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的可是真的?”他想表现得不那么在意, 但是眼睛里突然迸发出来的亮色却完全不受他控制。 杜如兰微微一笑:“自然, 杜某并非信口胡诌。朝公公要是不信的话, 之后还可以亲自问问李太医。” 朝术自然不觉得杜如兰有必要在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上会欺骗他,心里的期待还是很蓬勃的。 杜如兰又开口:“不如我们先去饭后消消食,待会儿还会有糕点。” 转而又状似不经意地说:“张叔的糕点技艺出自皇宫,是先帝都赞不绝口的几味做法。” 虽说宫廷美食朝术不是吃不得,可在宫中做人做事都得小心翼翼,万万不可将自己的喜好给暴露出来,不拘什么都得藏着掖着,也不能重口腹之欲。 朝术还是很期待杜如兰说的糕点。 现在时辰还早,不到傍晚落山之时,艳阳还在天空高悬,几只飞鸟从横斜旁逸的枝头里钻出来,摸到了夏日的尾巴。 朝术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不爱说话,平日里总是想得太多,所以他在饭后走两步的时候总爱放空大脑发呆,杜如兰找他说话时都要慢上两拍才回答。 他在前面的荷花池里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朝术走过去,注意到了好些茂密的莲蓬芋沿的兔,荷花逐渐败了,荷叶也枯萎了不少,一些枝条都变得干瘪枯槁。 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只是回忆起莲子羹的味道,觉得有些馋得慌。 刚想说话,却见杜如兰身姿轻盈地踩在那石栏上,探手摘了一束莲蓬上来,旋即剥出了一粒一粒的莲子,旁边立马有小厮过来接下他剥开的碧绿外皮。 这一系列操作看得朝术瞳孔震颤,他是万万没想到,原来杜如兰竟也有相当非凡出色的武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一鸣惊人。 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就他一个人这般废物——文不成武不就,高低就会一点小阴谋,同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相比,简直相差甚远。 杜如兰看着朝术发呆吃惊的样子,眼里全是笑意。 他便是将莲子一粒一粒给剥好,喂到朝术嘴巴里,对方呆呆愣愣的也只会张嘴咽下去,乖得不像话。 这样的朝术是限定版的,只有小片刻的时间才会出现。他怀疑人生结束后,就蹙着眉躲过了杜如兰的再次投喂,别扭道:“我自己有手,就不用杜公子操劳了。” 说实话,他才用过晚膳,肚子还很撑,食欲不是很旺盛,但小小的一颗莲子并不占地方,吃了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倒是味道清清甜甜的,爽口,还挺解腻,总要嚼上一两颗。 他见杜如兰一副有话要同他讲的模样,便也耐下性子,好整以暇地听对方讲。 这样融洽的气氛却被倏地打破。 朝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杜家的一位下人。 杜如兰还没呵斥他的失态,就见对方气都没喘匀了说:“少爷,少爷,是十万火急的事儿!” 一张被人用独特技巧封上的信纸递到了杜如兰手上,他家的小厮都是精心调.教出来的,忠心耿耿又明白事理,若非传信的人反复交代这是件绝对重大的事,对方不可能是做出这样的姿态。 他面色肃穆了几分,拆开信封一看,神情骤变。 朝术拧着眉,还在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二,那信就递到了他面前。 “我也能看?”他吃惊地问。 杜如兰揉着太阳穴,颔首。 朝术接过那张纸,瞥了一眼后,脸上浮现出和杜如兰同样的脸色,甚至还更难看。 纸上只有一言:皇帝病重,速回。 …… 他们现在就得放下手头所有的事,紧赶慢赶都得回京。 皇帝病重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这就是改朝换代的大事,稍不留神就会有无数人搭在里头,身家性命相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朝术恨极气极,又忍不住问杜如兰:“他难道不回来吗,这可是天大的事!” 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见到杜如兰脸上吃惊的神色后,朝术才抿紧了嘴唇,道了一声歉。 杜如兰神色黯然,端的是君子气派:“无碍,你我不必操心太子的事,他定会未雨绸缪。现在我们需要做的,仅仅只是静观其变。” “朝术,回京之后见了四皇子,你也必须沉住气,千万不可暴露自己。” 这种紧要关头若是出了半点岔子,是绝对讨不到半点好的。 朝术也不逞强非要回嘴争个面子,他点点头:“我明白的。” 没想到刚一回京,就发生了一件让他们惊愕的事——四皇子居然封闭京城,外人不能轻易出去,旁的人也不能轻易进来,俨然就是风雨欲来的气氛。 简直是胆大包天! 单凭萧子宴当然不可能做到这一切,但不要忘了,他身后站的是皇后,是整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还有数不清的利益裙带,他们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整座皇城都笼罩在其中,不得松懈。 张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皇帝身边最大的走狗,自然是被防范得最厉害的人物。 他被人拖着防着,竟是连京城都进不来。 以四皇子一派现在的大动作来谈,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警惕。 最能命令掣肘他们的人不是病着,就是在京城外回不来。 皇帝这苟延残喘得叫人心惊,若是他死了,最后的遗旨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他要是不死,整个京城都笼罩在让人胆颤的阴霾之中。 朝术也说不得自己算不算幸运,他可以完全接触到此事的中心人物,也能发现萧子宴现今越来越危险的眼神,每见一次,就让他心里头再添一份堵。 他们皇室真是一脉相承的心狠手辣,父亲可以屠戮儿子的性命,儿子也随时能举起杀向父亲的屠刀,仿佛没有任何亲情可言。 “殿下,皇上现在怎么样了?”朝术强颜欢笑,向四皇子问道。 现在皇帝的寝殿被皇后把持着,除了太医和前去侍疾的四皇子,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不说宫中的人,哪怕是朝中重臣要见皇帝都得向她请示。 朝术要想知道皇帝的真实情况,也就只能问萧子宴。 萧子宴或许是胜券在握,对皇帝连该有的尊重都忘却了,语气懒懒散散:“听太医说,他已经没两天好活的了,想来不是后日就是大后日,就得发国丧了。” 朝术的脸瞬间白了,连萧子宴过来捏他的脸都忘了制止。 “你在害怕什么?我若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将来的好处便少不了你的。”萧子宴眯了眯眼睛,不满道。 哪怕世人皆知他不能人道又能如何,届时随便从宗室里抱养一个孩子,后代的问题就迎刃而解,这高台的位置还不是想坐便坐。 “殿下,您知道奴才胆子小,事情还没有定论时总是会害怕的。死的不是寻常人,还是皇帝,所以奴才被吓到了。”他想挤出两滴泪来证实心中的恐慌,却发现流不出,就只能讪讪低下头,不去看萧子宴。 “哼,怕什么。这京城的御林军也是我的人,世上也再无人能同我竞争,你以后若是想做东厂的总管,或是其他位置,我都可以满足你。” 萧子宴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时,就已经给朝术许下了不少承诺。 可朝术现在心烦意乱,也不想接受萧子宴的示好,他胡乱应付了对方几句,好不容易才将对方给送走。 幸好后面几天皇后将萧子宴看得很严,让他没机会来找自己,不然朝术都快绷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欸,你就别在我面前转了,转得我眼睛花。”石公公拖长了自己的语调,不轻不重地说了两句。 焦急的朝术顿住了,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石公公,脚又不受控制地自己动了两下。 “公公,皇上那儿已经被人包得跟铁通似的,今日去的人又多,一看就是……你就不害怕吗?”朝术语气似有恨铁不成钢。 石公公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就算你现在再着急又能有什么用,不如放宽心,反正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不论是谁赢,都不会亏待了你的。” 朝术的脸色有些僵硬。 话是这么说,可他就是不想让萧子宴得逞。 虽然他现在对那人还是充满怨气,也不知道对方在成了大业之后会不会把他给斩了,但他也无法否认,若是让那人来做皇帝,于天下于苍生都是一件幸事。
第61章 “外面怎么忽然变得吵闹起来?”朝术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急的。 石公公幽幽地看了他两眼:“既然你那么担心的话,不如就自己出去看一看。” 寝殿里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曳,朝术的脸在阴影中变得晦暗不明, 他说:“我还是要去看看的,不管结局怎样, 起码要自己亲眼见证了我才会死心。” 石公公在他身后揶揄:“这确实是件大事, 说不得你在其中还能青史留名。” 朝术头也不回地说:“留名?恐怕是些污糟的骂名, 不要也罢。” 他待的地方是东宫, 距离皇帝的寝宫不说又十万八千里远, 起码也得快步走上一刻钟。 路上太安静了, 可他越往里走, 就越能看见无数持着枪戬的士兵,他们把守在各个关口, 要不是朝术凭着对皇宫的了解,还不一定能躲开他们逐渐走到更里头。 朝术一路提心吊胆,根本不知道外边那些士兵究竟是谁的人。 这阵仗弄得也太大了,如果是萧子宴做的,那他岂不是会稳稳坐上那个位置? 先不说天下的黎民苍生在萧子宴手中讨不讨得好, 便是他自己,恐怕也会成为对方的玩物。 朝术虽然是个太监,可他接触的男子不少, 萧子宴眼中的掠夺与占有他太熟悉了,见之便心生恶心。 他实在不想成为这个残暴皇子的禁.脔! 胡思乱想的时候,朝术走路就没太注意前方的境况, 忽然就撞到了冷冰冰的铁甲上面。 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是谁, 心先凉了半截, 在这样混乱的时刻撞上士兵, 对方看他身形鬼鬼祟祟指不定会怎么对他。 他现在就算是被人杀了都无处申冤吧,只说死在刀箭无眼时即可。 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掌摸到他的额头,熟悉的爽朗声音出现:“你怎么额头上出了这么多冷汗,脸色还这么苍白,冒冒失失的,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朝公公吗?” 朝术猛地抬眼看去,裴照檐比离京时黑了瘦了不少,下巴上面还有未刮净的胡茬,完全是衣服落拓不羁的模样。 他身上还穿着作战时才会披的银色铠甲,头盔顶上还有一根红须,一摇一晃皆是少年将军的英武不凡。 许是被朝术注视得久了,裴照檐脸上浮现出两抹红晕,他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吞吞吐吐:“我这……这只是因为刚把北边那群蛮子赶走,又得赶到京城,所以没时间收拾自己。你别误会啊,我平时可不是这样不修边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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