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第一次被请到除了殿下以外的皇子宫中,四皇子也真不愧为皇帝最宠爱的那个孩子, 简直是将奢靡之风浸透到了生活的每一处。 地砖是汉白玉,暖炉里燃得是一方一金的沉香, 金碧辉煌的殿, 白玉的杯子, 鎏金的酒樽, 盛放糕点用的盘子是翡翠, 当真是让朝术好好地开了一回眼。 银丝碳无色无味, 却足以令宫殿暖阁内温暖如春。 书房里有骨瓷狼毫笔, 那宣纸分明不怎么动,却是最顶尖的质量。 他还看到了不少大家的书画藏品, 是连不怎么欣赏艺术的人都能看得入神的地步。 豪奢之风,可见一斑。 四皇子是从一处画着美人仕女图的屏风后走出来的,身边没有跟其他人,朝术见之便生疑。 书房的温度在攀升,朝术穿着冬日的衣袍, 感觉额头上已经出了些汗珠,可是他见四皇子竟还手持喜鹊衔枝暖炉,身上披着毛绒大衣, 不免大为震撼。 但他知晓轻重,万不敢在这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的人面前表现出来。 他只能谨慎着,字斟句酌地开口:“殿下, 您找奴才是为何事?” 四皇子听了他脱口而出的话, 脸上神色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虞, 平平淡淡的。 朝术却有些后悔了, 该在来的第一时间先捧着对方才对。 “本来还想和你寒暄几句的,现在看来你倒是心急。”萧子宴原本的声音清亮明朗,现如今听着倒有些细长,还微微嘶哑。 “德总管重新在父皇面前露面,又掌握大权,我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力。”四皇子轻笑,开门见山地说:“不过这功劳我都按在你身上了,他日后要是报答,也是报答在你身上。” 朝术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四皇子、殿下……您为何要帮我?” 他说话都快要语无伦次了,眼睛微微瞪大,这时候倒是露出少年般的拙稚与痴态,萧子宴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我不是说过了吗,只是为了之前的事向你表达歉意,补偿你而已。” “是、是这样啊。”朝术扯了扯嘴角,做出受宠若惊的荣幸模样。 他其实是不信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就算是有,还不知里头是不是带了毒,得小心他不会被噎死毒死。 萧子宴自觉是跟朝术拉近了距离,声音放得又轻又低:“朝术,你不想去专门教授宦官的学堂么,去那里习得一些专门处理政务的知识么。如果你想要往高处爬的话,就以你现在这样的水平可是远远不够的。” 对方在竭尽全力地游说他,虽然不知道一定要他的原因何在,但又正好戳中了朝术的痛处。 葱白的手指蜷缩,被萧子宴捕捉了个正着。 “殿下,您应该知道,我是太子的人。”朝术依然很倔强地说,这也是在提醒对方自己的立场。 四皇子不以为意,“与其说你是皇兄的人,倒不如说你是权势的人。朝术,正视你的内心吧,你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忠于我的皇兄,你更醉心的还是权利。若是我为帝,今后必然会让你掌权。” 明知道四皇子是在故意蛊惑他,朝术依然不可抑制地心动了,至于四皇子为帝这话则是被他直接忽视了。 太子地位稳固,怎么可能凭他就能动摇的? 他应道:“好。” 自己也并非背叛了太子,不过是和对方互相利用而已。 走之前,朝术咬下了唇,颤着声音问他:“殿下,我可以知道您为什么选择我吗?” 若说只看外表,四皇子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怎么会看上他一个太监。若说他有多机敏聪慧,也不见得。 萧子宴半真半假地说:“或许因为你是我那好皇兄的人,而你又最有野心的。” 他也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行为。 萧子宴在心底想着,他应当算得上是最了解太子的人了,眼前的小太监大抵就是他那个假惺惺皇兄近来最在乎的人。 他那自以为是的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性子,定然想不到自己会被精心培养的人背叛,听上去可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朝术的脸顿时火辣辣的疼,萧子宴这话的潜台词,不就是在说他好收买吗? 他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疼痛让他滔天的怒火平稳,随之立刻冷静下来。 管他如何冷嘲热讽,只要能达到目的,即便是不择手段又怎样。 四皇子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就那么肯定自己一定会忠心于他吗? 朝术心下冷笑,对方倒像是那外边儿的赌徒,自以为掌握了筹码,小心别被庄家给害死。 相貌惊人的美的小太监从来都不是什么乖巧的宠物,他是一条环绕在主人手臂上花纹艳丽,又随时能够反咬对方一口的毒蛇。 也只有能力强大的人才能压制得住他,获得他的忠诚,叫他甘愿奉献。 …… 朝术回去东宫时,才发现四皇子都已经帮他把要领回来的东西处理好了,晚回来的说辞也可以用专注手里的东西来解释。 无人会知道四皇子在殿内同朝术密谈的事,他们更关注德公公复起的事,这起起落落的速度比四皇子变脸还迅速,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谁又能料到德公公在当初失了势后还能重获皇帝信任呢,错过这次机会的人纷纷扼腕叹息,后悔没在他失势时雪中送炭,现在对方重新登临高位,也瞧不上他们那些讨好了。 朝术身为德公公落魄时唯一一个看望安慰过他的人,被他邀请了过去。 于是他随便备了点酒,欣然规往。 德公公单独住在一个偏殿里,生活虽不似李明觉那么节俭,但也不见得有多奢靡。 他跟朝术说,老皇帝不太喜欢他人过于奢侈享乐,自己疼爱的孩子除外。 但若是半点都不迷恋权势或铜臭之物,又会被老皇帝警惕。 朝术扯了扯嘴角,暗叹上位者真是不好伺候,心思全然难以揣摩。 还是太子殿下好,脾气不似老皇帝那么古怪难伺候。 德公公自备小菜三两碟,还有清酒一壶,酒香绵长清冽,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更遑论那下酒菜还是玉碟盛出,有菜油酥出的花生米,叫那红艳艳的外皮裹着,还沾了一层糖衣,瞧着更是诱人。然后就是腹中灌满了加着姜和花椒末咸汤的鳢鱼脯,肉色雪白,筷箸夹碾间满屋飘香。 朝术他们并未一开始就谈正事,而是先尝菜吃酒。 “我身无长物,此次前来祝贺也未曾备礼,还望公公莫要见怪。”朝术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歉意。 德公公连声道:“你我之间还需要什么礼,本来就是我想邀请你小酌几杯,倒是让你先误会了。” 酒到浓时,这殿中又都是自己人,他们说话也就少了几分顾忌。 “朝术,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次能够如此容易恢复职位是有人帮了我。”德公公一对眼睛炯炯有神,看得朝术所有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小太监面颊已经酡红,连耳尖都变成了红艳艳的色泽,唇上弥漫着水光。 他眼神俨然有了些迷离,瞧着酒量竟不是很好的样子。 朝术尽量睁大眼眸,小心翼翼试探着:“是……四皇子?” 德公公瞥了他一眼,仰头饮了一口酒,“没错。” 朝术看他一连又灌了好几口,透明的酒水一杯接着一杯,好似不醉不休,不免有点慌张。 美酒佳肴着实诱人,可酒喝多了终归是伤身的。 于是他就拦着德公公,劝阻对方:“德总管,您就别喝了吧,就算今儿个再怎么高兴,也得注意身体才是。” 德公公没听他的劝,而是转头对他说:“朝术,你要记得,万事万物在暗中都标好了筹码,你要想得到它们,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长吁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了重获荣宠的代价是什么吗?” 德公公此刻的神色十分怪异,像是有种要做不义之事的悲哀,又是要将至关重要的隐秘说出来的如释重负。 朝术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神色微怔地顺着他的话问道:“是什么?” 他说:“打压太子。” 小太监只觉得自己耳鸣得慌,手也不受自己的控制,要不然为什么刚刚还稳稳拿着的酒樽突然落在了桌子上,里面琥珀色泽的酒液泼了出去,杯子还骨碌碌地滚在地上呢。 …… 朝术咬牙切齿,他早该知道的,四皇子性格暴虐阴毒,能打着什么好主意么。 这下德公公成了对方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做点小动作。 殿下的处境一向都是四面楚歌,自己这时候就更不能乱了阵脚。 既然四皇子认定他已经被收买,朝术便决定将计就计,关键时候反水或者干些其他不利于四皇子行为都可以。 对方既然那么想掌控毒蛇,就得做好随时会被捅一刀的心理准备。 朝术将此事按下不发,觉得告诉李明觉也无甚什用处,他只相信太子,等对方回来后他就事无巨细地全部交代清楚。 也不知道四皇子究竟是怎么运作的,总之李明觉那儿却是已经过了明路,不知不觉他就要去宦官学堂那儿上课了。 时间定在了辰时和未时,一共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就该他们自己干自己的事儿了。 帝王放权于宦官往前数在太.祖之后的高祖就开始了,开始是朱批权,后来就演变成发展了一个专门的机构,还会专门教导他们读书写字,学习政事。 朝术一开始心里头还七上八下的,去了之后才发现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那个小宫殿是专门拨出来的,环境不算特别好,也不是很坏。总之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比以前他在宣春宫时住的大通铺要好上许多。 里面的人也还算好相处,或许是因为他是如今受宠的四皇子安插进来的人,无人敢欺他。 朝术是第一回去,就从幽静的甬道往里面走,殿外种着桃李,现在只剩下些粗壮虬扎的树枝,至于叶片是寻不到几枚了,里面也很清静。 那些小太监都不带怎么理人的,说盛气凌人也算不上,大概就是能学旁人学不到的手段和本领,日后也和只伺候别人的太监不同,便自觉高人一等,从骨子里就透露出不可一世的态度。 朝术没怎么在意他们,谦卑恭敬者也有之,只是他没那个结交的心思,专心在里面读书即可。 以前他羡慕裴照檐,对方讨厌的正好是他求而不得的,现在机会摆在他面前,他自然得好好抓住。 夫子是特地请来的,不会有对太监浅薄的鄙夷,他对每个学生一视同仁,会耐心教他们学识,偶尔还会隐晦地提点他们关于朝堂上的事情。 朝术如饥似渴地听着,一天下来,收获颇丰。 他掰着手指头算太子殿下还有多长时间回来,只因对方去清算白米教时还捎了一封信来,专程给朝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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