别都干站着了,快坐下来用饭吧。”温妤看出阮祺的局促,连忙招呼众人落座。 顾知县坐在主位,丫鬟动作利落撤下糕点和冷盘,换成热气腾腾的菜肴和汤羹。 桌上没有酒水,只有清凉的乌梅汤。 阮祺尝了口自己面前的,果然是温温热热的,于是小心伸出手,试图将郎君的那杯交换过来,中途被对方轻扫了眼,只得遗憾放弃。 结果刚一转身,就见温妤满脸慈爱的盯着自己,顿时头皮发麻。 温妤轻咳了一声,掩住笑意,用公筷夹了烧排骨给他。 “多吃点,都是自己家里人,别拘束。” 阮祺默默啃着排骨,已经连大气都不敢出。 确定了。 不是自己想太多,今天的家宴根本就不是为了给顾知县祝寿,顾夫人显然是察觉了什么,才会拿解签当借口请他过来。 不过夫妻俩也并没有什么确凿的凭证,所以只是请他来见面,而非直接提出要认亲。 食不言寝不语,花厅内一时无声,温妤面上始终带着笑,不住朝阮祺的碗里夹菜,偶尔悄声问他合不合胃口,如果有不喜欢的,可以叫厨子做新的来。 顾知县欲言又止,几次想要插话,却始终没能抢过自家夫人。 总算等到温妤起身盛汤的空隙,快速接话道。 “咳,听闻你最近不再主持祭祀,也很少会去庙里,那一般空闲的时候,除了在家休息,还会做些什么?” “一般就是到粥铺帮忙吧,”阮祺放下汤碗道,“或者到街上去转转,再有空闲的话,就帮家里打理下田地。” 他偶尔也想和大伯到山里去打猎,可惜伯母看得严,任何危险的地方都绝不许他靠近。 对面顾洵扯了扯嘴角,眼里划过嘲讽。 “这……你年纪也不大,家里和郎君的条件都不错,就没想过要去学堂里读书吗?” 大昭民风开放,常渊县里就有专供女子和哥儿读书的学堂,也未必就要学出什么本事来,略识得几个字,懂得算术读写,对于掌管内宅也是大有好处。 故而但凡是稍有富余的人家,都不会吝啬让子女读书,甚至条件好些的,还会将先生请进府中专门教导。 顾洵继续道:“在自家粥铺跑堂虽然没什么,但也总不能一直如此吧。” 果然,顾洵话音刚落,对面顾知县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顾家是书香世家,旁的也就罢了,倘若阮祺当真是顾家子,那整日里跑堂种地的,确实不成样子。 顾允海吃菜的动作顿了顿,总觉弟弟这话说得古怪,听意思,倒像是在嘲讽阮祺不学无术,不求上进。 但应当不会。 顾洵对家中仆役尚且温和有礼,不像是能当面嘲讽人的个性,顾允海摇摇头,将心底的疑惑抛到脑后。 “跑堂有什么不好,”阮祺倒没听出话里的含义,只是笑着道,“人多热闹,顺带还能活动筋骨。” 说罢望向顾洵:“我瞧二公子身形瘦弱,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估计便是常年在房里读书的缘故,不如也多出外走一走,晒晒太阳,见见人气。” 随着阮祺的话音,顾知县和温妤也跟着望向顾洵,两相比较之下,很快便看出不同。 阮祺其实也偏瘦小,然而身形匀称,面颊红润有光,走路行动都利落,人瞧着也精神。 和阮祺相对的,顾洵就像是常年不见光一般,衣衫空荡,仿佛随便一阵风就能吹倒。 “你说得对,”温妤赞同点点头,眉心轻蹙道,“顾洵……身子弱,的确是该多出门走走晒晒太阳。” 顾知县也被带偏了注意,考虑自己是不是将孩子拘束得太狠了,才会让人整日闷在房里读书。 “其实……”眼见话题走向不对,顾洵连忙坐直。 “这还不好办吗,”顾允海将啃到一半的排骨放下,直接提议道,“不如就让阿洵跟祺哥儿去当几日跑堂,锻炼锻炼,省得隔三差五的闹毛病。” 顾洵不敢置信望过去。 对面温妤心里一动。 大儿子虽是胡乱建议的,但也并非全无道理,况且锻炼倒还是其次,温妤更想让两个孩子多接触亲近,免得日后认亲时尴尬。 于是让顾洵和阮祺一起去跑堂的事就这般定下了。 顾洵目瞪口呆,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事情会如此发展。 然而母亲催促,父亲也颔首赞同,他也只得强撑出笑脸:“那往后,便麻烦阮公子了。” 同样没有料到事情进展的阮祺:“……你确定?” 粥铺正缺人手,好友也不能每日来帮忙,就是跑堂需要体力,顾二公子一看就不是个能吃苦耐劳的。 “确定。”顾洵艰难道。 “工钱也很少,普通跑堂每日最多只有八十文。” “不用工钱。”顾洵咬牙切齿。 阮祺迟疑片刻,勉强凑合道:“……那行吧。” 顾洵一口血险些吐出来。 那眼神是嫌弃吧,一定是嫌弃吧! 这一顿寿宴阮祺被身旁人各种照顾夹菜,吃得都有些撑了,临走还带了许多糕点回去。 酸梅糕,栗子糕,甚至还有顾夫人亲手做的夹心酥。 连吃带拿,大包小包捧了满怀,活像是串门子走亲戚的。 顾知县还有公务要忙,便先离开了,温妤带着顾允海一路将两人送上马车,望向阮祺的目光满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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