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术都有耐心地听着,他不会左耳进右耳出,只是到了身不由己的时候,事情会不会按他所期望的发展那就不一定了。 落叶飘飘荡荡,秋风可比春风凛冽得多,不会给叶子眷恋告别的机会,几乎是“刷”地一下,漫天的黄叶就成片地落了下来,仿佛一层金黄色的地毯,经宫里人迅速一扫,地面便又干净了。 只是在夜晚时,总会有成堆成堆的叶子落满在地面,得早早地起来给它扫干净,不让主子瞧见了。 这段时日的洒扫甚是辛苦。 朝术搓了搓早晨起来接触空气被冻冷的双手,轻轻合拢后又呵了一口气。 今日就得出发了,他得早做准备。 说起来,后宫里的女人为了这次能够跟皇帝一起出行,使出了浑身解数,让他们这些无关人士好好看了不少大戏。 单是层出不穷的陷害计谋,以及争宠献媚的手段,都叫人看得目不暇接、拍案叫绝。 朝术全是听得别人的转述,其实宫中最忌的便是听这些八卦又不干正事——隔墙有耳,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又岂能妄论主子的事。 但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堵住的就是别人的嘴了。 这深墙高院中的小宫娥们年幼,平日里又缺乏打发乐趣的事儿,就只能选择在这上边找找乐子。 朝术偶尔都会竖着耳朵听一听。 说起来,为了彰显兄友弟恭,太子这一回也是和众皇子一同前往猎场。 来东宫有不少时日,他还没见过那些人过来拜访过素有仁义疼爱弟弟们之名的太子。 他们也就只会在宴会或者其他时候相遇,但朝术那时候得留在东宫,近身伺候太子殿下的不是他,所以一直都不得相见。 其中最要注意的,还是四皇子——现任皇后生的嫡子。 朝术心里考量着,转眼间就到了车辇边。由四匹棕红色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车身外表瞧着简朴素雅,其实内里大有文章。 在殿下未到时,他不敢妄自上那马车,只隔空遥遥望了一眼。 雕刻镂空的青白色绉纱掀开,里面的布置若隐若现,华丽可见一斑。 约摸着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太子还不曾来,朝术赶紧将自己整理好的小包袱放在后面属于下人的行李堆中,便打着呵欠靠在车轴旁边拽磕打睡。 昨日因着精神过于亢奋,他睡得也晚,眼下还有一片明显的青黑。 今日又起了一个大早,能勉强维持清醒都算得上是他有能耐了。 不知不觉间,他阖上了双眸。 大概是过了一个美梦的时间,朝术却总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他脑袋一磕,意外撞在马车的棱角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水直往外冒。 睁开眼睛差点把魂给吓散了。 只见李明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眼里还有相当明显的嫌弃之色。 朝术委屈地瘪嘴,眼里就只装得下太子的身影。 在秋天寂寥的景色中,那抹白增添了一道惊艳出色的风景,令人见之难忘。 他捂着伤痛处的手赶紧放下,朝着太子端端正正地行礼。 萧谦行走神般盯着朝术看了有好一会儿,停留时间久到即便是一众宫人都觉得奇怪的时候,他才缓慢地开口说:“走吧。” 身姿颀长,一身月白蟒袍的少年站在车舆入口处,冷白指节轻轻拂起帘子,回头望了朝术一眼,“还不上来?” 朝术如梦初醒,利索地踩着梯子钻进车舆中。 侍卫飞快地将三阶梯拿走,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明觉李公公没有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曹植《箜篌引》
第15章 朝术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不是第一次乘坐马车这样高档的物什了,在记忆深处中他在宫外头时应该是乘坐过的,只是绝对不如太子殿下的车辇华丽奢靡罢了。 他没见过其他皇子和皇帝的,倘若看了他们的,不然是断不会进了太子的车辇后,就在脑海中冒出奢侈这个字眼。 太子萧谦行,不论何时都是以身作则,将约束克制在骨子里,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喜好与性格。 同样是戴着面具,伪装到连他自己都信了自己是个温和贤明君子的地步。 或许恶人天然就有吸引力,也能完美对方看出皮相下的身影。 萧谦行在朝术面前总忍不住会露馅一两分…… 车辇都是到了宫门口才集合的,朝术知道在这样的高贵皇子们扎堆的地方,就得比以往时候更为谨慎,就只当自己是个哑巴。 他一直低着头,只会跟着李明觉麻木地行礼,总归那些皇子们是不会把目光施舍在他们身上的。 “皇兄好。” “太子哥哥安。” 皇帝的孩子不少,能顺利成年或者是长到少年这个年岁的,却极少。 公主和众皇子加起来,约摸有十几个吧。 去秋闱的也只能是受宠的,或者说有地位的公主皇子,携着一众奴仆,乌泱泱的也有不少人。 朝术就立在太子身后,盯着他们的衣摆和鞋子看,仿佛要看出一朵花而来。 他突然感受到一道阴鸷狠辣的视线定了过来,像是要将他射穿一个洞来。 小太监同样是个睚眦必报的,忍着不适抬起头来,却像是烫到一般惊惶低下头。 此人并非别人,正是朝术被石公公明里暗里告诫要警惕的四皇子——萧子宴。 那道阴沉沉的视线也不是针对他的,而是太子。 他们此前就不对付了,而萧子宴最讨厌的就是自己这个兄长。 这种恨意不知道从何而来,或许是长年累月听着旁人对兄长的赞美,在这种环境中心态扭曲失衡,又或许是来自对权势的贪念,再来就是他人的煽动,种种原由莫衷一是。 那些厌恶根源已经不重要的,结局才是人们最关注的。 朝术没想到四皇子现在居然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完全跟太子是撕破脸的状态,对方究竟是哪来的底气。 他忍不住这么想着,脑子里最迅速地锁定出一个人选来。 除了那位,没人能支撑他跟太子作对。 朝术在心里头嘀咕的人姗姗来迟。 伴随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叠音响起,除了太子在年幼时就被先皇勒令可以见皇帝而不跪以外,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一地。 这种特殊待遇,叫一些人怎能不恨,怎能不去妒呢。 萧子宴确实最恨他那位假仁假义、装模作样的“好兄长”。 分明是同样尊贵的身份,仅仅因他比对方年幼几岁,差距就成了一道难以横跨的天堑。 如何甘心?怎能甘心! 太子有的他全都想要,太子在意的他不择手段都要抢到! 萧子宴盯着那道月白的身影,眼眸里像是沉了墨似的。 他向来知道,他的好哥哥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即便是用赤.裸.裸的阴暗目光,也不会被当一回事。 可他却难以克制内心的嫉妒和仇恨,去时时刻刻关注自己怨憎的人。 就在今天,对方的身旁还出现了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瘦小的,穿着松绿袍子的最低等小太监。 萧子宴的记性不差,几乎是一秒以内就立马想起来跟对方有关的事件。 那小子不是在半年多以前被太子萧谦行从慎刑廷救下来的小太监么,这才不到多久,就混到了远不像表面那么和善的太子身边的近侍地位。 究竟是小太监手段高超能值得萧谦行另眼相待,还是萧谦行的一己之私呢。 朝术在掀开帘子进去前回头望了一眼,萧子宴呼吸微窒,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阴沉古怪的笑容。 至于具体是哪种原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 说实话,这还是朝术进宫以来,第一次有机会出宫。 宫里头并非完全的不近人情,也有几天探亲假,不过与当初的他无关而已。 现在有了机会,却不知道出去有何意义。 亲人?没有。 玩乐?无趣。 于是他就安安分分地留在宫里,琢磨着别人说得每一句话,将茶艺练得更为炉火纯青。 朝术在乎的,目前就只有一个。 然而去另外一个有着别样风景的地方,到底是件新奇值得高兴的事儿。 他心里还是冒出了些雀跃期待的想法,要一个本就年岁不大的小太监按捺住欢喜激动的心情,着实有些为难人。 不过朝术看了看在车上依然冷静翻阅手中书籍的太子,心情逐渐平稳下来。 太子时刻会饮茶,他得长点心儿,注意时时续上,还得让这茶保持在合适的温度上。 哪知萧谦行瞥了他一眼,主动提议道:“这京城的永安街正值热闹繁华的时候,瞧一瞧也不妨事的。” 朝术眼睛一亮,矜持了一下,见太子脸上平平淡淡,确实是说的真心话后,就抛却了自己的坚持,掀开帘子凑上去看了。 永安街当真是人间烟火,民生百态。 大街小巷里吆喝的商贩走卒,商铺林立的街道,还有放荡不羁的江湖侠客,沿街更有戴着帷帽的曼妙女子。 是跟森严乏味的皇宫完全一样的色彩,就好像黑白的画卷突然晕染了颜色,变得活灵活现,生机勃□□来。 朝术探着脑袋四处看着,正待此时,他忽然对上了一道视线。 粘稠又阴森,仿佛只是触碰就让人恶寒反胃。 他转头一看,发现那是属于四皇子的目光。 双方四目相对,少年皇子脸上出现了莫名的兴味表情,仿佛琢磨着相当不妙的想法。 被对方盯上,仿佛就像是恶心的鬣狗或者秃鹫在对他虎视眈眈。 明明生得一张姣好的脸,心思却偏生比他还不正。 朝术刚要仔细看个清楚,面前却突然挡了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把他的视线给遮完了。
第16章 裴照檐骑着个高头大马,跟那刚中了状元的学子似的,踏马扬鞭,鲜衣怒马,沿街出游,好一个风流快活的公子哥。 可惜一出口的话就不那么让人爱听了:“哟呵,是叫朝术吧,探头探脑在看什么呢?可别摆出这幅没见识的样子,多丢太子殿下的脸啊。” 任谁听了这话都难以平静下来吧,朝术更是拳头都硬了。 但他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能用自认为凶残的眼神盯着对方,企图让这家伙感到一丝畏惧。 然后他就发现了自己的这一想法究竟是多么可笑,那家伙非但不慌张,反而还噗嗤一笑,驾着胯.下的马儿靠近了车辇的窗边,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朝术的额头。 “唔。”小太监捂住了自己白生生却立马浮现出一道红痕的脑门。 “小病猫,跟本大爷装什么老虎呢。” “你——!”朝术眼睛瞪圆了,乌溜溜的,夹杂一丝泪光,瞧着好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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